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她的眼泪
【伊萨巴林，拉比亚斯林地，安伦】 “嚇……嚇……” 安伦和尤夏两人气喘吁吁地在一片林地中跑着。 天上夜色深沉，四周静如空谷，他们一口气跑了不知多久，尤夏快跑吐了，但安伦仍不打算停下，终于尤夏累倒在了地上。 她叫苦道： “你……你吃错药了？这都跑多远了……还不够么？” 他们身后银风镇早就看不见了，只有一片银色树林在月光下影影绰绰。 安伦见尤夏停了下来，吓唬道： “你不跑，等后面的人追上来杀你吗？” 尤夏不理解地问： “后面谁要杀我啊？” 安伦没回答，而是站在原地细听林间的声响，尤夏也这么做了，但她听到的只有风吹草地发出的寻常声音。 她想要是真有人在追他们，他们早该发现了，她于是就在地上坐了起来，再也不跑了。 后面没人来，安伦当然也松了一口气，他卸下防备后，忽然感觉身体很疲惫，一下就倒了草坡上，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气喘得比尤夏还急。 “喂，”尤夏瞟了他一眼，问：“你死了吗？” “谁死了，你说话能好听点么？”安伦烦躁地回道：“我不过就是太累了……” “那你还跑这么快。” “因为我担心地牢里那个危险的女人追来，她要是突然反悔，想杀我灭口了，我怕是四条腿都不够跑。” 尤夏咕哝道：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瞎扯！” 安伦翻了翻眼皮，说： “那个女人捏死我不比捏死一只蚂蚱难，我要是这都不怕，我就是个傻子……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你说，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要跑到银风镇这种小地方来？” “我……不知道。” “呵，你什么都不知道。” 安伦讪笑一声，就又靠着草地休息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休息够了。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对尤夏说：“好了，尤夏，我已经兑现地牢里的承诺，把你救了出来，以后，我们就互不相关了，就各走走各的路吧，再见。” 安伦挥了挥长袖，往草坡上独自走去。 尤夏连忙爬起来，跟着他一起走，边走边问： “你……你要去哪里？” 安伦瞥了她一眼，说： “我去哪里，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啊……” 这句话从一个女孩嘴里说出来，安伦可以想象对方有多么的不害臊，不过安伦也知道，尤夏本来就不能正常看待。 他不想对尤夏的傻话作何答复，又自顾自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尤夏一路小跑，就像个影子一样缠着他，任他怎么甩都甩不掉。安伦没办法，只好再停下来，说： “你最好识趣一点，不要逼我破口大骂。” 尤夏低声说： “我没跟着你，我也是恰好想走这条路……” 安伦听完笑出了声，道： “呵呵，那好啊，那你就接着往前面走吧，我不送了。” 安伦来这么一招，尤夏的脚还真的有些迈不出去了。 “告诉你，我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人，从来不认为我的路会和别人产生任何交点，我不会带着你一起走，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完，安伦第三次离开她走了。 这回，尤夏确实没追上来，只是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你真的……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啦？” 安伦没有吭声，很快就走出了三四丈远，尤夏的视线渐渐就追他不上了。 林间，草叶在窸窸窣窣作响，安伦静静地走着，对赶走了一个麻烦鬼很是满意。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不太放心。 他有时甚至还回头看，心想尤夏会这么轻易放弃么？ 后面没有传来任何人的脚步声，但安伦还是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没注意到，尤夏那个人不可能是省油的灯。 之前，尤夏跟自己跟的很紧，她会不会…… 安伦急忙查看自己的钱袋，不出所料，他离开地牢时从别人尸体上搜来的赶路钱被她偷了。 “妈的，怪不得你不跟了！” 他懊恼地对着钱袋咒骂了一句，立刻往回赶。他火大的要命，回到原来这里的草坡时，正好看到尤夏在往森林里走。 安伦追上去大骂道： “你这个贱人，敢偷我的钱，真以为我好说话？” 尤夏闻声转了过来，目光呆呆地望着安伦。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安伦冲到了眼前她都没动半步，瘦小的身躯如同一道树影，在风中摇动。 突然，一圈金黄色的火焰在她周围凶猛升起，立即将她困在了火圈的中心。 火焰的高度，足有半丈，火焰点亮了四周，同时，也映照出尤夏苍白的脸。 “把钱还我！” 