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舌辩县令

    “回大人，民女是原告莫家三女莫辛澜，同父所告之人一样，所伸冤屈相同。”莫辛澜仍低着头，声音稚嫩，却异常清亮，使得在后观看的百姓都忍不住朝她看了过去。

    个子有点小，应该六七岁的样子，背倒挺得很直。不过低着头，从后面也看不清她的长相。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丸子。与普通的小丫头倒也没啥不同嘛，为啥这孩子就敢上公堂告状呢？众人心里纳闷着。

    众人所想自然也是沈正所想，他问莫辛澜不过是想给自己来一个台阶，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倒是晾在另一个架子上了。

    “咳咳。”沈正假咳一声，威严的说道：“抬起头来。”

    实在是这孩子太小了，本来跪在堂下看起来就很小了，现在还低着头，沈正隔着桌案，觉得自己都要看不见她了。

    莫辛澜立马将头抬起来，双眼清亮的看着沈正。她早就想将头抬起来了，一直低着头，脖子酸疼的很。稍微舒缓一下脖子，莫辛澜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清河县令沈正。

    年龄应该稍比莫成风大一些，国字脸，五官端正，不难看，却是那种放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一身县官服穿在身上，又因为面上不苟言笑，也多了不少官威。

    在他们来之前，莫辛澜和莫成风是打听过这个清河县令的。到任两年，没有接过多少案子。接了案子能解决的全部公公正正的判了，解决不了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而且，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功绩，百姓给他的评价，没有褒也没有贬。

    莫辛澜知道，虽然这种人看起来不算什么贪官坏官，但肯定也不是那种特别清正廉明的好官。世故圆滑，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这种人，其实在官场里才能活得最久。

    不过，如此懂得为官之道的一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个县令……莫辛澜想了想，唇角一勾，心里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忽然觉得自己能打赢官司的把握又大了点。

    “今年多少岁了？”沈正问着与案子不相关的事儿，莫辛澜便知道他又想采用一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办案了。于是莫辛澜眨着眼睛回道：“回大人，民女六岁了。”

    沈正眯眼，略带威严的说道：“才六岁，为何就敢来公堂状告他人？”

    莫辛澜大声回道：“大楚律令并没有规定六岁不可以状告他人。民女这次跟着爹爹来告状，是因为听各位叔叔婶婶们说大人是个好人，是个清官，只要我们有冤屈，大人就一定会为我们做主。大人，是这样吗？”

    虽然听着在夸自己，但是沈正却是满身的不自在。是不是清官他自己最清楚，从这孩子嘴里说出来，他觉得异常别扭。当然，上一秒沈正还在感慨清官的事儿，下一秒就觉得自己真是脑门抽了，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然后跳进去了吗？以为这六岁的小女娃好哄，没想到口齿伶俐，还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现在让着小女娃给自己带了一个高帽子，要怎么摘下来？

    “咳咳。”沈正又掩唇假咳，然后有些僵硬的说道，“这是自然。”

    莫辛澜小小的欢呼一声，欢快的对旁边莫成风说道：“爹爹，你听到了吗？沈大人要给我们伸冤做主了。”

    莫成风也配合的点点头，“我听到了，大人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沈正有些下不了台，现在说是，得为他们对上方家，不划算。反悔吧，这么多百姓看着呢，肯定会污了他的官名，谁不喜欢得一个清官的名号？现在他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莫辛澜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台上尴尬，转转眼珠子大声说道：“大人，民女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沈正坐直身子，威严的说道：“问。”

    “何为父母官？”

    “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既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若冤不行，屈不伸，置民之冤屈而不理，得民之厌弃，可算得民之父母？”

    沈正想喷出一口老血来，他也没说不管哪，这小丫头就开始影射他了。“自是不算。”

    莫辛澜含笑字正腔圆的说道:“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之父母也。大人可知其理？”

    前面还是影射，这会儿可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了。沈正心里难免有些不喜，这小娃难不成是来专门让自己下不了台的？

    莫辛澜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沈正的想法，不等沈正说话，她又立马说道:“然民女知大人乃清正廉明之父母，堂堂正正，两袖清风，实为大楚民之父母典范。”

    又是一顶高帽子，沈正有些无奈，这小丫头的高帽子她已经有些带不起了。不过对于莫辛澜来说，她却将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手段用的不亦乐乎，这种手段，屡试不爽。

    沈正可不想再继续被带高帽子，再带下去他要是不办了方春霖他估计都要禽兽不如了。于是，沈正略一沉思，也不再文绉绉，直接开口道:“依你之言，我们这样的父母官只能按百姓评论办事，不能恪守本则了？”

    莫辛澜虽知道沈正这是在给自己挖坑，但她却很乐意与沈正舌辩一下这个问题。

    她双眼澄澈直视着沈正道:“父母官父母官，大人也说乐之君子，民之父母。但是事实上，自古以来都是官凌于民之上。正如现在，堂上坐着的是大人，堂下跪着的是民女。大人之则在哪里？是何则？大人办案是否恪守本则？堂下人自然不会得知。至于大人所问的父母官做事是否按百姓评论来做，民女认为，父母官若是做的好了，自然呼者虔诚，受者坦然，评判人言语间也带嘉奖褒扬之意。但若做的不好，也不过是多了一项百姓厌恶唾骂的名号罢了。正如大人现在，给予民女畅言而不责罚的权利，大人便当的起民女的一声父母官。”

    一句话，又将沈正想借机发泄出来的郁闷堵在了心里。在外观看的百姓却大声叫好，对这六岁便有舌辩县令本事的小丫头啧啧称奇，不输人也不输阵，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神情自若，没看她还一直占着上风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