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浮云槁木花半消（3）

    终于摸枪了，石步岩摩挲着这以伤人性命为唯一功用，且冰冷无一丝生气的铁器，仿佛感到枪械在和自己的心脏同频跳动，仿佛在和自己的鼻腔一齐呼吸，仿佛那就是自己身体曾经和未来的一部分。

    他是天生的神枪手，是一切射击理论的反证明。

    入学一年后，石步岩提前自陆军小学堂毕业，在同学们的嫉妒和欢送中，升入东北陆军讲武堂，授少尉军衔。期间，理论成绩卓然于众，军事技能独步全校，更在当年夏天得名师点拨，成为奉军中少数掌握高水平骑射技能的高素质军官。

    翌年，直奉战争爆发，石步岩奉命肄业参战，任东路镇威军八旅一团三营骑兵连长，授中尉衔。他未及拜辞高堂兄嫂，更未去看王新桐一眼，便率部入关，直奔京师。

    山海关前，石步岩勒马兴叹，经此一役，若有斩获，再临此关之时，当可如愿无憾！

    “新桐，三日急行军，我率本部人马前哨探路，先后偶遇四支小股敌军，剿敌二百余，获俘廿余人，仰‘镇威’之名，一路势如破竹，今夜已于白门楼集结，明晨挥师东南，欲举一团之兵力，破两营之敌军，当可无碍。此地名不符实，未见白门之楼，却与三国吕奉先殒命之地重名，地势四面环山，谷峪众多，我骑兵连拟出奇制胜，今夜已择一绝佳谷隘，只待明晨敌军盲动，便可直插敌后，谅其无计可施，只愿我军少损，还乡之时，家家可得团聚。提亲之日，当不远矣！”

    石步岩含笑合上手中的行军日记，又紧了紧武装带，在雾霭环绕中巡视一圈，这才回帐休息。

    他胡乱睡了三四个钟头，醒来时，但见冷雾尚未散去，朦胧间，山谷中的敌军毫无响动，只是偶有移动哨在敌营游走。

    天色渐亮，月亮却仍未退下。

    薄雾掩映下，环山上炮声骤起，敌阵大乱。石步岩眼见炮火过后，步兵开始冲锋，胜利已然在望。

    骑兵连人马齐整，整兵待发。石步岩拔出马刀，带队当先从缓坡上冲入山谷，真个是“杀气英豪，儿郎虎豹，军威号，地动山摇，要把狼烟扫”！

    刀锋划破敌人的皮肤肌rou，与骨骼摩擦，带来特有的触感。几天征战下来，石步岩早已对这种感觉熟悉到麻木，他的手稳定而有力，丝毫不像初开杀戒的新兵。

    有些人天生就是杀手，他们会因杀戮而变得兴奋，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

    石步岩绝不是这样的人，在这种环境之中，他除了稳定，仍保持冷静，保持敏锐的洞察力。正因为此，他已发现四周的山隘之中，薄雾掩下，杀机正在逼近。

    白门楼，本是百门楼。像许多地方一样，在口口相传中，被人偷偷变换了名字。

    此处的地势，正如同开了百十个门户的楼宇，任谁置身楼中，都要经受穿堂风雨的侵蚀。此时，石步岩已在楼中，大部队已在楼中。原来，螳螂捕蝉，黄雀早已在后。

    石步岩处乱不惊，点了一队人马向团部回报，又点了一队人马探明敌军火炮所在。了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率队直冲而去。

    他清醒的知道，山谷内两个营的兵力，只怕是敌军布下的饵兵，现在大鱼浮出水面，敌军恐怕连钓都懒得再钓，这便要炸鱼了。现下，当务之急便是牵制住敌军火炮，为全团退出山谷争取时间。

    全团机动性最强的部队，自是他的骑兵连，他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等命令，已然向敌军尚未立稳阵脚的火炮部队冲了过去。

    他的时间极为有限，火炮未稳，便是废铁，一旦调试完毕，他的骑兵连便成了敌军试炮的靶子。

    火炮何其重要，自然重兵押运。不待近前，敌军近一个营的火力已向己方射来。石步岩马刀一挥，骑兵部队随即有序的迂回散开，提枪上膛，马上速射，尽掷榴弹，近前围拢，挥刀杀敌。

    炮声已响，谷内四惊。骑兵们一个个倒下，人马践踏，尸横遍野。

    山隘里的火炮只响了四五声，便在一阵密集的爆炸声中止歇。石步岩成功率队炸毁敌军火炮阵线，带领残部与大部队会合，奋死突出重围。

    正如李太白诗云：

    “百战沙场碎铁衣，

    城南已合数重围。

    突营射杀呼延将，

    独领残兵千骑归www.shukeba.com。”

    战后清点折损，骑兵连伤亡惨重，残兵仅余一排兵力。得益于骑兵连的及时传信和炸毁火炮，全团伤亡甚少，与敌军相比，甚至可算惨胜。

    石步岩慰问查看过幸存的士兵，独自寻了个僻静处，在比朔风更冷的料峭春风中，默默的点了根烟，苦笑自嘲，好端端的一个连长，一仗下来，变成了排长…

    他正自怨自艾，一根烟还未及抽完，团部的传令兵已过来寻他。石步岩随传令兵到了团部，这才知道，二营长于此役阵亡，团长王文兴念着石步岩是役居功至伟，又是讲武堂出身的高材生，着他连升两级，代任二营营长。

    石步岩知道，自己年纪轻轻，素无威望，若是在自家三营当个长官还则罢了，现在空降到一支陌生的部队当代营长，这可不是什么美差。不过好歹是被擢升了两级，他不好在团部得了便宜卖乖，便硬挤出一丝笑容，敬礼谢过王团长，到二营走马上任。

    “新桐，日前已被长官任命为代理营长，以中尉军衔担此职者，全团唯我一人，想来晋衔之日已不远矣。此营初丧旧主，上下士气低迷，再兼我无甚威望，上任之初颇为不易。我收敛全营马匹，新建营部直属卫戍骑兵连，每战必冲锋在前，身先士卒，营中又知我前役奋死突围，冒死传信，尽毁敌军火炮，全团方得保全，现已渐有人心凝聚之势。

    “据传，西线战势于我不利，敌军亦在东线投入重兵，以期双线合围，破山海关而直入东北。我团已于三日前奉命于杨柳青集结，欲以镇威军三、八二旅之兵力，阻击直系大军于关西，保全军稳退关外，再做他图。今晨，少帅大人并郭旅长同巡我部。少帅风雅英拔，大有儒将之风；郭长官雷厉风行，雄姿魁伟，‘郭鬼子’名不虚传。二位长官亲至阵前，士卒无不振奋，皆言死守杨柳青，谅此役当可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