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奇人出 密世乱(三)
总有一道凉薄的时光不经意间划过苍茫,在穹空暗野之中犹如一闪的流星,长久飞驰,背道陨落,终而遁入虚无的寂灭。 这便是际遇,一如小满的突然出现。 小满原本并没有名字,空镜与之邂逅的那天,不是节气之中的小满,反而是冰雪之冬,可是他还是叫她小满。名字中,没有分毫特殊的涵盖,只为在周身穿梭的人群里,分别相识与陌生而作的记号。空镜不似逆杀的其他杀手,隐于黑暗,孤僻行事。空镜有很多相识,只不过那些相识不知他是杀手而已。 空镜与小满之间,有着一条不应存在的交界,阴差阳错,繁复的交缠在一起,从而衍生出多多少少的故事。故事的情节与脉络,总会因岁月渐渐遗忘而变得无所谓,然则一种淡远的美好,却长久的流传,被红尘掩盖,被空镜清晰记得。 薄酒饮罢,暴雨依然,空镜却突然有了莫名的兴致,心血来潮地铺开宣纸描绘一个人的外廓。在其自觉不甚灵动的草笔下,苍白无力,却执意涂描。 如果一个人终日以无所谓来掩藏落寞,那么他一定会渐而变得铁石心肠。会将一切看淡,周身划过的美好不值得一眼关注,将不假时日验证的人与物什当做陌生,最终连自己皆成为陌生人。所以,好多事情理所当然。 空镜便是这样的人。 如一只潜伏深海冷暖自知的鱼,在百米千米之下独自承受寒暑,只有小满会多加留意嘘寒问暖,在她与空镜有限的相处之中。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空镜总是牢牢地固执一把,有如怀藏一把对自己含有仇恨的尖刀,四处招摇,不经意间,便会伤及他人与自我,亦只有小满会一声不响的默默承受。 空镜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深久的掩藏自己,连同他人的好一同埋葬。看似风轻云淡,却又总是会有些许的介怀,多年后,亦难以幸免。他们或许只会一时惋惜,而于空镜来讲,却是长久的羞耻,成为惨烈时光中永恒的惩戒与弥留。 他是极少极少会被感动的人。他一直承认。并且甘心受责罚。 可是与小满为数不多的相处之中,无华无实的平淡之中却莫名出现了小小的悸动。表面丰腴的美好是如覆盖在身的衣裳,繁华而又令人惊艳,却又终究会沉归于寂灭。可是那种无微不至的小关怀,却着实令空镜长久的怀念,朴实的美好,这一刻,四顾周遭全成无谓的陪衬。 空镜描摹小满,如他曾描摹的很多人一样。他们的轮廓呈现在纸上,却被一层雾气蒙蔽,仅凭一种依稀的直觉来供自我分辨。她于他的笔下纸上,是一种他人无法探知的独有感觉,虚无的情意,却真实的存在。 他只想让每一个笔画皆成为一个可说的故事。不谈风月,不诉离殇。 这就是小满,空镜唯一会介怀的女子。 在这里,他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心无杂念,笔下佳作完结,小满在他身后屹立良久,他却浑然不觉。 “先生又在取笑人家了。”小满羞涩难掩,语中怯怯。 “啊,小满,你来了呀。看看,我画得可像。”空镜嘴角微动,笑意盎然,却不见笑痕,是说不出的好看。 “小满没有先生画得那么好看。”红云桃色,小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望着宣纸上的人儿入神。 “小满可比画中人好看得多,这画中人的神韵可不及你十分之一。”空镜轻抚过小满青丝几缕,唯有这时,他才能最真实的感觉到小满的存在,才能感觉自己离梦境之中的幸福一步之遥。空镜所言不虚,在他看来,再灵妙的笔,亦无法将小满的容颜描摹尽致,世间唯一的小满,小满是唯一能带给他安宁的人。 小满又努力的暗自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哭出来,每次见到先生,每次想到与先生的别离,她便有不争气的泪水积聚眼帘。她是先生唯一的小满,而先生又何尝不是小满的唯一。 “先生,您能不能不要走。”窗外雨停,预示着又一场别离,每年的短暂相聚,便是这样心痛而又幸福。 空镜愕然,从来从来,小满皆不会刻意留他。他来,小满欢喜,他走,小满不言。每年的惯例,每年一次的相聚,可是为何今日出了差池?他不知小满多年来,到底积聚了多少的勇气,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会索取的女子。 “小满,你怎么了?”空镜的表情有些木然,在小满的面前,他的千变万化从来演绎不来,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世俗男子,甚至连多年积聚的江湖气皆全然退散。因为这里,是孤立于现实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才有他最真实的自己。 “先生,我没事。”小满勉强回言,她亦不懂自己这次到底是怎么了。以往先生离去,她只会默默地悲伤与等待,从不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言语,可是这次,那一句请求竟是不假思索间说出了口。手足无措,拼命地掩饰自己的心情,到底,她还是敬畏着先生,莫名的敬畏。 然小满的掩藏,瞒不过稍加留心的空镜,空镜看穿小满,只需一个瞬间,而这一个瞬间,竟是使得空镜心慌意乱。原来,他从来皆未注意过小满的心思,他以为自己超乎寻常的洞察只在江湖厮杀之中体现价值,殊不知他连自己的小满都忽略了,只是如今,他更是对自己的洞察产生了怀疑,而此,是除却面对大人与天渊之时,从未有过的事。 “小满,我必须要走的。”空镜的语气变得愈加的轻柔,他看得出小满强忍着泪水到底有多么的辛苦。他不能让自己沉沦在此,他是“逆杀”之空镜,他不能以自己片刻的安宁,而毁掉小满毕生的平静。 他注定是没有退路的。 “先生,那您带小满一起走吧,小满不想独自留在这里。”小满恳求道,泪水和着晶莹,满是希冀的曙光,暴雨安息,天空都有彩虹,她为何还要悲伤? 带小满走?他何尝不想!可是他真的可以,将宁静投入一如深渊的江湖,从而力不从心,万劫不复,撤除掉对小满的最后一道壁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