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浮屠三生 下

    当天夜里，秦府之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红的囍字更是随处可见。

    不过婚事突然提前，秦家上下难免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府中近百名下人连饭都顾不得吃，忙活了整整一天。但是喜堂的布置，还是没能令姜灵的父母满意。

    姜父姜母为了此事，没少给秦武脸色看。

    不过当贺喜的宾客陆续到来时，姜父姜母的脸色却开始渐渐地缓和，到了后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因为来宾不仅人数众多，其中一些人更是大有来头。

    且不说龙衫这种威震地府的名将，光是万夫长就来了三十余位，而千夫长更是多如牛毛。

    除了军中的来宾，还有许多富商巨贾绅士名流，也都前来道贺。

    不过最尊贵的来宾却不是以上众人，而是同龙衫一起坐在上首的，以吕子夜为首的那七名王族子弟。

    他们七人的到来，不仅令秦家和姜家大喜过望，就连其他的来宾也感到莫大的荣幸。

    因为地府十王虽然都已有数千岁的高龄，可他们的子嗣却并不十分兴旺。这数千年下来，十王的后代加在一起，也只有区区百余人而已。

    而今天秦府之中，竟同时聚集了七名王族，也难怪众人会感到吃惊了。

    武暮和吴轩胡云峰等几个千夫长，坐在下首的一张桌旁。

    随着酒宴开始，喜堂中渐渐地喧闹了起来。武暮也随着胡云峰等人划拳行令，喝的不亦乐乎。

    而秦武则开始端着酒杯，挨桌向来宾们敬酒。他先敬了上首的贵宾，又敬了名流和万夫长们，这才来到了武暮等人桌旁。

    众人纷纷端着酒杯站起了身来，吴轩先开口道：“属下祝秦将军与姜都伯永结同心早降麟儿。”

    武暮也躬身道：“属下也祝将军和姜都伯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胡云峰却撇了撇，向秦武问道：“将军，我往后见到姜灵是不是要叫嫂子？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很难适应，您看是不是……”

    秦武不等他说完，便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你个混小子！就会发牢sao！你要敢不叫嫂子小心我打你军棍！”

    胡云峰吐了吐舌头，也笑着祝贺道：“那我祝您和姜…和嫂子晚上多加把劲！好生一堆小将军出来！”

    众人闻言不禁哄堂大笑，秦武红着脸瞪了胡云峰一眼，倒也并未出言责骂。

    待得其他几位千夫长也说完了贺词，众人纷纷将酒杯端到了面前。

    秦武哈哈一笑，大声道：“多谢弟兄们的祝福！咱们干了！”他说着话一扬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干！”武暮等人应了一声，也将酒杯送到了唇边。

    可是正在此时，忽听得东方喊杀声四起！

    而且这喊杀声清晰无比，似乎距离此地并不遥远。

    众人闻声不禁都吃了一惊，纷纷放下酒杯扭头望向了东方。

    “让开！快让开！”焦急的呼喝声中，一名身着黑甲的兵士快步冲进喜堂，来到了龙衫面前。

    他喘了口粗气，躬身说道：“启禀将军！河兵大举来犯！此时已攻到东门十里之内！”

    众人闻言都是大吃了一惊，那些商人和士绅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可龙衫却丝毫不见慌张，他先给秦武的父亲夹了块鸡腿，又微笑着和吕子夜耳语了几句，这才抬起头来，对那名传令兵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传令兵再次躬身，迅速退了出去。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龙衫，大多数人都面露惊慌之色，唯有黑虎军众人依然神态自若。

    直到喊杀声越来越近，他身旁的秦父已是面如土色时，龙衫这才大声传令道：“武暮胡云峰听令！”

    “属下在！”

    “你们各带一千精兵！担任先锋官！”

    “遵命！”

    “吴轩听令！”

    “属下在！”

    “你带领一千精兵！统帅中军！”

    “遵命！”

    “王、洪、林三位都伯听令！”

    “属下在！”

    “你们率三千精兵，担任左军！”

    “遵命！”

    “齐、黄、孙三位都伯听令！”

    “属下在！”

    “你们率三千精兵，担任右军！”

    “遵命！”

    龙衫传令完毕挥了挥手，众将官纷纷转身快步走出了喜堂。

    武暮等人出了秦府调集了精兵，却并未急着出城迎战，而是先登上东门城楼观察城外的敌情。

    此时的城墙之上不仅有守城的兵士，还聚集了许多平民百姓。

    这倒不是因为守城兵士管理松懈，而是因为这数百年间虽然河兵屡次来犯，却始终不曾攻到过城墙之下。所以城中百姓来看热闹，兵士便也不大会阻拦。

    不过此时，不管是民众还是守城的兵士，全都是唉声叹气脸现失望之色。

    武暮皱了皱眉，也随着众人向城外望去。

    只见前来攻城的河兵足有十余万人，其中还有三万余名骨马骑兵。

    在河兵战阵的的后方，更有近百具巨骨河兵，正怒吼着向前方投掷巨石。

    而与河兵交锋的地府军虽然多达二十万人，在人数上占着绝对的优势。可是却连连向后败退，根本抵挡不住河兵的攻势。

    若他们身后是其他的城池，恐怕他们早就退守城中坚守不出了。但他们此时守卫的，是地府的都城酆都城，便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退进城中。

