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新年
若冕兴所言为真,那么拒绝冕兴的理由数不胜数。 如今的逐曦不想招惹强敌;冕兴即便在此处也不会安稳;甚至老妖怪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即便得闲片刻,终究也会陨落。 可接纳他的理由只有一个。 一个就够了。 女子的唇角勾勒起与以往截然相反的,幸福安然的如花笑靥。 因为是他啊。 “我不留你,谁还能留你呢?” 逐曦款款上前,随手撑开身旁的长伞为冕兴遮阳。 “你这薄情寡性的老妖怪。” “如此甚好。” 远道而来的妖魔面上既无感谢亦无激动,对那句与其说是叱骂不如称之为娇嗔的“薄情寡性”更是毫无反应。男人只是沉稳缓慢地迈开步伐,任由逐曦像是侍女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仿佛他才是此处的主人。 只是当那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抵在大门上时,男人的动作却骤然停顿下来。冕兴微微低着头,斜向后看去。固然双目尽失的他没有视线可言,但逐曦依旧体会到了被人关注的感觉。 “你……” 男人颦眉迟疑着,片刻后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不会背叛我吧?” 逐曦不禁合拢起眼帘,即便是她也感到一阵阵心痛与悲凉,却并非为自己,而是为面前这垂垂老矣,遍体鳞伤的妖魔。 冕兴老了,时光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伤痕会。逐曦回忆起上次见到他时那绝世妖魔的风发意气,和现在对比只觉惘然无奈,钉在他心口的刀子让他的力量和年华一并流逝,终于,不知衰朽为何物的他也步入这风烛残年,颓丧凄凉。 逐曦丢掉手中的阳伞,她从背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这只无家可归的老妖怪,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仍旧宽阔的背上,体会这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度。 “永远不会。” “那就好。” 男人如此便轻信了逐曦,他曾经以为自己分辨得出一切谎言与恶意,但他错了,错的离谱。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试图去分辨它们。 反正现今的自己也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倒不如对周遭报以信任,至少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活得更开心些。 你说不会,权当永远。 冕兴手上微一用力,将大门推开。 ----------------------------------------------------------------------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皎月当空。 王暝怀中的芙兰朵露也随之渐渐恢复了精神,她趴在王暝宽阔的胸膛上,酒红双眸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盯着少年的脸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六夜咲夜将王暝的分身剖解粉碎为骨片rou糜和内脏的大杂烩,像是被细细切做的臊子洒了一地。完美潇洒的从者收起双剑,被汗水打湿的银发丝毫不显凌乱狼狈,疲惫的喘息也被控制在失态水准线以下。 “不练习了吗。”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的句式,但王暝的语气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陈述句。少年竖起示指在空中轻轻划动,那四处泼洒的碎尸便化作红雾被牵引到了苍白的指尖,消失不见。 “不了,你等我一会,照顾好二小姐。” 十六夜咲夜雷厉风行的行动方针让她在话音刚落时便消失不见,连说一句“知道了”的机会都不给王暝。 “这个就不用特意嘱咐了吧……”刻意关闭了自己不被“世界”影响能力的少年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道。 他低下头,看向芙兰朵露的双眼。神游天外的小女孩过了两秒才意识到王暝正在注视着她,于是便认真而坚定地说出: “大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暝无奈叹息:“我知道,芙兰……我也不会死的。” 并非是王暝对芙兰朵露感到不耐烦了,只是这段时间里小女孩几乎每次和王暝四目相对都要这么说上一回,比向昏君表忠心的jian臣还要频繁。王暝固然不会当那咬吕纯阳的狗,但芙兰朵露这样的精神状态还是让他很担心。 下一刹那,窝在专属摇椅的王暝面前出现了一张红木圆桌,桌上鸡鸭鱼rou饺子年糕一应俱全,端得是色香俱全的年夜饭,至于味道,王暝对于女仆长的手艺自然是极有信心。 “今天还不是幻想乡的新年,为什么要迁就那个家伙啊!” “大小姐,近期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嘿嘿,咲夜做的年夜饭……” “有这个时间我能多推导三个术式。” “帕秋莉大人,你也该走出大图书馆活动活动了啊。” “啊……都来了是吗?” 王暝调整了一下抱着芙兰朵露的姿势,斜倚在靠背上慵懒地注视着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路上抱怨不断的妖魔鬼怪们,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欣喜笑容。 “不知道有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啊。” ---------------------------------------------------------------------- 男人的意识醒转过来。 固然无论何时他的视野中都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但清醒前和清醒后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他意识到身上薄被的触感,颅侧细腻的香肩,略微倾斜的脊骨,饕餮盛宴的香气,和无论多浓郁的香气也掩盖不了的,逐曦身上的那股淡雅体香。 冕兴直起身,将头颅从逐曦的肩膀上挪走。 “抱歉,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他抬起左手按了按颈骨,虽然妖魔的身躯可以无视错误睡眠姿势带来的后遗症,但冕兴还是难以克服自己的心理作用。 “醒了吗?你可以多睡一会的。” 逐曦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冕兴。 “不过也好,最后一道菜刚刚上桌。我说你不会是闻到了味道才醒来的吧。” “啊,或许吧。不过说起来……这桌子菜是你做的?” 冕兴不置可否地笑笑,只是他的问题似乎触怒了身畔的红袖,逐曦略有些恼怒地竖起纤薄的眉,语气沉了下来。 “没错,怎么,你敢不吃吗?” “当然不会,这可是逐曦辛苦做出来的。我只是想说,你的手艺有进步。” 男人春风化雨般的态度摸消了逐曦的怒火,冕兴行云流水地抓过手边的竹筷夹起一块鱼rou送入口中,丝毫不像是失去双眼的盲人。 嗯,一如既往的难吃。 当然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向眉开眼笑的逐曦说出来的,平日里英姿勃发的巾帼如今真的像是贤妻良母似得温婉笑着,向冕兴举起酒杯。 “新年快乐,冕兴。” “新年快乐,逐曦。” 青铜与骨瓷轻轻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