安伦站在火圈之外厉声威胁，这个火焰魔法正是他释放的。熊熊烈火，在夜色下翻滚跳动，它与安伦的红发一样旺盛而鲜艳，火焰倒映在安伦的眼中，把他的瞳孔全部吞没了。 尤夏身边的温度，越来越高，火圈也越来越紧，如果她立刻求饶，事情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她竟然选择了逞强，她一点也不退缩，把钱袋牢牢抓在了手里。 “我……我不给你！” 安伦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盯着那个下贱的女人，暗想自己为什么不给她一点教训？广场审判那件事，他们之间的帐，就一直没算。 他怒声说道：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还还是不还？” “不还！” 尤夏倔强地说。 安伦被这一激，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愤怒情绪膨胀而出，立即充满了他的胸膛，这种感觉，就和上回在旅店里一模一样……火元素在他体内，就像潮水一样时涨时歇，他对它的控制力在不断地下降，因为释放力量，永远比控制它来的容易，所以安伦没有多想，就把他的手举到了空中，同一时刻，尤夏身边的火苗，全部向上升腾起来，包围她的火圈，也全部向内收拢了一段。 最后，安伦只听到自己嘴里低喃了一句话： “对，这就是你自找的！” 火焰就将尤夏的身影完全覆盖了……尤夏被烈火逼得无路可退，她的脸这回不再没有表情，而是写满了真实的痛苦和恐惧。火焰一窜而上，最初啮咬到的只是她的衣服，后来是她的手臂，很快火焰遍及了她的全身，尤夏在火中撕心裂肺地惨叫，整片夜空都已被这凄厉的声音刺破，火焰还在上升，直到把世界都给点燃。 安伦沉默地站立着，冷眼旁观尤夏在火圈中痛苦地滚爬，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享受这种过程，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燃烧应是对人的一种奖赏而非惩罚……他的心中填满了这样那样的疯狂想法，没法赶走……就在他的表情最为癫狂的时刻，他胸口烙着的一个符文，像水闸一样，骤然掐紧了。 他像是犯了心绞痛一般砰然跪地，口沫从嘴中飞出，眼睛睁大到了极点，他紧捂着胸口，拼命地喘气，直到撞上一块石头，他的神智猛地清醒。 这时，尤夏的嘶喊传入了他的耳中，他脸上顿时惶恐尽显。 他后悔莫及，用手奋力地驱散了环境中的所有烈火，尤夏身上的火焰，也在一股猛烈的旋转中化为了无数微不足道的碎星。他强忍胸口撕裂，踉跄着跑到了尤夏的身边，把余火从她身上赶开，可是什么都晚了…… 火焰，已经在尤夏身上留下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焦痕，她被烧得体无完肤，受伤最严重的手几乎都已不能辨认。 在颤抖中，安伦看到的了尤夏的脸，她在哭泣，她在嘶声呻吟。 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想自己无论再怎么生气，都不至于将她活活烧死，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做了这种禽兽不如的事……看着尤夏烧灼的肢体，他自责到想要自杀，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救她，她绝对不能死，这时，他想到了水。 他立即将尤夏抱出焦黑地带，把她放到了一块石头上面，然后，他召唤水元素制造出一个水球，把她包裹在了水球之中。尽管此刻他胸口的符文还在沸腾不息，但他也没有停止使用魔法，因为他茫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尤夏一定要活着。 尤夏的头，此刻正歪斜地靠在石面上，虽然她不能说话，但安伦说的话她还是能听到的，因为水球并不隔绝所有的空气。 安伦哽咽着，对尤夏说： “放心……我……我一定会救你……” 说完这句话，他那张冰雪般洁净的脸上也滑下了一滴泪水。 事实上，安伦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她，她被烧得那么严重，应该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安伦唯一能做的，只是减轻她的痛苦，在她死去以前。 水球中的水，在微微的流动，安伦的嘴唇干裂地渗出血来。 大多数时候，他使用水都是用它结成冰来伤人，他从没试过，像这样，用它来保护别人……所以他对长时间cao控液态水没有信心，如果稍有不慎，水元素凝固了，水球就会直接至尤夏于死地，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集中精神，把目光对着尤夏的眼睛，让自己不会分神，同时，也让自己确定她还活着，而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始终睁着，在看他。 安伦知道，尤夏这次即使保住了性命，身上的伤也不可能痊愈，她注定要带着一副……残破的身躯，在别人的蔑视下生活一辈子，她的那双眼睛，也将一直漆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