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蝶恋花 天海庄(二)
{二}虫蝶之变 “你的父母亲,因为不愿医治邪派中人而被杀,医治一个坏人,便不知等于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医者应有仁心,但是仁心不应一视同仁。” 想起婆婆的话,眼泪又落下。得不到医治的恶人会死,而邪魂之主寻到婆婆便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只可惜,他低估了一个医者的决心。 而邪主亦低估了一颗复仇之心,就算会自然死亡,清角依旧要亲手了断一切。 但是有些事,她会胡思乱想,却又不敢多想。死于师父手中的邪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他又何德何能,竟可在十四年后寻到婆婆隐居的大山?而邪主,便真的是那个得不到救治便必死之人? 清角匆忙唤醒自我不再多想,并且这一次,铁了心,不再猜测其他—— 大仇已经报了,她不再是怀揣着一颗仇恨之心的女子了。 可能一切都回不去了,但她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做一个,执剑的医。做一个,单纯的女子,为了一厢的爱恋,心甘情愿,奉献一生。 “角儿,在想什么?”朝思暮想的声音在耳畔突兀响起,纷飞的思绪紊乱无章,仿若应了这条落英缤纷的小道。清角转首,对上安详的林渊。 “惊到你了吗,是为师唐突了。” “不,不是。”她匆忙解释,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伤已好了,倒是师父您的伤?”如此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这几日她茶饭无味,只求师父能一切平安。而今得见师父无恙,心中顽石化作一江春水流去不归,可是流去流去,心也流空了。 “你看,为师这不也是好好的吗。”林渊莞尔说道。 “师父,对不起。我只能是您的麻烦。”极轻,却奇伤,听得林渊心中有痛。这小徒儿果然还是对那日之事耿耿于怀,而那日之事,纵然林渊面对,亦是难免尴尬。 “我们是师徒,为何一见面就要道歉?何况,你本就没有什么错。” “我知道师父是在安慰我,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没用,我宁愿您能大骂我一顿,那样我的心中总比这样要好受得多。”心如秋风萧瑟,面容上忧伤明显,她承载不了师父的温和,更承载不了师父的慷慨。她想过离开,可是恩情未还,她这一生,又如何坦然? “因为我们是师徒。”他依旧波澜无惊地说道,平静的重复着刚才的话,像是在提醒她,更是在告诫她,放下,放下心中无谓的自责与牵挂。而她,却又偏偏因他的话徒自黯然,呵,师徒,仅仅是师徒吗?当然,他还是为她报了血海深仇的恩人!她会感激一世一生,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全天下皆背叛他,她依然会站在他身边。可是她与他之间,仅仅只能是这种身份吗?她称他为师,他叫她为徒,千丝万缕,纠缠再深,也不过仅此一点罢了。 “陪为师走走吧。”林渊温和说道,而她抬起头注视师父的眸,欲语还休。她最向往不过这样,陪在师父身边,看黄昏日出,天地浩岸。 就算是做一只无声的虫。 二人并肩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蜿蜒的风景美不胜收。却是一只残翼蝶飞过身边,在清风之中,摇摇欲坠,不知还能飞翔多远,她的思绪霎时不能收敛。想起曾经无意间看到的画面,茧中虫历经磨难冲开桎梏,展开双翼飞向蓝天。那是她记忆犹新的残酷美景,仓促之间惊心动魄的蜕变。可是往往九死一生却终逃脱不了毁灭,那么那些陨落的生命的坚持又意义何在?如果可以选择,她愿化蝶还是永生为虫呢?或许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支离破碎的惨淡。 其中因果她似突然参透。 蝶贪恋了花的迷醉,虫吻合了叶的深沉。于是虫幻化成蝶,三千秋水,不过过隙之间。