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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血灾帝 无量皇(二)

    {三}少年之心

    到底是谁成就了那段故事,又是谁在故事之中一夫当关?

    皇甫圣枫对于曾经最爱的故事一直以来皆是耿耿于怀,那是他有生之年听过最为悲切的片段。

    故事的结尾是血灾死了,掩埋在无人可知的地方,被岁月流年无情覆盖。多少年后,终会成为迷幻的传说,在茶余饭后想起流传成佳话,继而被质疑笑谈为虚假。

    可是皇甫圣枫一直深信不疑着,甚至在那些微服出访的时日中固执的找寻、固执的搜索,来完善零星的故事片段,又意欲云开日出般在蛛丝马迹中寻到故事中的主角,来拆穿那些传他已死的流言。

    然他终究未能握有有力的证据,终究连自我皆暗暗怀疑,那仅仅是一个故事。在这个时代,从未真实的存在过一个只手覆灭邪门歪派的血灾,他或许真的只是在纷乱的世道中,被渴望安宁和平的百姓幻想的人物,来在故事中完成他们遥不可及的愿望。

    可是天不负他!在他嘲笑自我执着意欲放弃之时,血灾却真实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就着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他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

    “相信为师,他会助你化险为夷,直到平复所有风波,不要惊讶亦不要怀疑——他,就是你最爱故事中的主角。

    ——相信为师。”

    他终于知道岳荀师父至死亦要强调“相信为师”四字的原因,因为太惊世骇俗,所以很难使人信服——传言中亡逝八年的血灾就于此时此地,在他的身边。

    皇甫圣枫终于瞬时想通凡此之前的种种迷惑,他不要再等待,心中剧烈的激动之情他已压抑不住。只一刻,似连上苍皆动容,狂风暴雨骤然停止,被冲刷的天地在朦胧雨色之中等待天光重开的时刻。

    而皇甫圣枫的脚步,未作停留,朝向天渊的房间,朝向崇拜的英雄方向走去——如果那只是一篇富有想象的故事,那么他愿意就此遁入故事情节之中,沉沦为虚拟的角色,再不理这所谓的真实世界。

    天渊并不在房间,被寒儿告知,父亲方在雨停之时出门。

    皇甫圣枫等不及,抛去作为一位至高皇帝该有的耐心与谨慎,全然不顾地位之别追寻而去。他欲迫切证明这一切不是梦境,毕竟这一切太像梦境。

    天渊并未走远,皇甫圣枫出了客栈环顾便已寻到天渊踪迹,紧紧跟随在后,并不知天渊有何要事需在暴雨初歇之时便毫无犹豫的出行完成。

    而天渊却并无目的一般,在人声寂寥的街上四顾寻找。然后,皇甫圣枫看到,他进了一家当铺,当铺外悬挂的吊牌似乎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风雨之中飘摇不定。

    而此或许又是另一种预示。

    皇甫圣枫并未打搅,只在门外不远处静静等待。他暂时未能想出天渊为何典当物什,更未能猜出那件物什的价值。

    看来又有他种事迹引起了皇甫圣枫的好奇,甚至压制住满腔浓烈的激动。天渊离开,他步入。

    “掌柜,我要赎回方才那位先生典当的物什。”

    并非要窥探天渊的隐私,皇甫圣枫未心怀不敬,他仅想以重金赎回还与天渊,来聊表其再三救命的谢意。

    “对不起,客官。行有行规,典当一行最为贵重的便是诚信,在那位客官所给的期限未到之时,其典当之物我们绝不会变卖。”

    掌柜信誓旦旦言到,然一切终究是金银未到。在他目瞪口呆对上那张写有一千两白银的银票之时,他所谓的诚信终于轰然倒塌。

    他给天渊不过五十两,他仔细观摩之下估算的价格虽高,却远没有千两白银如此诱惑。无jian不商,他以为大赚一笔,却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件东西的价值。

    于是,买卖成交。

    他端详手中玉佩,突然落泪。

    在人声渐盛的街头,不掩饰自己的眼泪。

    连城之价的玉佩,放在市井之中又有几人能懂?