    面对河兵越来越是凶猛的攻势，他们也只能是奋不顾身地拼死抵挡。

    可是今天来攻城的，明显是河兵中的精锐，战斗力绝非普通的军队可比。虽然地府军誓死抵抗，却依然挡不住河兵前进的步伐。

    眼看友军渐渐不支，河兵已攻到了五里之外，酆都那巨大的黑色城门终于缓缓开启。

    “杀——！杀———！杀————！”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怒吼声，近万名兵士组成的黑色铁流，伴随着隆隆的脚步声响，如巨浪一般涌出了城门。

    守城兵士和百姓们见是黑虎军出击，不禁都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黑虎军众人排着整齐的方阵，如同是一把黑色的巨斧，瞬间便劈开了河兵的战阵，直向对方的中军冲杀了过去！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河兵们终于开始收拢阵型向后退去。

    之前那二十万地府军，此时也是军心大振，全都随着黑虎军向前冲杀而去。

    如此一来，情势顿时逆转。不过那十万河兵临危不乱，虽然节节败退，阵型却始终不曾混乱。

    河兵退出了十余里后，战阵忽然向两边分开，五千余名骨马骑兵猛地冲出战阵，向着黑虎军迎头撞来！

    周围的地府军见状，纷纷地惊呼出声。然而骨马骑兵袭来，却正中武暮下怀。

    因为他手中的陌刀，另一个名称便是斩马刀，本就是专门对付骑兵的武器。而他手下的千人队中，也有三四百人手持着陌刀。

    随着武暮的几声呼喝，黑虎军前锋阵型一变，数百把雪亮的陌刀迎向了骨马骑兵。

    轰隆隆的撞击声中，横飞的血rou碎骨之间，骨马河兵如同是枯枝段草一般纷纷倒地。

    武暮率领着这数百名刀手，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入了河兵的战阵之中。若非有三十多具巨骨河兵前来援救，恐怕河兵的战阵便会就此被斩成两半。

    不过河兵虽然勉强稳住了阵型，却也再难抵挡黑虎军凌厉的攻势。

    到了天明时分，酆都城外已是尸横遍野，而河兵更是早已退到了百里之外。

    黑虎军和原来那些守军合兵一处，对河兵穷追猛打，誓要将剩余的七万多河兵，赶回到忘川中去。

    “轰隆隆！”随着几声闷雷，忽然有雨滴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一颗雨滴落在武暮肩头，在漆黑的铁甲上撞得粉碎。

    武暮带领着千名铁甲，排成尖锐的锋矢阵，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大雨终于瓢泼而下，在众人身周激起了层层水雾。

    “到了！”随着一声呼喊，众人向前望去。

    透过雨幕，不远处便是那无边的曼珠沙华，血色的彼岸花。

    武暮奋力挥出陌刀，将一个河兵的头颅砍下。

    于喷涌的鲜血之中，跨过河兵的尸体，将鲜红的花踩在脚下。

    将士们齐声呐喊着，向着忘川岸边奋力地冲杀。

    可是不知为何，河边这数以万计的兵卒，渐渐停下了对彼此的屠杀，都扭过头去看向了忘川。

    武暮也随着众人向河中望去。

    只见那血黄色的河水中，忽然缓缓浮出了一个身影。

    武暮定睛一看，那竟是一个柔弱的红衣少女。

    少女站在巨骨河兵的手掌之中，向着高空升去。

    骨兵站直了身体，将少女小心地举过头顶。

    明明已经有数十丈高，可那少女却似乎还嫌不够。

    她努力的踮起脚尖，焦急地向着河流上游张望。

    她在看什么？武暮心中默默的想着。

    终于，少女似乎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她那秀美绝伦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狂喜。

    狂喜渐渐淡化，变成了无边的幸福。

    武暮不知红衣少女是谁，也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可是望着她脸上的幸福，心中还是替她感到高兴。

    然而那幸福是如此短暂。

    只一瞬间，少女脸上的幸福便化为了伤感。

    伤感渐浓，又化为了绝望。

    绝望的红衣少女，颤抖着坐倒在骨兵掌中。

    骨兵缓缓下沉，血黄色的河水没过了少女的脚腕。

    少女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忘川河边。

    望着少女的双眼，武暮忽然浑身巨震，胸中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觉得红衣少女的眼神十分熟悉，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苦苦的思索着，用力的回想着。

    可是直到他想得头痛欲裂，却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想要放弃思索，重新举起陌刀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罗裙，肩披水绿色轻纱的少女。

    少女身材婀娜容貌艳如桃花，她如云的青丝间别着一支白玉步摇。

    而那少女的美目之中，惊恐、愧疚、慌乱、绝望，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这少女的眼神，与那红衣少女是如此的相似…

    都是如此的动人心魄，如此的令人难以忘怀。

    武暮见到这眼神，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湘灵…”武暮喃喃地念道。

    随着念出这个名字，一个个身影一幕幕往事，都掠上了武暮的心头。

    李母、萧鹤、二虎、施天威…

    李天南、莫兰、毛发、萧遥、段浩杰…

    土地庙中打赌，山林里激战足訾，望鱼镇上遭遇黄名…

    栖凰山庄的三界大宴，流觞园中与李湘灵谈心，到最后血洒擂台二人反目…

    进入密藏身中茶咒，经小院儿，闯兽栏…

    剑房叛变，琴房听琴…直到通天塔…

    往事纷至沓来，武暮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眼前越来越是模糊，终于渐渐地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武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碧绿的草地上，头上是漆黑的天穹，和那座朦胧的金色巨塔。

    “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武暮扭头一看，只见觉止正坐在自己身旁，关切地望着自己。

    “黄粱一梦浮屠三生…”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武暮向另一侧望去，看到了琴房那朱红色的木门。

    门内之人顿了一顿，又道：“恭喜你，成功逃出了通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