蝶成全了虫,万水千山,咫尺天涯之远。只是,蝶恋的花,虫迷的叶,却是一句最可悲的誓言。因为此花名彼岸,开开败败三千年,花花叶叶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于是,蝶绣上了花的音容,展翅便是花开,虫抹上了叶的重彩,匍匐也成绿海。如此花叶便可相见。 只是,展翅如花的蝶,又怎能再见匍匐似叶的虫呢?叶生花,虫化蝶,佛渡有缘,无缘便不必相见。 这是一段她听过的古老传说,一如堪不破的尘缘,三生石上无终的流传。然一切顺其自然也好,只是不抵情字蚀骨蔓延。 “师父喜欢还未结茧的虫还是破茧而出的蝶呢?”她突兀问道,她想向师父寻一个答案,或者说,要师父给她一个真理,叫她留藏。 他没想到总把情绪挂在脸上的小徒弟会如此深沉的问,话语中说不出的惆怅他堪不透。思索片刻,缓言而道,“你认为蝶与虫,一生一世都是为了什么?” 而此,是她从很小时便想过的问题,嘴角有浅浅笑,只是笑里忧伤依旧,“师父可曾听说过,蝶飞不过沧海,虫也到不了彼岸。但它们却一直努力不曾退缩过。只为蝶眷恋的是沧海彼岸的等待,虫向往的是彼岸沧海的遥远。蝶与虫,本该是蝶以俯视之姿追本溯源,但最后,却是虫谦逊地仰望到了蝶的蓝天。所以,我宁愿做一只一生匍匐的虫,永远不谈飞翔。” 如此一段,像是妄自菲薄的自暴自弃,却又太像是不卑不亢地审视自我。林渊只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懂清角了,她好像突然经历了一场沧海桑田的变化,从此再也不是一心只有复仇的小姑娘。 或许如此便是必须经历的成长。 一如既往的倔强,只是小丫头亦看不透林渊心中的念。她不会知道,蝶终究会飞过沧海,而虫,也会匍匐到彼岸。只是恍若隔世间,却发现,原来沧海对岸,不过是蝶蝶虫虫的一场梦幻,是蝶有缘,为虫渡了岸,亦是虫有心,成全了蝶展翅的浪漫。 而最终,一切成空,沧海无岸。 “其实,虫与蝶,从始至终不过只有两种结局,于虫来说,匍匐在地,要么幻化成蝶,要么腐化成泥,这是生死之间的涅槃。于蝶来讲,翩然在天,要么断翅为虫,要么羽化成仙,这是进退维谷的决然。二者若是麻木不前,终究超脱不了存亡的界限,但是人却要超脱蝶与虫的视线,因为它们虽然走的很远,却是一个忘记了出发后的目的,一个忘记了为何而出发。所以,既然这一生有幸为人,便不能拘泥于虫与蝶的目光。” 有幸为人,便不能拘泥于虫与蝶的目光。清角心中默念,突如其来,似有一汪清水沁入她迷茫的心扉,猛然间惊醒,才发现阴霾扫除已是晴天。如师所言,既然这一生有幸为人,便应该以人的姿态好好地活着! 她要用一生的时光,陪在师父身边。今朝有酒今朝醉,矫情的瞻前顾后只会葬送青春!良人不归她,可是她却千真万确走在良人身边,这一条路上,她已不会孤单了。 只是林渊的话,不仅对她讲,亦是他的自我标榜。无论为何,皆不可迷失自我,他杀人如麻,却从未乱性,他刀光剑影,却从不嗜血,只因他心有光明,于是纵使风雨天下,他心中的城亦从未倒塌。 “对了,角儿。那日我们被何人解救你可知晓?” 清角摇头,言道,“那日师父昏厥之后,突有一阵绚烂剑光在屋中闪耀,而我未及看清来人,便被其一掌送入昏迷。” “剑光闪耀?”林渊眉皱,想必七星,亦死在那片剑光之中。 “是的。徒儿仿若看到了飞舞的漫天流萤。”杀人的剑法,竟然可以如此美轮美奂,以至于今时想起,又难免沉沦其间。 那日的林渊,意识朦胧闭目昏厥的一瞬间,何曾不是同样看到了这样的一副景面? “一瞬之间,却出了几十剑,剑光抖擞间,从而营造一番流萤绚烂画面。此人的剑法,令人叹服。”林渊说道,八年江湖,到底又出了何种人物? “此人可是师父旧识?”清角问道。 “为师思量,并无这样的朋友。”他可以肯定,因为他的旧友之中,从来没有这样的一柄快剑,亦从来没有这样一柄,写意的——美剑。 “或许是某位武林同仁,不便现身,便在暗中相助我们吧。”清角猜测,而林渊微微点头,然则,在那片他所熟悉的江湖中,真的存在这样的剑这样的人?疑云难消,不过这一段救命之恩,他注定是欠下了。只是不知今生,可有机会偿还。如果北萝之中出手相救之人身份未知,那么深入天海庄中以密信相告伯昏之人又是谁?或许他可以糊涂一回,但是冥冥之中却有预感,一切即将在不久的将来,通通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