第二十六章 我饿

    说来，宁妈跟三楼的穆大姐还算是交往挺熟的邻居关系，虽然说不上有深交情，可好歹平时碰到了都要停下来多少聊几句话。

    不过这位穆大姐的聊天话题通常不太招人待见，基本三句话之后就要打听宁晓蕊这个大龄剩女有没有处上对象，似乎不说这个就不能代表她对宁家母女的关心……

    这时候她看到宁妈倒像是见到亲人似的，连忙拉了宁妈过去，迫不及待就诉苦起来，六楼的刘晓燕也跟着过来，时不时插一嘴，二她老公周涛则楼梯那边站着的老于家父子攀谈起来。

    宁晓蕊跟在宁妈身后边，就出耳朵听着，大概知道了她们的纠结。

    原来在发粮过程中，公园的小广场陆续聚集了不少外地逃难过来的人，他们中大多数人是在地震后匆忙逃到S市来的，除了现金存折贵重物品随身携带外，其他如衣物粮食等基本没带多少。

    虽然在这里投亲靠友，能有个容身之处，但终究寄人篱下，尤其在粮食日益金贵的环境下，日子过得日益艰难，所以听说附近有市政府的发粮点，他们就都找了过来，并强烈地要求一视同仁，享受同等待遇。

    “你说说，这些人就那么好意思？他们还想要粮，美的他们！一窝蜂地跑来就够咱们呛了，还折腾……”穆大姐犹自愤愤不平。

    她老公算系统中的老资格，平时攒下的人脉不少，眼下多少能听到些风声，知道这次放粮是市长顶着压力做出的决定，市里的粮食储量实际很不乐观，弄不好发完粮之后就要差不多清库了。

    当然，她知道这种消息绝对不能说出去，老公也跟她强调说一旦传出风声就会动摇军心，尤其要耽误自家的事。老公要上班没办法，交代她在家要趁着政府发粮，大家手里多少松快点的机会，私底下跟周围邻居朋友之类的多多联系，拿钱买些粮食油盐之类的好储备着，别管贵不贵的，只要能买到，有多少买多少……以上是穆大姐夫妻俩之前的算盘。

    然而昨晚发粮的紧张架势把两口子吓到了，因为自家离发粮点这么近，事先找好了人，联系到负责在这块发粮的某熟人，本以为到那里就可以顺利领回来，却没想到差点被挤残在人群里。

    还是她老公看情况不对，即使真找到熟人，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恐怕也弄不出来粮……于是回到家来，等到今天一大早，不到四点过去，这才顺利领到了自家那份粮食。

    经过这样一番波折，夫妻俩都清楚认识到大家对粮食的着紧，自家还想从人手里买粮捡漏的打算根本没有可行性。穆大姐的老公赵卫国于是又开动脑筋，这回他干脆把主意打到公家那里。

    赵卫国琢磨着，这次发粮是个大好机会，自己点子很正，正好跟家附近这个发粮点负责人熟悉，他们俩互相商量好了，等发粮一结束，剩下的粮食在没归库之前，应该有他们cao作的余地。实在不行，他可以出钱买啊！找熟人、多加钱，这样双管齐下来个内部优先购买，谁也说不啥，起码能保证自家几年的粮食不用愁。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告诉妻子之后，穆大姐也是满心欢喜，认为这事十拿九稳。却不料人不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这么多程咬金。真让这些外地人闹腾成了，那可是，蝗虫过境，一点粮也剩不下了！

    事关自家的利益，穆大姐能不担心着急吗？然而她又使不上啥劲儿，更不敢多说别的，只能眼瞅着这些人折腾着喊着要粮，连鸣枪都吓不走……心里又气又急，憋得她脑仁疼。

    偏偏这时候，平日里跟她处得不错、挺会看眉眼高低的小刘还不知趣，竟说她不爱听的话，真一点儿眼力件都没有！

    气急败坏的穆大姐完全没想到刘晓燕现在家里的情况，她家公婆姑姐一大家子都是外地人过来避难，如果广场那帮人真闹成了的话，这边立马就下楼，跟着沾光领粮食。那可是至少6人份的一百多斤粮啊，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算明白这笔账之后的刘晓燕，心里像揣盆火炭似的盼着呢。

    虽然她不想得罪穆大姐，但也没法口不应心地附和她。

    各有各的立场，谁家胳膊肘也不会外拐。

    勉强算是旁观者清的宁晓蕊，自然很容易看出六楼小两口的想法；倒是穆大姐这样气急败坏、差点蹦高似的强烈反对外地人领粮的态度……让她多少感到意外。

    按说她家也应该能领到粮食了。作为本地市民，只要自家粮食到手，外面那帮人闹腾的再欢实，实话说都是事不关己，不痛不痒……

    在小区住这么久了，宁晓蕊也多多少少了解这位穆大姐的为人，她仗着自己老公是公务员里的小领导，平时在小区里不管跟谁接触，都爱端着点架子，言行举止有意无意透着优越感，说话大多慢条斯理，拿腔拿调，带着居高临下的派头，虽然不上班，但出入开车，经常外出，不化妆不出门，发型经常变换，衣服鞋子也紧跟时尚……尤其跟“猫mama”那群退休妇女泾渭分明，从不聚在一起聊天八卦……

    这样注重“档次”“风度”的一小官僚夫人……突然反应这么激动，不知是搭错哪根弦儿了？宁晓蕊觉得很反常，可又猜不出原因，只能看着她发泄似的跟宁妈抱怨这帮外地刁民。

    “什么外地人本地人？我们可都是中国人！都是老百姓！谁比谁高贵啊？咋的，就行你们本地人领粮有饭吃，我们外地的就该活活饿死啊？不信这个劲了！告你个老娘们，赶快给我闭嘴！老子今天就去要粮食……你给一边待着去！”

    不知什么时候，六楼刘晓燕周涛家的大姐夫方正新瞪着大眼，“蹬蹬瞪”疾行几步下楼来了。身穿军大衣，带着狗皮帽，戴着大绿棉手套，全身包得厚厚地，更显得身材高大的他像头狗熊一样。眼下这头“熊”明显带着愤怒的表情，挥着大巴掌，一把扒拉开他口中的“老娘们”穆大姐，吓得对方一个趔趄，急忙缩在宁妈背后，噤若寒蝉，这才冷哼一声，径直往下楼走去。

    等听到楼道关门声，确定人走远了，穆大姐才咽了咽口水，敢吐气出声了。

    “啊，这什么素质！啊！挺大的男的，对女人动手！还要不要脸！就，就这样的人，一粒米也不能给他！还有王法吗？我，我找我家老赵说去！这地不能住了……”

    慢慢缓过劲的穆大姐貌似越说越委屈，但她的声音一直压得挺低，仿佛怕人听见似的……而且一边说，一边哆嗦着掏钥匙，迅速开门回家去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戛然而止……宁妈母女和其他楼层的住户正无所适从的时候，顺着楼梯又传来的开门声，接着，大家看到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誓要抢到粮的方正新垂头丧气两手空空地慢慢走上来了，身后还跟着他老婆周兰。

    周涛两口子自然迎了上去，方正新拖着沉重脚步上楼，沉默不说话，周兰用手捂搓着自己在外面冻得发僵到无知觉的脸，一边示意弟弟跟着自己，一边有气无力的开口抱怨：

    “走了，都走了，咋都拦不住……啥也没落到，这帮人……真缺了大德的！”

    不一会儿，宁晓蕊听到了六楼开门关门声，还有那隐隐传来的小女孩的断续哭喊声。

    “mama……我不……没有……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