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游（三）

    古代人都注重男女大防，虽然师父是个大夫，还是个老人，但他还是仔细的遵守了这一点。不过莫辛澜虽然打扮是个男童，但是还小，倒是没有人在乎什么。莫辛澜还注意到了那个叫做草儿的女子率先进屋将自己婆婆用被子盖了起来，就是师父在把脉的时候，她都时刻注意着自己婆婆和师父的距离。

    莫辛澜其实不在意这些，她好奇的是，传说中把脉最高的境界是悬丝诊脉，怎么不见师父用这一招，难不成师父也不会？

    君卜子把过脉后，看着草儿期待的眼神，沉吟半晌才严肃的说道：“病人的病气已经过及五脏六腑，除非大罗神仙来救治，不然不会熬过三天。”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妇人的病好不了了，还是三天后准备后事吧。

    听完君卜子的话，草儿眼里满是绝望，美目一敛，瞬间溢满了滚动的泪水。而那生病的妇人，却只是爱怜的看了一眼草儿，释然一笑。她死了就好了，就不会再拖累着草儿这个好孩子了，她到底还年轻啊……

    草儿压抑着泪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君卜子面前，哀求道：“大夫，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她忙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我不想让她就这样走了啊……”草儿蓦然间的大声哭泣，声音中包含的悲切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可是，君卜子清楚，他被人称作神医，但他不是神，他可以在阎王殿前将人拉回来，却不能将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啊，唉……

    若是有五百年以上的老参，倒还可以将日子增加十来天……君卜子在心里迟疑，五百年的老参可以吊着这妇人的命，但是她们家的情况，一看就不可能是有老参的样子，所以君卜子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这话来。

    草儿却更加绝望，只是哭泣道：“神医，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吧……”

    妇人眼中含泪，爱怜的看着草儿道：”草儿，好孩子……咳咳……不要为难大夫，娘这身子，自己……咳咳，自己最清楚了。”妇人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才又接着说道：“这样活着，对娘也是……咳咳……也是一种煎熬啊，就让娘……安静的去了吧……

    草儿扑倒妇人的床前，抱着妇人的身子泣不成声。

    君卜子站了半晌，还是带着莫辛澜安静地出了王家。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场景，君卜子这一生见得太多了。由最初的同情心酸到最后的平静麻木。君卜子叹了一口气，他的师父告诉他，想要成为一个好大夫，你不能少了悲天悯人的心肠，但是看多了生离死别后，你首先要学会的是淡然和平静。最好的心态，才是成为一个好大夫的根本。

    现在，他把这话又送给自己的小徒弟莫辛澜。莫辛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其实对这种场景她也是看多了的，那些被绑匪劫去撕票了的家人，那些因公殉职的特警队员，那些为国家献身最后连葬身之地都没有的特战队员，每次在参加他们的葬礼时，心头弥漫的都是这种心酸难耐涩意满满的感觉。后来，经历的多了，见过队友在自己身前倒下，见过血rou横飞后，莫辛澜觉得自己已经麻木趋渐冷血了。

    她只是感慨，只是同情。同情这些人的悲惨命运，同情他们买不起用来吊命的老参，在富贵人家却只是一碗汤的作用。她更同情在这个帝制王朝下，还有更多的穷苦百姓还在底层的水火中苦苦挣扎。然后呢，然后除了同情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她莫辛澜什么也做不了。

    走在桑元村内，师徒两人竟然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许久后，莫辛澜才问君卜子道:“师父，你会悬丝诊脉吗？”君卜子还沉浸在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反应过来，只是看了一眼莫辛澜才道:“你是在问，为什么没有给那妇人拉起帘子避嫌吗？”

    虽然莫辛澜确实也有这样的疑问，但是她最感兴趣的还是悬丝诊脉。君卜子悠悠开口，“悬丝诊脉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一般而言，是没有搭脉来的准确的。不过，这对于为师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事。百姓穷苦，自然不会搞什么花哨的方式，悬丝诊脉不过是那些王族皇室的贵女为了避嫌，让御医创出来的一种诊脉方式罢了，也没什么新奇的，你要学，我便教给你。”

    对于君卜子而言，他这一辈子遇到的疑难杂症太多，让他学到的东西也很多，沉淀到现在，能够难住他的，还真的不多了。给皇室的贵女娘娘们悬丝诊脉，他也有过，不过，那些地方啊，腌臜事儿太多，还没有这些穷苦的小地方来的随心自在。所以这辈子，君卜子觉得，他大概再也不会踏进那些黄金牢笼一步了。

    听到君卜子主动说教她，莫辛澜欣喜的应了下来。两人边走边交谈，走到一户看起来还算不错的人家，好说歹说才留宿下来。

    在桑元村待了三天，莫辛澜一直觉得这里给她的感觉就是静，死一般的静。没有动物牲畜的声音，没有小孩子的玩闹声，大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只有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老人的轻轻咳嗽声。

    王家那个生病的妇人最终还是逝去了，叫草儿的女子没有叫村子里任何人，事实上也叫不来任何人，这里隔几天就会死一个老人，剩下的老人也在等死，没有谁还会忙着为别人办葬事。

    草儿用家里仅有的一床能看的过去的被子将王家妇人卷了起来，然后背到了王家的祖坟那里，花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挖好了一个葬坑，将她的婆婆，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葬了进去。

    晚上，莫辛澜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听见有人敲外边的大门。她起床开了门出去，却发现师父也刚打开门出来，而这家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动静。师徒两对视一眼，同时走近院子门口，莫辛澜将门打了开来。

    草儿站在门外，满身泥泞，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与乱糟糟的头发混杂在一起。她红肿着眼眶，看到君卜子和莫辛澜的第一句就是：“我娘走了。”

    然后，草儿如三天前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君卜子的身前，语气激动地说道：“老神医，你们带我走吧，我给你们当丫鬟当奴婢，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了，我所有的亲人都走了。求求你们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