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四回 意难平
沈夫人对四娘子的性子也算了解,听她话里有话,心下不禁纳罕。 她一直以为四娘子当初被周道昭伤了心,任性滑胎,周道昭为了遮掩这件丑事才让同一个医官去瞧。 至于医官被贼人害了,周道昭并未提及,也不见他有什么异常,反观四娘子倒是整日愤愤,对医官一事又避讳不提,沈夫人直以为那医官是被四娘子灭了口的。 可四娘子方才分明有所指。 沈羽想了又想,忽然有些明白。 过去之事,怕是她自以为是了。 落胎之事怕不是四娘子自愿。而其心中怨恨之人未必就是周道昭,恐怕早连她沈羽一齐恨了进去。 若再饶圈子,只怕自己愈发糊涂,然而旧事乃家丑,提起来也要有些忌讳。沈夫人略定了心,细思今日之日,想那四娘子连婢女也不带,说的话又都怨气冲天,分明就是来算账的。可算账的人若主动提及,未免落了下乘。恐怕正因如此,四娘子才不主动挑明。 虽知道四娘子的盘算,沈夫人心中倒不觉得如何。 账总归是要算的,既然四娘子端着,不愿先开口,自己主动提了旧事,诱她开口就是。 不过开口是开口,如何开口依旧是门学问。 沈夫人打定主意,先是一声嗤笑,道: “你别当我不知情!当日是你自己任性,与国主置气,想让国主心疼、愧疚,这才偷偷买通了医官,求了一副滑胎的药。” 四娘子见她主动提起,以为沈羽装腔作势、明知故问,愈发恨得牙痒,阴阳怪气道: “是了,一百两银子竟能让人冒性命之忧为我做事,说起来我还真是赚了。这样好的买卖,吴家经商百来年,竟是头一份呢!再有这巧宗,我也不能独吞了去,好歹要告诉娘家人,跟着我一起赚。” 沈夫人原以为是几百两的交易,哪想到四娘子竟只出了一百两,可如今不好露怯,倒像是自己也心虚一样。 她皱着眉看着四娘子,冷笑道: “你这话我倒不懂了。正是因为你使了银子,才有人为你卖命,且到最后真的连命也丢了,怎么听你说话竟似有些不足?你满腹怨气的,究竟是冲哪个?” 四娘子刚要开口反诘,却忽然有些犹疑。 沈夫人也算是干脆利落,并不是畏缩的小人,她出言指责自己定有缘由。莫非当年医官真是死于非命,是自己错怪了周道昭? 才刚有些动摇,四娘子便暗暗自嘲。 她恨周道昭并不是杀人灭口这一桩,而是周道昭对她无半点真情,哪怕是怜惜也没有,不过是用恩宠换银子罢了。 且周道昭为人狡诈,或许连沈夫人一并瞒了也未可知。 又或者沈夫人也是那等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平日里最是正经公平的样子,实际与周道昭一样,早就坏到了骨子里。 四娘子心中认定自己无错,果真嘲讽了起来: “夫人莫不是以为一百两银子能买几个仆从,便能买几条性命么?话说回来,这也怪不得夫人。夫人与我们不同,原是大家子出身,这银子如何使、多少银子才够一户人家的嚼用,原是不知的。 “莫说夫人,便是我从前也不知深浅,当真以为是那点银子管用呢!要不是我后来使惯了银钱,如今怕也还在做梦呢。 “待用惯了钱我才明白,不过一百两银子罢了,值得一个有品级的医官冒着杀头、株连的罪?他只需好好给宫里人瞧病,随便得些赏赐,不过三年五载,也就有一百两了罢? “夫人高风,不染铜臭,但见识比我等不知强了多少。我才刚的话可有何不妥么?” 沈夫人强自镇定,问道: “你只给了一百两?” “那一百两还是从前我求医官帮我瞒着,不让他声张有孕的时候给的呢!”四娘子说着撇了撇嘴,“之后求药,他本没收我的钱,后来不知怎么才收的,连那一百两也算上,前后不过才给了不到二百两银子罢了。” 沈夫人见她不敬,微微有些着恼,看她那一脸不虞,想是就差翻个白眼送给沈夫人了。 可周道昭要用吴家的银子,一直忌讳着,处处纵着四娘子,连她调戏周绎都被瞒了下来,沈夫人断不好为她不逊便出手惩治。 且四娘子向来如此,既是商贾出身,家里又没让她读书,言行本就有些不妥当,沈夫人早见识过多次了,犯不着如今五娘子闹着,她倒要跟四娘子计较。
更何况四娘子的话恐是真的。 别的不说,单说五娘子此番遭遇,便知周道昭之意。 沈夫人心中慨叹,面色却丝毫未改,她定定问着四娘子道: “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国主待你已是十分宽和,你怎好胡闹,把这些没影儿的事告诉了五娘子?” 四娘子轻轻一笑,好似全没恶意一般,看不出她心苦,也不像是幸灾乐祸。 “我看她糊涂,整日里就知道伤心,说些话警醒她,让她心中好过一些罢了。”四娘子说着一顿,片刻后又道,“更何况她与我都是商贾之女,虽比我多识了些字,骨子里还是一样,遭遇难得又相同,我不与她说,跑去说给旁人,有人能懂么?” 这话分明是说沈夫人高高在上,不懂她们的苦楚。 沈夫人情知勾起她的伤心事,惹得她乱咬也是自然。 到底是沈夫人有城府,先是直言自己不懂四娘子的难处,接着训斥道: “你只图自己痛快!五娘子身子不好,你偏跑过去说这些,惹得她伤心,闹着要出家。这事如今是我瞒着,若闹到国主那里,你是不要命的,五娘子可如何是好,你想过没有?” 四娘子闻言只是抿嘴,却不作声。 对五娘子,她确实有些不忍,偶尔也曾扪心自问是否太过自私心狠,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委屈,看五娘子那糊涂样子,四娘子便忍不住要煽风点火。 “这几日|我头疼,你就不用来问安了,只在自己房里待着就好。” 四娘子该说的话也说了,想出的气也出了一半,倒也不再闹腾。 她顺从地给沈夫人叩了头便告了辞,回去便称病谢客,当真开始闭门思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