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星月夜
【沙雷格，珍珠海，威尔·乔】 今夜的海水，意外的平静。 威尔乘这艘船，离开祭海城，已经五天了。 听阿尔杰说，他们很快就会抵达德拉苏米港口，那里有马匹可供骑乘，只要上了岸，他们就将骑马北上，前往忠诚之心的驻地。 对哥哥的这些安排，威尔完全放心。 但是，有时，他能感觉到，哥哥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他其实也在担心一些事情，而这些事，他却从不说出来……威尔曾想帮助他，但这些念头都被打消了，万一是自己多想了呢？他对自己这么说。 要适应哥哥的“重生”，对他来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变得太过敏感了，一方面，他不愿意再度失去哥哥，另一方面，他还害怕哥哥不再是以前那个哥哥……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脑袋变得清醒多了。 他站在船头，靠近栏杆的位置，四周没有一个人，这里显得非常宁静。 慢慢地，他拿出了公爵送的剑，把它贴近自己的耳边，细细聆听。 和前几次一样，他又听到了什么生物在喁喁低语。 尽管它的声音不算清晰，却很真实，绝对不是幻觉。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听懂它的话就好了，这样自己就又多了一个朋友，遗憾的是他听不懂。而且，剑里面的声音，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它时断时续，就像是缥缈的歌声一样。 他正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听着。忽然，他被吓了一大跳。 “哇！你走起路来，怎么没一点声音的？”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讶异地问。 站在他面前的是贝儿，不知什么时候，她从船舱里出来了，但这个时间点，连船夫都在打着瞌睡呢。 “你是不是把我当鬼了？” 贝儿眨了眨眼，盯着威尔说。 威尔挠了挠头，回答： “呃……这也不能怪我吧，刚才这么安静，你又突然出现在我后面，我当然会怕了……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没睡？” 贝儿打了个哈欠，然后说：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呀。这么晚了，你在外面瞎晃什么” “我……” 威尔注视着贝儿的眼睛，突然忘记了怎么说话。 贝儿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威尔霎时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失礼了。 “呃，对不起。” 威尔道歉道。 “没事儿。” 贝儿的反应，出奇的平淡。 威尔把双手撑在栏杆上，夜风迎面吹来，他的脸庞，被月光照耀得分外光洁。 他说： “其实，我做了一个诺丁伯特的噩梦，我被它惊醒了，脸上都是汗，心脏也砰砰直跳，没办法，只好来外面透透气……你呢？” 贝儿看着夜空说，用了指天上的星星，说： “我呀，是来看它们的。” 这不是她个人的习惯，也是精灵们普遍的喜好。要是威尔去过阿莱亚斯，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威尔还在发呆，贝儿撇下他，独自朝旁边视野更开阔的地方走去。 她白色的衣裙，在夜风中摇晃，像是波光粼粼的水痕，纤细的身影，绰绰约约，宛如一道迷离的清辉。 威尔本来还想多聊几句，下一刻，他却惊觉自己与贝儿像是站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如果跟她一起走过去，多半只会破坏她的兴致，还是安心回去睡觉好了……他这么想着，离开了栏杆，准备回船舱里去。 “你不看星星吗？” 贝儿意外地叫了他一声，而后仰起头，看向星空，沉吟道： “它们不美么？” 威尔转过身来，看着贝儿眼中闪烁的点点光彩，回答： “我是怕打扰到你。” 贝儿清朗一笑，说： “你不是已经打扰我了么？” 这种说辞有些蛮横，威尔不知如何应对。 他只能憨厚地笑道： “前些日子，我的睡眠还是不错的，哈哈……所以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出来。” 贝儿没有回话，威尔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干嘛无缘无故笑那么厉害。 他终于放松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贝儿的身边。 他闻到了如兰似麝的香味，他没法形容这种令人舒心的味道，以前无论是在碎火城，还是在诺丁伯特，他都接触不到像贝儿这样的阿莱亚斯精灵。 他的手紧张地捏在了一起，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 “你们精灵……好像对星星情有独钟，你们眼里，它们是什么样子？ 