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枚红豆折旧心
小女仙浑不在意地大喇喇一摆手，双眼一转，又瞄向了其他女仙的袖子…… 几乎眨眼一瞬，害怕自己衣袖也被望舒污染，原本围的密不透风的女仙们齐齐后退几步让出颇大一块空地，默契地远离她几丈远。 怅然长叹一声何以解忧，何以疗愁，小女仙生生将忧愁之色敛回平静从容，施施然坐在了女仙们让出的空地中。 中心的女仙好笑地看她轻轻易得到了位子，也不拆穿她这半年来每次迟到都靠这一招骗位子，虽说很伤形象，不过，很有效就是了…… 解决了位子问题，小女仙惬意地坐了下来，也不打算就此放过令她深陷如此境地的自家师尊，扯住满面郁闷的女仙开始大倒苦水。 “抄经书也就罢了，反正我也抄出了经验抄出了感情……可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不许我吃饭啊！不吃饭啊！我绝对不是他的亲徒弟，肯定是下山时候买包子送的！不对，买糖葫芦送的！”小女仙一脸悲愤义正辞严地说着，不忘凑到那女仙眼前要她看着自己两只硕大乌黑的眼圈…… 那女仙毫不客气一掌拍开她，轻哼一声:“那你抄完了吗？” 小女仙可惜地撇了撇嘴收回了手，方才把神情调整回从容淡然，闻言又破了功垮下了脸，可怜兮兮地看她:“没有……” 那女仙沉默了，无语凝噎地看她半晌，才勉强维持平静地发问:“那你不去好好抄经文，又到我这里来作什么？” 小女仙闻言立刻双手握拳双眼放光:“自然因为，我要来听君上的丰功伟绩啊！也好激励我勤于修习，勇于练功，日后征战沙场，血鉴轩辕！” 听着倒是颇为冠冕堂皇，可惜周遭女仙们皆是心照不宣，谁来是当真对上古史感兴趣啊，不过一为八卦，二为心慕…… 显然，以她半年来风霜雨雪永不错过的出勤，很明显，她的目的是偏向后者的…… 半年前，九重天上名声赫赫的女战仙兼幕后八卦门首徒的天绣元君终于为了八卦门出师任务，在敛霜庭的菩提莲忘花丛后再度摆摊，将如今六界最为惊才绝艳的九阙神君的诸般事迹编成了戏本子讲评书，无论何时何地，皆是场场爆满，可见其震撼力。 比如，自父神开天辟地，化生众神，众仙，得父神灵力滋养，八荒六合又渐次化生妖魔鬼怪；再比如，几十万年前，女娲伏羲二位尊神辟出人界，而后父神斩开的天地浊气逐渐吸收六界恶念壮大并化生成兽形混沌；再再比如，伏羲女娲二神后最强大的神者青女凝数十万年一剑将混沌斩入父神之心化成的盘古青莲，借昔年父神半数修为，总算将混沌永远封入其中再不得出…… 讲到此处，终于有仙女忍不住了，讲的不是君上吗？可你天绣元君花了半月讲的全是上古史，讲枯燥的上古史也罢了，上古史延绵几十万年，好歹君上也参与了后十几万年，可你硬生生挑的就是君上没出现的上古史来讲，如何对得起你这戏本子的名字？ 天绣元君便收了笑，端出个清冷庄严、凛然不可逼视的形容，冷然拂袖，话音严肃至极:“尔等实在肤浅。连如此简单的耐性也没有，日后如何立足九重天？” 小女仙也应景地装出乖巧模样低头忏悔，心底默默腹诽:“这会子拿品阶仙龄压仙压得十分快慰，从前我一提你的年龄你都直接扑上来掐我……” 眼见敛霜庭坐满的女仙顷刻间矮了一层，人人乖巧地低头，端一副苦大仇深的愧疚模样，天绣元君抬眼溜了她们一圈，才很是满意地接着讲下去。 “之所以要讲上古史，自然是因为，这位一剑斩混沌的上古神君青女殿下，她那惊才绝艳的徒儿正是我们九重天如今的九阙仙君奕子修……而且，这位惊世的神尊因此一役坐化后，之后十数万年，皆是君上代师尊封印混沌……” 在场女仙们齐齐一愣，而后恍然，面上飞绯，待反应过来压回平静面色，又是齐齐一叹。 君上可是如此强大的上古神君的弟子，如何能不强大无匹？ 殊不知，九重天上，拼师傅也是分外流行的。就算法术资历容貌背景样样不及他人，一个强大的师傅，也足够在天上横着走了。 而后转念一想，又是齐齐了悟，不愧是天绣元君，竟能想到独辟蹊径，从此入手，讲述君上光荣史，果然有大智慧。一时间，望向天绣元君的目光更景仰了。 敛霜庭的评书讲得热闹，天绣元君也成功立威，借着天庭众仙对君上滔滔不绝的崇拜，敛财敛得滔滔不绝不亦乐乎，财大气粗到一个初初登仙的小仙女帮她收了几天听书费，便得了几两金子做酬礼。