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祸（七）

    林元和停顿了一会，自斟自饮有喝两杯酒，吐了口酒气：“妈的！国人没有信仰，我也是。那个时候，真希望自己有信仰，哪怕是自己最看不起的佛教禅宗呢。我和一对女儿被分配到了摩天大楼二十层靠窗户的位置。连他妈一张床都没有，只给了两块毛毯用作打地铺。嘿嘿，对于劫后余生幸存的人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所有的人都像是被圈起来圈养的牲口一样，固执又参杂着领地意识。谁也不胡乱走动，生怕别人占住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每天，我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搂着女儿透过窗户俯瞰远处。脑子里总是在幻象要是我有信仰该多好，说不准信仰里的神，管他妈是哪位尊神呢，上帝也好，佛祖也好，玉皇大帝，甚至孙悟空也行！只要它可以让我有精神支柱，让我心灵平静就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眼前，一个个如同牲口一样满脸悲伤无助，无奈木然的脸孔！有的只是目力所及远处阴沉发蓝色天空下面各个被船体坠下砸烂的建筑残骸，随着夜风飘起的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碎片，还有就是不再光芒万丈的东方明珠塔，孤独寂寞独自矗立……

    上海，这座有着深厚国际文化底蕴历史的大都市，彻彻底底成了一座没有生气，只有悲伤的死城！

    四月底，那一天中午，我和女儿吃完了分量及其可怜的口粮。雷扬，你知道可怜到什么份上了么？呵呵呵，三个人，每一个小碗大小的面包和就一瓶纯净水！更可笑的是，面包还是过期的！含着眼泪，我只吃了半个，把剩下的半个分成两半给了女儿。我的女儿都很懂事，都说自己吃饱了，吃饱了，吃饱了……能吃饱么！面包是发虚的，一捏就更小了，能吃饱么！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强硬把面包塞进女儿嘴里。

    正当人们吃完东西，一个个躺倒在梦中寻找安慰时候，“轰隆隆“声音连绵不绝由远而近！我惊恐的站起身趴到窗户玻璃上看着声音传了过来的方向！海浪！我活到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海浪！远处东方明珠塔那里，高有上百米的墨黑色海浪扯地连天，如同可以吞噬一切的魔兽般扑了过来！一直被人们仰望的东方明珠塔瞬间被淹没！与此同时那海浪强大的冲击力将一切阻挡它的物体装成碎片乱飞，随后就被淹没……

    它那汹涌的势头越来越大，浪面越来越宽，黑色海水泛起浓厚白色泡沫！这时窗户玻璃后面挤满了惊恐的人群，均是带着恐惧尖叫！从我所在的高层斜下俯视，那些细如筷子般各种街道挤满了五颜六色又以绿色为多数逃跑人群！就和大雨来临前搬家的蚂蚁一样！各种车辆和甲虫似的飞快开动，可惜很快地就出现了连环相撞场面！这场面接连不断发生，街道和马路被堵塞了！畅通无阻的只有军队绿色的装甲车！它们可以横冲直撞的突破堵塞！在那后面就是疯狂奔逃的人流人潮！

    海浪带着震天轰鸣声迅速追上了逃亡的人群！我眼看着一片宽广无垠的黑色巨浪一点点吞噬淹没人群！有很多人群聪明的躲进附近的高层建筑里！可惜，黑色巨浪冲击力太大了！不少建筑物都被撞成两截，沉入巨浪里！时不时的，还有一些人随着巨浪汹涌，浮出水面，又接着快速沉入水里！

    巨浪渐渐的朝着我们所在的摩天大楼冲过来了，人们惊慌无措的猛地后退离开窗户，躲到角落里，或是哭泣，或是胡乱祈祷，或是疯狂咒骂。不一会低层次的人潮涌了上来，本来已经拥挤的空间更加拥挤了!为了守护和抢夺安全角落的斗殴开始了，人们被压抑的暴虐都爆发出来了！疯狂喊骂声伴随着击打和鲜血飞溅！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斗殴，事态越来越严重！万幸的是我和女儿还在窗户处，没人过来抢。不幸的是，我和女儿将被巨浪首先吞噬！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依照本能紧紧搂抱女儿，不停亲吻她俩的脸颊。