    流传千年的洪荒之玉,是昭阳皇室的至高宝物,而其中,更有昭阳祖孙三代皇帝共同追寻的秘密所在。秘密不在玉佩,而在拥有玉佩之人。

    拥有玉佩之人,是昭阳三代皇帝穷极一生亦想寻到的亲人。

    天渊,荆天渊。皇甫家未能赋予他姓氏与名字,却依旧改变不了他乃皇甫之人的事实。

    那时方是十多岁的少年。面对堆砌金银华碧的殿宇终究无动于衷,而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一身粗布衣裳,是他来时的行装。

    宝气珠光未曾多看一眼,亦不曾带走分毫金银。残存在身上的,仅仅是一块玉佩。他不懂价值,他不懂这玉佩可换十世荣华。他只知道,这是父亲送予他的第一件礼物,亲手为他悬挂在腰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而他并不是为那一瞬间的父爱感动,不过仅此当做一种纪念,毕竟是那个男人赋予他生命,尽管从始至终未曾尽到分毫的责任,反而带给母亲如潮水般快乐的悲伤。

    快乐的悲伤。一边幸福,一边悲伤。

    矛盾的情绪,却是女子的珍藏。

    而那一刻的天渊呢?走得决绝,就像十多年前的江南,十多年前的男子从浣纱女子身边离开那般,一去就再不相见。

    天渊承认,那一刻报复心理赫然。尽管他不知,这一走会带给父亲怎样的悸动,亦会带来怎样的变革在突而显现沧桑的父亲的一生。而也或许,父亲根本不会在意,他们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又何必为那些看不见的血缘之亲执着?

    而天渊不知,这一次他真的低估了父爱的力量。他的出现与远走成为父亲后半生最残酷的伤。在无数个清晨日暮,父亲想起孩子眉清目秀的脸,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怀念与悲伤。故而从一定意义上而言,天渊的报复成功了,而且,变本加厉。

    可是原本呢,父亲已为他铺好了未来的路,这一次父亲下了天大的决心,抛开一切亦不再顾及所谓的身份,就算整个皇室反对,亦要让天渊继承他的皇位。

    可是父亲同样也低估了一颗少年之心。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纵然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偶遇,却注定走不到一起。

    于是,父亲仅能靠天渊带走的那块玉佩寻找,却又不能昭告天下,以免在权利金钱与阴谋面前,为孩子带来杀身之祸。

    然后,父亲未能完成的愿望交由儿子继续,皇甫宇,天渊同父异母的兄弟,因天渊远走而代替天渊继承皇位的昭阳皇帝,亦开始了一段新的寻找,在一次次微服出访之中相信机缘却最终还是音信全无直到亡故。再然后,皇甫圣枫亦继续承袭,曾无数次想象皇叔的模样,就像无数次想象血灾那样,却最终未能将二人联系在一起,亦未能想象,原来,他的皇叔,他的追寻,竟就在他身边。

    而皇甫圣枫亦终于理解,天渊看他的目光中的一抹温和,并非是凭空。

    “皇叔。”他默默念道。冷情江湖,原来还有亲人在。他终于完成了爷爷与父亲的心愿,这一次,倾尽所有,他亦不会再放他走!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快步回到酒店。

    皇叔,血灾,或者仅仅是一位长辈。皆需要他崇敬。

    天渊已回归。

    颜儿并不在房中,有敲门声入耳。他以为是颜儿归来。然门外站着的却是皇甫圣枫,神情复杂的昭阳皇帝。

    “皇上?”天渊拱手,君民之别,纵然再是同道,亦不可能形同一家般毫无间隙。

    而,谨慎的言辞对上的却是皇甫圣枫的泪。

    “皇上!”天渊一时惊住,纵然多年处事自若,却依旧难耐此般意外。

    他未能再做动作,却有一道霹雳般的震惊在脑海划过。

    他听到一声,“皇叔。”

    这本是事实无错,但却是他准备隐瞒一辈子的秘密。一辈子,绝不对任何一人说。可是,身份却如纸包不住的火,在突然之间爆裂般的燃烧。

    “皇…在下不知皇上此言何意。”他故作镇定,尽管有心否认,但眼眸之中的温暖却有增无减。

    而悬在皇甫圣枫手中的玉佩,铁证如山般,使天渊再找不出狡辩的言辞。

    “皇叔,圣枫皆已知道。”眸光之间有雾气缭绕,圣枫继而言到,“皇叔,侄儿继承爷爷与父亲遗愿,寻您多年终于如愿!就请您认下这身份,亦算安慰先人在天之灵!”

    天渊闭目不言,周遭似已陷入麻木的安静之中,唯有颤抖不休的心在盛满冷情与热血的胸腔之中澎湃着激动的回音。

    纵然无情过。

    然时隔多年,依旧会伤怀无能自已。他与父亲以及素未谋面的兄长,二十年时光,却已是生死相隔两茫。他怎可能无事般不去悲伤。

    “圣枫。”他终于开口唤道,这声他一直在心中默念的称呼,“原谅叔叔一直以来的隐瞒。”

    “这些皆怪不得皇叔您!”圣枫的双手紧紧握住天渊厚实的手掌,若是能释怀,今日便解去这缠绵了三代的怨恨!