贝儿的眼睛一转未转，但嘴唇却说： “你为什么这么多话呀？” 本来就紧张的威尔，变得更紧张了。 “啊……不是，我是说，我还是不说话好了……” 对他的反应，贝儿似乎非常满意。 她乐滋滋地说： “星星的样子，是因人而异的。你先说，它们是怎么样的？” “我？” 听到自己被准许说话了，威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觉得，它们是高高在上的，美丽夺目的，也是……让人羡慕的。” 他将目光伸向遥不可及的星空，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仿佛他向星空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向往。 “你看那一颗最亮的星星，虽然它身边，没有其他星星围绕，看起来有些孤独，但它却是无忧无虑的，对不对？没有任何东西能烦扰到它，世上没有谁比它更自由。” 威尔说着，把手指向了另一片天空，道： “而那些星星，它们虽然不是最亮的，却拥有一群朋友，每天，都能互相说笑，互相游戏，过着快乐的生活。” “你说的不是星空，是天国才对。” 贝儿轻轻地摇着头。 威尔愣了一下，反问： “难道……它们不是生活在天国里么？” 相比它们所处的天国，自己所站的世界，是多么的卑微。 在这个世界里，数不清的人，因为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而死去……阿诺、塔林、洛莉，还有诺丁伯特的朋友们，他们本来幸福地活着，结果却被净化者残忍杀害…… 相反于这种世界，天上的世界，所有人都梦寐以求。 威尔认真地说： “贝儿，如果我说了……别笑话我。其实，我做梦都想变得和它们一样。” 一而再，再而三的痛苦，落到谁身上，谁都会崩溃。威尔不想再被痛苦折磨，他憧憬一个平安的世界，哪怕只是在那里做一棵树，也总比做一个不停逃跑的人强。 看着威尔的表情，贝儿知道，他说出这些话，并不奇怪。 只是，他想要的那个世界，未必真的那么美好。 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眼中的星星，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威尔剧烈地问： “怎么会？” 贝儿轻抿着嘴，回答： “确实，如你所见，星星都是高高在上的。它们看上去，拥有着你向往的一切……但如果你真的了解它们，就不会这么轻易地下结论了。” “什……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只看到了星星，却忽视了整片黑夜。”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却足以令威尔震撼。 “它们永远活在黑暗之中，不像你我，还拥有白日的光明。但是，它们却令人艳羡，因为它们生活的姿态。” “没……没错。” 威尔低下了头，隐约明白了贝儿的意思。 贝儿接道： “其实，它们和你我一样，都会经历痛苦。只是，它们不会再抱怨痛苦了，也不会再因它而消沉。它们不但没有被黑暗击垮，反而因此发光发亮，所以，他们才变得这么美丽，这么高贵。” “这样看来，世上真的没有天国……” 威尔叹道。 贝儿却说： “有没有天国，我不知道。我知道是，无论多黑的夜里，都会有星星。威尔，如果你向往它们，你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成它们。我相信，有一天，人们也会仰望你。” 威尔的心灵，受到了洗涤，留下了温暖的热量。 贝儿简单的一句话，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感谢她，这些话对自己无比重要。 “谢谢你。” 他抬起头，道： “嗯，我的意思是……” 贝儿笑着打断了他： “不必客气。” 她的笑容里，散发着青春和成熟两种气质。 威尔心想，同样是十六岁，为什么她却比自己坚强这么多？ “贝儿，你以前是不是……” 贝儿的睫毛忽的张合一下，她有些慌张地说： “啊……不是，我是从杰叔那里才了解的你。” “欸？” 威尔怔了下，说： “我只是想问，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历过糟糕的事……” 贝儿尴尬地把视线抛向了海面，道： “哦，算是……有一些吧，不过，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威尔听着，揉了揉手，忽然发觉天气变凉了。 “好吧，时候是也不早了。再说就要天亮了，哈哈。”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心中这么感叹。 “嗯，晚安。” 说完，贝儿就往回走去。 威尔总感觉自己还想说些什么，看着贝儿快消失在门后面了，他突然讲道： “贝儿，忘了说，你们精灵的衣服，挺漂亮的！晚安！” 威尔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个东西。 贝儿回头呆愣了一会儿，笑着说： “你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