    还好，也许是巨浪后续威力减小了，也许是前面的建筑群减少了巨浪的冲击力。那铺天盖地的巨浪渐渐有了弱化势态，高度和冲击力都没有刚开始的迅猛！等冲击到我所在的摩天大楼时候，只淹没到了十七层！即使这样，人们都感到了摩天大楼强烈的颤动，天花板和墙壁都掉下厚厚一层粉尘和碎块！每个人都糊了一脑袋。同时，低层次传来了玻璃破碎清脆响声，海水涌进房间”哗哗哗“声！

    心怀极度万幸的我放开女儿，哆嗦的点着了最后一根舍不得抽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使大脑分泌吗啡，让我的神经渐渐安定和沉静。吸着烟，看着窗外，到处都是海水，黑色海水。脑子里忽然想起一部电影《未来水世界》。自嘲苦笑几声，又想到这海水如果不退的话，就是另一部电影《孤岛惊魂》。汹涌奔流的巨浪快速流过摩天大楼朝着后面吞噬。

    忽然，海浪水面一阵白色泡沫水花翻滚！一颗怪物脑袋冲了出来！”光“巨大声响！那个怪物那脑袋贴到窗户外面！随即二十层被撞击的所有窗户玻璃向屋里飞溅！密集拥挤的人群先是尖叫后是惨叫！那怪物脑袋有四五平米那么大整体呈菱形，皮肤青蓝色，脸颊脖颈布满黑紫色巨大鳞片，它的五官分布和人脸相似，两只绿色眼珠带着野性审视房间里的人群！张开的大嘴里都是一尺长的尖牙利齿，还刮着粘液口水！

    我搂紧女儿身体使劲后靠想距离窗户远点，和我一样所有在窗户位置的人们都在同样动作。可是这层早已人满为患，没有空间供我们这些人后退。没办法我只好使劲的把女儿藏在身后，惊恐麻木的盯着那怪物脑袋！就在这时，和这个怪物一样的脑袋出现在它的旁边！人群再次发出惊天动的尖叫声！在二十层警戒的几个警察和武警朝两个怪物脑袋开枪了！无数子弹击打到鳞片上迸出无数火花！子弹根本不管用！却激怒了怪物！

    两颗怪物脑袋使劲撞击窗户那堵墙体！发出的”碰碰“声，像夺命锤似的一次次敲击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不知道谁带的头，后面的人开始逃出房间，顺着楼梯往下跑！不一会，我就感到身后有了很大空间。连滚带爬的拉着两个女儿就往后逃，其他人也在奔逃。刚才还拥挤的房间瞬间变成了水库放水口，人潮被卸了出去。

    我刚刚爬到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怪物其中一颗脑袋撞烂了窗户墙体，挤了进来！这情况加大了人们惊恐和逃离！各种不是人声所发出的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裹在人群里的武警还在用自动步枪胡乱扫射怪物脸部！挤进来的脑袋被打疼了，张开嘴发出了震痛耳膜的吼声！所有人被吼声带出的气流音波吹得向后倒去！

    海水巨浪刹那间又加大了力度，那两颗怪物脑袋瞬间被带走了！我壮着胆子跑到窗户出往外看，只见两颗脑袋在海水里沉浮发出不甘心的嘶吼，透过海水还看见一具庞大的貌似梭子鱼样的身躯，贯穿身体的背鳍划破水面，两边还有面积宽大厚重的桨鳍滑动……

    低层次传来了人们惨叫声和枪声，没有下去的人群听到这声音不敢再下去，全部都蹲下身体颤抖哭泣。我也是一样。真的，我第一次听到哭泣声里充满着绝望！

    搂着女儿，紧紧地搂着女儿，我嘶声裂肺哭泣，我绝望无助哭泣……

    海水在傍晚的时候后退了……铺天盖地的后退了……摩天大楼内部低层次没有了人类活动的声音，却时不时传来“啪叽啪叽……”的声音。二十层幸存的人们都知道，那是随着海水涌进房间，遗留下来的小怪物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敢下去确认是什么情况和是什么怪物，就连几个武警也是手里紧紧握着枪，脸色充满惊恐绝望的哭泣。其实，包括我在内，都想的是，不，都祈祷的是——那些怪物不要顺着楼梯上来就好。

