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泽之主
水天一线,烟波浩渺。 过于庞大的水体倒映着天空,两片同样漫无边际的碧蓝互相辉映,甚至让旁观者无法分清究竟何者才是天空。 这里是无名大泽,是王暝自抵达新世界以来便一直着居住的地方。 波平如镜的水体表面突然泛起了阵阵涟漪,整个水面只有这些微异动,仿佛那涟漪的中心便是这湖水的中心一样。 事实非如此,但亦是相去不远。那涟漪乃是这片无名大泽之主所掀起,此处虽非地理意义上的大泽中心,但所有在水中生存的活物们都有一个共识——只要是大泽之主所在的地方,就是水域的中心。因为所有的水体都是它意志的延伸,是它如臂使指的一部分,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无数水族用生命的代价让大家了解了这条铁则,它们尽数化作大泽之主的腹中餐,拥有的一切都被它吞噬殆尽,烟消云散。至此,没有哪个水族再敢去挑战大泽之主的权威,然而大泽之主依旧在肆无忌惮地猎食、凌虐、压榨它们,所有水族都只能臣服在大泽之主的yin威下,瑟瑟发抖,它们没有发展出所谓的“善良”,遵循的也是弱rou强食的自然法则,对生死并没有多么看重。然而大泽之主的杀戮大约只有一成是为了捕食,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因为它“想要看见血”,这便令水族们痛苦不堪,然而反抗者们的累累尸骸又在无言提醒它们此物乃是水中的最强者,便只能希冀某一天这暴君能够离开。 而今天,似乎就是它们的幸运日,是梦想成真的美妙时节。 一只红色的老鼠头在涟漪的正中心缓缓浮现出来。 这颗鼠头与不知多久之前,王暝满怀着狰狞的喜悦与愤怒冲入大泽之中时并没有过多区别,眉眼依旧,胡须依旧,犄角依旧,只是那对宽阔的耳朵外缘逐渐变得像是鱼鳍,毛发也不再沿着鼻尖分成上下黑白,而是整体都如火焰般鲜红,仿佛受害者们的鲜血沁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将他的毛发染做此色一样。而最为明显的则是王暝的目光,他的目光变得嗜血、野蛮、狰狞而又狡诈,或许仍旧能够分辨出属于原本那少年的色彩,但漫长的时间过去,少年早已化作野兽,即便他极力收敛骨子里的凶恶,努力回想着自己曾经的模样,想要佯装出在这世上并不存在的温文尔雅也是如此,那是层一戳就破的画皮,除去给王暝带来些许心理安慰之外再无用处的东西。 这是他自上次投身入水之后唯一一次将头颅探出水面,许多水族都猜到了王暝想要做什么,它们强行克制住激动与欣喜,连游动都忘记了,只顾着看向那团在水中乍眼无比的火红。 王暝眨眨眼睛,他几乎都要忘记了呼吸空气的感觉,忘记了不经过水面扭曲,直接从天穹上投下光明的模样,即便是经历无数场战斗,让杀戮与痛苦变得如心跳般自然的王暝,再次见到这种暌违已久的场景时也难免觉得双眼酸涩。 他已经在水中太久了,久到对这具异型身躯比自己原来的身体还要熟悉,如果不是他每时每刻都在脑海深处回想着自己为人时的记忆,将自己亲朋好友的面容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话,他说不定早就彻底抛弃曾经的身份,每天只为了果腹而拼命猎杀,如此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王暝根本不知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又过去了多久,即便这个世界依然有白天黑夜之分。这里没有日月星斗,白天就是纯粹由天穹散发光芒,夜晚则是极为生硬的直接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最初,他在投入战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细数日夜的余裕,就算注意到光亮或黑暗也只是为了潜行藏身或勾引敌人,而当他终于强大到不再需要为了活命而战斗时,他的时间感却早已模糊起来。 不过,肯定是极为漫长的时光吧。 因为水中的生态圈与食物链都已经稳定下来了。 王暝漫不经心地想道。 这个世界是个残缺品,或者说,半成品。正体不明的造物主塑造了河流山川,土地大泽,然而祂对生物的设计与布置则随意到了极点,迄今为止,包括他自己在内,王暝见到的所有生物全部都是由各种散乱、无关、甚至互相冲突的体征构成的,完全没有统一性与和谐美,若是按古人蠃鳞毛羽介的五虫世界观来看,每个生物身上都至少混有两种类别的特征。这些本就混乱不堪的生物更是被相当随意地堆放在一起,不管强弱,不管习性,造物主根本就没有给它们安排好生存秩序,而当王暝将厮杀带到这个世上之后,所有生命便开始遵循着王暝的规则活动起来。 那规则叫弱rou强食。 生命的秩序便从混乱的厮杀中脱胎而出。 所有生命的本能诉求就是延续,无论是子孙后代的延续,还是个体存在的延续。经过最初无序的长久厮杀后,自认不善争斗的生命便开始远离战场,有些进化的更加庞大,有些进化的更加坚硬,有些进化的更加渺小,有些进化的更加柔和,而那些选择了战场,选择以争斗作为自己存在方式的生命则进化的更加危险,牙尖爪利,它们学会了寻找自己的猎场,学会了发挥自己的优势,不再浑浑噩噩,拥有了属于野兽的狡诈与智慧。相似的生命开始群居,开始繁衍出能够将某项特长更好地发挥出来的子代,这些子代身上往往就不会有那么多不谐之处,有的生命真的走上了被王暝舍弃的路线,繁衍出一个庞大的族群过着集体生活。生命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它们在学习,在进化。 它们甚至如王暝这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特殊力量,只是并不如王暝这样有意的去发掘与锻炼,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猛然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