    记忆疯狂回溯,甚至不予天渊分毫停留,圣枫讲到父亲的心意与苦寻,讲到爷爷的偏爱与歉疚之心。而天渊对于二十年前的离开亦不再作其他多言。一切皆是曾经,既然身份已穿,那么他便认命。

    而二十年前纠葛的往事,在他心中其实早已渐渐淡去。时光无情亦多情,他又何苦再执着。

    那么,就算是,原谅了吧。在真情的侄儿面前,他权且马虎一次,草草如此。

    他带着微笑看着眼前的圣枫,就像看着寒儿一般。

    而圣枫的激动神色却依旧未曾褪去,“皇叔,圣枫还知道了您的另一个身份,那便是江湖销迹十年的血灾!”

    天渊未曾想到身为一代君主的圣枫,竟会对江湖事如此在意,而他更低估了一个英雄心,或许于圣枫而言,血灾身份的知晓,绝不下于那一声皇叔的重量。

    “那时年少轻狂,江湖草莽,杀人嗜血,只求一时畅快,却不想给官府与他人带来了诸多麻烦。还望皇上不要见怪。”毕竟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那一句“圣枫”终究不会顺口。

    “皇叔!在您面前,圣枫只是您的侄儿!您万不可再以一句皇上折杀枫儿!”他无论如何,亦要解开二人纠缠成结的隔阂。他要心无芥蒂的与皇叔与血灾共处,他不愿因一道虚空的身份来淡漠得之不易的亲情与崇敬。

    君臣有别,纵然身为皇叔亦无力更改,而红尘万事,天渊早已看得透彻。

    然他终究还是小看了他的侄儿的决心与真诚,圣枫的骨子里,亦然有着如他一般的江湖豪迈与英气!

    天渊对上的,是一双跪落的膝。

    如**裸的威胁,天渊唯有妥协。也罢,也罢。他何苦执着于一声称呼而怠慢了叔侄关系,纵然他无意于皇叔之位,但有圣枫这般侄儿亦算莫大荣耀。

    “枫儿快请起,叔叔答应便是。只是这般关系你我知晓便可,不用再言与他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是非对错,邪魔正当道,皇位被觊觎,由不得他再在此般被荣耀与权威包裹的身份之中纠缠,空蹉跎了时间。

    “这是为何!”圣枫似乎不解。

    “叔叔混迹江湖多年早已厌倦,本想就此在草野之中漫过一生,却不想生出如此之多变故,故不得已再出江湖。若是侥幸平息这场似已牵扯到皇家的纷争,后半生亦只求隐居生活,皇室之门,实不愿入。而昭阳宫殿中,我亦不应再出现。”

    雨过天晴,天开日出。天渊态度明显,语下之意圣枫绝然听得出。他们都知道,纷乱的世俗,有些东西终究不会变——千年如是的皇权之争下,酿造不计其数的残杀惨案。利欲熏心的纷争中,浓于水的血缘反而黑如墨般,成就残酷与丑恶的兵变。

    而他——

    是经历血雨腥风之后独饮孤独烟火亦不会偶感寂寞的漂泊过客,是一方安宁居中以时光为牵连常相思兮长相忆的淡薄隐者。一抹红花,愿与岁月。何况,他的身旁,有贤妻爱子为伴,那些耀眼的金银,浮花浪蕊般淹没在桃花阵外,永远堆叠不成那方他所站立的天外高台。

    这些道理,十六岁的皇甫圣枫或许也不会懂。天渊所想,仅是心照不宣般,将皇甫圣枫日后必会有的顾虑一笔带过继而一笔了断。并且,这尚是他所愿。

    然或许皇甫圣枫还沉浸在偶得皇叔与偶识血灾的喜悦之中尚未回神,无暇顾及那些未来将至却将至的太多,又或许,他是最心思单纯的缜密皇者,有着他人轻易看不破的心地。

    “皇叔,这天下应有您的一份山河!而圣枫,亦需要您的陪伴!”言语之中坚定不移,眼眸之中是执着的神色。

    “枫儿,叔叔会竭尽全力助你渡过此次难关。而其他,就别再为难叔叔了,好吗。”天渊语声温和,但凡事若是他心意已决,就不会有人能改变。

    圣枫欲言,却先闻天渊说道,“今日你我叔侄二人相认,何必如此严肃。来,要壶好酒,就着这光景对饮几杯如何?”

    “求之不得!”但凡皇叔有意,他皆奉陪到底。

    今日,便将那段关乎血灾的故事补充完整,在圣枫心中沉积多年的神话,注定会再一次令他心潮澎湃的崇拜。

    往昔的血灾已逝,但血灾的故事却还会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