    午夜的时候，大批部队重新集结，开始了扫荡怪物和救援疏散工作……

    我们一家三口和几十号人挤在军用敞篷卡车里，都随着每一次颠簸左右摇晃身体。上海整个被巨浪冲洗了一遍！道路被各种冲毁倒塌的大楼，商厦等建筑物残骸阻挡。很多的身穿迷彩，手拿武器的士兵在清除各种遗留下来的小怪物，随着不断响起的枪声，我看见有些地方会闪出火焰光芒。

    还有成群数不清的尸体，有的被海水泡成大胖子，有的只剩了下半截，有的斜下撕裂，有的被什么咬烂……无数的尸体，要么是堆叠聚在一起，要么是残缺不全的四处散落，要么是高高挂在某些建筑残骸顶端边缘……这一切只有地狱才会显现的场景，出现在幸存人们眼里……绝望的哭声又响起了。

    当天夜里，上海一个小站里，那个挤满人群，那个到处充斥绝望气氛，那个只有阵阵哭声，那个被军队戒严，不时停靠拉满人就发动列车的小站里。我们这些人被随便塞进一节车厢，那不是车厢，那是挤满沙丁鱼的罐头！那是气氛压抑的可让人发疯自杀的闷罐！火车开动了……我们这些人被带到了大同。”

    林元和讲完自己的遭遇后，拿起还剩了四分之一酒的酒瓶仰脖一口气喝光！打了个酒嗝，他脸红扑扑的说道：“谢谢你，雷扬，你让我和女儿吃了顿好饭，你让我女儿洗了澡，谢谢你……”雷扬说道：“没什么，你也告诉了我很多中国真实的情况。”林元和被酒精顶的胆子也大了，带着好奇问道：“雷扬，你经历过什么？我看得出来，对于我的讲述，你没有一丝动容。你不是强装做不害怕，你是真的没有一丝害怕。”雷扬冷笑道：“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只是没遇见到而已。”

    凌小紫领着洗完澡睡醒，穿着干净衣服的小姐妹站在饭厅门口：“小家伙们睡醒了。”雷扬看了看手表：“都下午五点了多了，你们该走了。再晚了人多混杂不安全。”林元和赶紧起身说道：“不好意思，真是太打扰你们了。”随后牵过小姐妹的手：“和叔叔阿姨说再见。”两个小女孩虽然不愿意回到住所，但还是懂事的挥挥手，声音轻柔道：“叔叔阿姨，黄耀明，再见。”林元和再次致谢后就要拎着女儿出门。

    凌小紫看着一对小姐妹满眼不舍，忽然柔声道：“反正不远，我送你们回家吧。”林元和赶紧摇手急切说道：“不不不，你这么漂亮，黑夜不安全，真不用送了。我们父女身上没有值钱东西，没事的。”雷扬冷声道：“现在除了粮食，什么都不值钱。”凌小紫不好意思的看了雷扬一眼：“雷扬，我……”雷扬摇手制止凌小紫后面的话：“我知道，小紫。你去拿吧。”

    凌小紫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卧室，不一会拿着一包装满糖块，面包，熟rou，几盒香烟的塑料袋走了出来。林元和当然知道这是要给他的东西，就赶紧开开门领着女儿就走，同时回过头还说：“我们走了，再见。”雷扬一把拉住他：“我和小紫一起送送你，反正你呆的地方也是这片，肯定离这不远。”林元和无奈停住脚步语气坚定道：“东西真不要！”

    凌小紫笑着把东西递给雷扬，抱起小姐妹：“又不是给你的，你着急什么。”然后亲了亲小姐妹脸颊：“那些东西是给你们的，不许爸爸吃啊。”小姐妹同时说道：“我们不要，阿姨。我爸爸说随便要人东西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们谢谢阿姨。”凌小紫看着怀中身形瘦弱营养不良的小姐妹，心里难受的疼痛，嗓音哽咽道：“这是，这是，阿姨和叔叔送给你们的礼物。爸爸不会，不会说你们的。”

    雷扬小声和林元和说道：“别让我，我，呃，朋友哭好么。”林元和看了雷扬和凌小紫几眼，面带羞愧点头道：“芸芸，默默，拿着吧。我们接受礼物。”小姐妹听到这句话赶紧一边亲吻凌小紫脸颊一边道谢。雷扬看着凌小紫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自己的心里也很是高兴：“小紫，我们走吧。”凌小紫抱着小姐妹迈步出门：“走吧。”话语里尽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