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节 国贼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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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溥儒,我一时眼花,居然没有看清,闹笑话了,呵呵……”王锦城尴尬地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忙急着转移话题,问墨子铭道:“这幅画多少钱?” 墨子铭脸上带着笑意,故意以表字来称,道:“溥心畲《秋霜松柏图》,一百八十万。” 王锦城听他又说“溥心畲”三个字,刚刚恢复了一些脸色又僵了一僵,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冰凝,你看这幅《秋霜松柏图》,还拿得出手吗?” 苏冰凝刚刚从梁辰怀里直起腰来,一边抿嘴忍着笑意,一边抬手理着刚刚弄乱的长发,听王锦城话里话外又在炫耀,担心梁辰生气,连一直以来表面维持的礼貌都不顾了,拉着梁辰就往另外一边走去,低声道:“不要理他。” 王锦城见状,脸色有些僵硬,不过不知是皮厚,还是情深,在原地怔了一怔后,居然又能重新堆起笑脸跟了上去。 苏冰凝见王锦城又跟了上来,再好的家教也忍不住有点恼了,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王锦城讪讪地道:“我不是拿不准爷爷的喜好嘛,你帮他选画,我保证不说话,就学学经验……” 梁辰止住了还要说话的苏冰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笑道:“随他看吧。”他自然明白王锦城的打算,不外乎是对比一下价格、挑点刺,或者说找点什么把柄,等到苏老爷子寿礼的时候,再添油加醋说点什么话。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锦城真要厚脸皮跟着,苏冰凝还真拿他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打个电话叫人来把他给拎着脖子丢到大街上吧?见梁辰也这么说,也就当他不存在,一边看着墙上字画,搜寻比较得爷爷喜欢的风格,一边低声跟梁辰说些爷爷的喜好,正说着,就见梁辰忽然驻足不前,在盯着壁上的一幅字画。 苏冰凝看了一眼那副画,见是一副人物画,画上之人身着官服,样式应是清朝官场人物,手持一卷书,在竹林中闲步读书,整幅画构图错落有致、富有变化,竹林、山石、人物线条流畅圆劲,设色典雅绚丽,看样子应是出于大家之手,可落款处并无印章,只有“萧古”二字。 在画卷右上留白处,题着两句诗:三千里外觅封侯,一万年来谁著史? 梁辰默默看了半晌,忽然转身问道:“墨二叔,这幅画怎么卖?” “你要买这幅?” 墨子铭有些意外地看了梁辰一眼,“你知道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画的又是何人么?” 他说话文绉绉的,不过梁辰自然听得明白,笑道:“不知道是谁画的,不过画的是谁,倒是知道。” 墨子铭不急着开价,却问道:“你说说看。” 梁辰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这是清末能臣李鸿章的诗句,画上的人,自然就是他了。”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苏冰凝念了一遍,又看了一眼画上题诗,有些奇怪地道:“可这画上所题的,是‘三千里外觅封侯,一万年来谁著史’啊?” 梁辰未及回答,就听到刚还说自己只看不说的王锦城嘲笑道:“清末能臣?真是笑话,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卖国贼李鸿章称作‘清末能臣’,苏爷爷大寿,你难道打算送他老人家一副国贼画像吗?” 苏冰凝有点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不说话吗?” 王锦城干笑道:“我这不是奇怪吗,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中法新约》《中俄条约》《辛丑条约》,割地赔款,丧国辱权,难道还不是卖国贼吗?”王锦城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历史知识居然这么扎实,能一口气说出来李鸿章签订的真么多个跳跃,忍不住有点洋洋自得起来。 他错把“溥心畲”读成了“傅心舍”,又被梁辰一番暗讽,自觉大失颜面,原本一直想要保持城府,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开始正面宣战,。 苏冰凝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几个各割地赔款、丧国辱权的条约确实是李鸿章签订的,历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一时语塞,抬眼看了一眼梁辰,却见他脸上少见地露出了nongnong的讥讽神色,淡淡笑道:“所有人都知道李鸿章签订了卖国条约,‘卖国者秦桧,误国者李鸿章’、‘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jian’,‘卖国贼’的骂名他背了一百多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李鸿章签订了《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又有多少人想过那是不是他的意志、有多少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看着王锦城,平静地道:“所有人知道他签订了《马关条约》,几个人知道他因为不肯签字,脸上中了日本人一枪?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枪换来欧美列强的舆论支持,换来了日本削减一亿两白银的让步,是这个老人挨了一枪,给中国省下了一亿两白银。” “签订《马关条约》之后,李鸿章视此为一生之耻,‘马关条约之恨,誓终身不履日地’!发誓永生不踏足日本领土。