天绣元君很是开心，那小仙女躲在花丛里咬着金子激动落泪也很开心，并且深切坚定了自此步入八卦门学说书的心思。 是她太过肤浅，以为说书只是人类的玩意儿，谁知此刻一看，当真财源广进啊，果然是绝好的生财之道…… 八卦门后继有人，而且蒸蒸日上，当真可喜可贺。 但俗语有云几家欢喜必定要有几家忧愁，否则起不好衬托作用，这起子欢喜悲哀也不好看得清晰，于是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譬如天庭中一众也想一夜致富但抹不下面皮狠不下心的神女仙官，于是只能各自在殿里咬着牙怨几句等着君上来了你们就惨了。 不过，只要在天界待足百年，便会清晰知晓这位传奇人物的君上，素来闭关玉京殿千万年不出，最大去昆仑或镜宫出差斩个妖魔鬼怪，而且，轮得到君上出手的妖魔鬼怪委实太少，偶尔出现一个也多半是要被各界恭恭敬敬供起来的祖宗前辈，按照战力来算，也自然不会有人如此想不开来找君上的茬，除非这个老祖宗受了什么情伤，伤得剜心透骨，自觉生存无意，一心要寻个解脱，但无奈自己动手委实不太忍心，周遭小妖小魔攒一起也未必动得了他一根小手指，也会欢欣鼓舞地来找君上寻个了断，君上也会善解人意地拿他从头到尾练上一遍几十万年难有机会演练的剑法，叫他切切实实从里到外从身到心伤上一遭而后干净利落给他个了断。 多么皆大欢喜。 当然，也不排除，有起子老祖宗实在活得不耐，或是来找个茬证明一下自己仍然活着而且宝刀未老，指不定赶上君上生了个病什么的，自己好去捡个便宜得个厉害名声，或是醉心剑法，身边经得住一刀一剑的实在难得，分外无聊之下来找君上切磋切磋消磨时间。 通常来说，时间消磨的是十分成功的。 一场架打下来，时间就被消磨没了……直接去见父神倾诉衷肠了…… 于是君上益发清闲，偌大玉京殿比之真正坟墓的东海归墟还来得清寂无边。 这等人物，又哪有心思计较他们这等小仙的絮叨？ 于是，天绣元君一路四平八稳说书说得畅快淋漓，敛财敛得不亦乐乎。 如今，天绣元君的戏本子已经讲过大半，到了君上闭关玉京殿后的故事。 说完君上一剑凛然斩杀闲的无聊入尘惑着凡尘俗子玩的妖狐祖宗那一节，天绣元君长舒一口气，去拈了身旁女仙殷勤奉上的一盏清茶略作歇息，早有经验的诸位女仙明晰这是今日戏本子已是讲完，虽是满面憾色，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各自散去。 小女仙端着一张怅然到肝肠寸断的脸恋恋不舍望她们的背影，忧郁着眼波一声辗转悱恻的叹息:“想到如此便结束了君上的传奇故事，我实在心伤得难以挪个步子……啊，真是有时如小银钩子勾着勾着痛，有时如大粗剪子扯着扯着痛……“ 说着说着，虚弱地捂着心口颦着眉心一声长叹:”此时，又是别样的痛……好似千百根生着密密细刺的针儿寸寸穿心入骨，顺着血rou寸寸绵延……当真叫人何其悲哀！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回味回味，缓一缓心伤再走……”话间一句三叹，俨然就要哽咽却硬生生撑着勾出个不叫人担忧的晏晏笑意。 一众来不及走完的仙女们眉间立时流露出对她如此痴情的感动或是嫉妒，纷纷不迭表示明日也将前来陪她一同怀念君上的风姿，先不论效果何如，至少也不能放任她一人专美于前，万一君上哪日不小心看到了一感动心一软可怎么办。好歹她也有个赏心悦目的壳子，若是天降大运，真将君上拖入风月可如何是好…… 捂着心口奄奄一息的小女仙双眼水色盈盈地遥望她们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她们这才各怀心思地各自散去。 待到最后一个女仙袅娜身影分花拂柳出了垂花廊，娇弱捧心的小女仙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揩了一把额头的汗。 幸灾乐祸看戏许久的天绣元君总算慢慢悠悠踱了过来，勾一个怎么看只能挂一个不怀好意的灿烂笑容:“望舒，当真辛苦你了。” 来不及收尽面上凄凄恻恻的望舒眉目锋利瞪她一眼，毫不客气伸一只手过去，完全不复方才哀哀切切，一句话字里行间俱是中气十足:“银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