1896年,访美归来的李鸿章途径日本横滨,需要换船返航,李鸿章拒不登岸,无奈之下,随从只能搭了一块跳板,当时已经七十三岁的李鸿章就冒着掉海的风险,踩着踏板登上了回国的船只。” “1901年,已经七十八岁高龄的李鸿章奉命议和,在病榻上把俄国一开始提出的十亿两白银赔款给降到了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签订《辛丑条约》后,李鸿章吐血而亡。” “这个背负了一百年骂名的卖国贼,是近现代中国电力、电讯、邮政、金融、外贸、铁路、航运、冶金、造船、教育、翻译、出版、海军、兵器这些所有领域的鼻祖,他是洋务运动的灵魂人物,他是整个中国第一个提出‘建设海防’的人,也是第一个提出防日战略、第一个‘每一寸土地、每一寸海洋,都不容外敌觊觎’的人。” “他与曾国藩、左宗棠、张之洞并称为‘晚清中兴四大名臣’,慈禧称他‘再造玄黄第一人’,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说他是唯一一个有能耐和西方列强一较长短的人,他被欧美称为‘东方俾斯麦’,并把他和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美国南北战争联邦军司令同时也是美国第十八任总统的格兰特并称为‘十九世纪三大伟人’。” “整个世界上,骂他是卖国贼的,只有他用尽一切办法维护着的中国!” “他是满清一朝两百六十八年,唯一一个在北京建祠的汉人,当然现在早就看不到了,就连他的坟墓,也在文革期间被挖了出来,与他夫人的尸体一块被挖了出来,暴尸日下。巧合的是,挖坟的人是一家炼钢厂的工人,而李鸿章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第一个提议、建设炼钢厂的人。” “奥运会的前身为‘万国运动会’,1896年李鸿章访问法国期间,恰逢万国运动会开幕,当时还是大清王朝的中国没有国歌,只有黄龙旗,升国旗的时候,没有国歌的中国遭到了其他各国的嘲笑,是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大清黄龙旗下,用苍老的嗓音唱起了家乡的庐剧。” “维新变法失败,康有为与梁启超逃亡海外,慈禧派李鸿章捉拿,也是这个老人在慈禧面前说他也是康有为一党,并以一句‘我不做刽子手’拒绝了慈禧的懿旨。” 梁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是谁画了这幅画,但我知道他是故意把李鸿章这两句诗颠倒了次序,三千里外觅封侯,一万年来谁著史?李鸿章写诗时壮志凌云,要亲手书写历史,可是最后,他连死后名声都保全不了。” 苏冰凝看着墙上那副画像,不解地道:“那他为什么又要签那些条约?”
梁辰道:“那是封建社会,没有人的思想能逃脱时代、社会的桎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且,假如换了另外一个人,只怕中国丧的权、辱的国,会更大。” 王锦城兀自不甘地道:“可是李鸿章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是事实,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这些你又怎么给他洗白?” 梁辰笑了笑,“为什么要洗白?什么是好官,什么是坏官?贪官就是坏,清官就是好吗?假如心怀天下,于国家百姓有大义,贪污受贿,小节有亏,就不是好官了吗?太平天国是起义,可是起义之后的太平天国,对中国就是有益吗?假如太平天国推翻了清朝又能如何?他们能够抵抗列强入侵,还是能够促使中国提前进入近现代化建设?满清入主中原,本身就是世界历史上唯一一个落后文明统治了远高于它的高等文明的特例,正是这次文明倒退,才使得中国由明朝的领先世界变成了落后,假如太平天国真的推翻了当时已经在求变救国的满清统治,在我看来,中国文明会再次倒退概率,远远要比救国救民的概率要高得多。” 王锦城哪里懂得这些,一时语塞,旁边一直不做声的墨子铭这才笑道:“不论你刚刚那番话是对是错,总归都是不错的。现在的年轻人,不求甚解、人云亦云,有能自己见解、看法的,本来就已经不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问:“听苏丫头刚刚说,你是打电竞的?” 梁辰笑着点了点头。 墨子铭叹道:“可惜了。” 梁辰失笑道:“俗话说,行行出状元,现代社会讲究的是开放、平等,您难道还抱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想法吗?” 墨子铭道:“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都是统治阶级的洗脑工具罢了……”说着一叹,道:“不说这个,苏丫头有点眼光,嗯……姓苏的,都挺有眼光。” 他摆了摆手,道:“不过规矩不能破,这画作者是谁,我也不清楚,但只以画而论,笔法、设色、构图,都堪称上上之选,确出大家手笔无疑,你要买的话,三十万。” 相比较于刚刚溥儒那幅画的一百八十万天价,三十万无疑算是便宜的,可溥儒那是跟张大千秉承的书画大家,而这个书名“萧古”的家伙,连名字都没听过,既然画的是李鸿章,那肯定是清末的人了,从李鸿章逝世的1901年算起,到现在也才一百年出头,现在居然就要三十万的价格,简直不要太黑! 至于这画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不论梁辰还是苏冰凝都看不懂,所以苏大小姐自然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只是一副普通的画了,张大了小嘴睁圆了眼睛很是吃惊地模样:“墨叔叔你太黑了吧?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一百年前估计一两银子都没有人愿意要的破画,现在就要三十万,这涨价也太夸张了!你不会是欺负我们两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故意骗我们吧?” 墨子铭揶揄道:“小孩子也谈恋爱吗?” 苏冰凝脸上一红,却不肯罢休地道:“现在人家幼儿园的小孩子都谈恋爱的好嘛?你果然跟时代脱节了,一门心思钻钱眼里,就知道骗小孩子……” 虽然说是梁辰陪自己买礼物,可是苏冰凝自然明白以梁辰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来出钱,所以才想方设法想要砍价,否则苏家大小姐怎么也不会缺这区区三十万。 墨子铭失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了?墨轩堂规矩如此,谁来了也不能坏了规矩,再者,苏家女婿给老爷子买寿礼,怎么也不能太寒碜了不是?” 苏冰凝还要再说,梁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就这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