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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傅摘星

    公孙伯庸已经有好几日没了踪迹,侯府彻底没了主心骨。白展颜难免心灰意懒,棋也好,局也罢,统统都丢在了脑后,呆在民宿里和言溪飘一同看着夕阳玩颓废,似乎打定了主意今生就这样混过吧。

    言溪飘:“浅浅入府之前就认得公孙伯庸了?”

    白展颜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回:“那时她还叫掩心。”

    言溪飘冷哼一声:“然后公孙长德替她改了名字,一个不举的男人抢了亲儿子的女人?还是你们侯府的人会玩啊。”

    白展颜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任由言溪飘讽刺,长叹一口气说道:“

    掩心第一次在暖香阁登台的时候,万人空巷,连公孙伯庸这个半吊子的文人都能提笔而就‘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的绝美诗文。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本就没多少定力的子弟们趋之若鹜也不稀奇。

    不过长德兄对掩心也是倾心不已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他...身体的旧疾...反复了那么多年...跟你说的差不多,侯府的人懂得玩啊。伯庸自此就成了南疆最大的笑话。

    不过是年前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像已过了一生一世。

    一年前的掩心,坊间只说她娇弱有西施之态,哪里知道她也练过剑,还能刺伤马来。

    一年前的公孙,还是盛极一时,有擎天姿态...”

    言溪飘说:“物是人非事事休...”

    白展颜手一摊,环顾四周说:“少跟我跩诗文,这里分明是物非人也非,连个捧棋烧炉的婢女都没,看来是不想让我这把老骨头有命熬过冬天咯。”白展颜并非无心牢sao两句玩笑话,老人少了心气儿,活着跟死了真没太多区别。

    恰逢这时,小北捧着梨花酥瞟了一眼皱巴巴的歪嘴老头,一扭头就跑远了:“这些都不够我吃到晚上,才不会给你呢!”

    白展颜脸色更黑了。

    言溪飘心里仍旧念念不忘浅浅,若说全是她媚术迷惑也不妥当,浅浅的巫术并不能锁住问元境的通明道心如此之久,不得不说情比巫更厉害。

    白展颜说:“你不是来抓山魈吗?怎么不见动静?”

    言溪飘摇摇头:“有什么可捉的,山魈只是芥藓小疾,南疆朝局现在上没有能笼络民心的镇守,下又无可以制衡豪强的倚仗,小小星火即可燎原,这种破坏力可比烧死一两个人的山魈恐怖多了。”

    白展颜说:“我竭尽心里去做公孙侯府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是怕这种事情发生。豪强可以不买公孙的帐,但侯府在一天,民心就不会、也不敢乱,但事已至此一切都是空谈了。前几日武安王曾造访过侯府一次,那夜由伯庸和老夫力保,他已应承下不再招惹霜娘。可哪里知道肘腋生变,掩心的指证可活活绞断了侯府的喉咙,铁案了。”

    言溪飘:“武安王是贤王,又不是圣人,何况封疆大吏被杀,他的肩上扛着整个金陵朝廷的颜面。这事怪不得他。”

    白展颜止不住点头:“殿下是重旧情的人,若非如此,公孙侯府的没落还会再早几日。”

    言溪飘:“旧情?何时公孙氏和武安王还有旧情?”

    白展颜说:“这可是个陈年老故事了。”

    言溪飘翻白眼:“死老头,我可说清楚了,我俩不是朋友,你要敢卖关子我可就动手揍你!”

    白展颜:“年轻人耐性真差。你可记得傅摘星当年的叛乱?”

    言溪飘:“钦天监傅摘星?借口天降异象,兵围皇城的那个大汉第一高手傅摘星?”

    白展颜说:“还能有哪位敢叫这名字?傅摘星当年惊才绝艳,被称为媲美‘半壁藏云山’的绝世高手,统领帝国奉养修行者的钦天监。若论实权,边军大将、当朝大司马都未必有资格和他掰一掰手腕。可他如何?竟然借星象有异,质疑新皇帝杀父弑君。

    的确,先帝染疾驾崩是有些突如其来,可十九位御医都断言是cao劳过度,心力衰竭而死,你仅凭星辰变化就敢兴兵作乱,这虚无缥缈的理由如何能安抚天下黎明。围城半月后,当时还亲如兄弟的仇氏、公孙氏、马氏联手勤王,奇才傅摘星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一副骨头把绝雁仇氏、楚地公孙后来垫上帝国权力的顶端,封疆大吏,三公之首。马氏如果不是自不量力与仇氏交恶,边军大将之中想必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言溪飘说:“这与武安王有什么关系?”

    白展颜:“小伙子耐心听着,马上就说到了。这几人后来党争斗得热闹,绝雁仇氏的义从雄兵战斗力冠绝大汉,又有百年根基,无人可以争锋。而公孙氏绕了曲线霸占了天下兵马的名义领袖‘大司马’,并提携了南疆镇守。十年前筹建新军【卢龙卫】,长德兄与马氏联手在南疆练兵,已渐渐有了与仇氏叫板的实力。

    朝局随之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大派系,以公孙长安为首的金陵系,以仇氏为首的边军系。

    皇帝如何?皇帝谁也不理,出面调停的一直是武安王。也正是有他居中制衡,皇帝才能在龙辇上睡得安稳。公孙一族当年弱小,中间受过不少武安王的恩惠。

    如今公孙一族沉沦,武安王只好被推到剑拔弩张的第一线。若仇氏不轨,皇帝必杀他安抚边军。若仇氏乖乖束手,平衡已破,武安王也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处境可比想象中险恶得多。即使这样,他仍愿意多给一次马霜娘机会。不得不说他是个难得贤主。”

    白展颜缓了一口气,接着正容道:“可谁又想到‘武安’二字,是当初他亲手砍下傅摘星脑袋,诛灭钦天监七十九位供奉换来的。世事无常,从前交厚的仇氏与公孙、马氏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当年的凶神武安王却被岁月养成了好好先生。”

    “砰~”

    裹着白布的尸体从叶白的肩膀上滑落,他慌忙收起听到对话后的不安和震惊,蹲下复又卷起白布,看着地板岔开话题:“两个闲人看够云舒云卷没,难不成还要憋出两首诗才肯起身吗?快点过来帮忙!”

    言溪飘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动也不动;倒是白展颜撑着老胳膊老腿站了起来。叶白一翻那具尸体,嘟囔道:“把他从死人堆里扛出来可费了不少劲,白前辈,扛马来的尸首干什么?”

    白展颜歪嘴一笑,近距一看,他的牙齿没剩下几颗了,孤零零的黄牙看起来有些滑稽:“也没什么,随便看看。”

    叶白不是傻子,赶紧识趣地躲到远处与言溪飘并排坐下。

    叶白不经意问说:“你们成天都在聊什么,一坐就是一整天?”

    言溪飘抽了抽鼻子:“陈年旧事,怎么,你感兴趣?”

    叶白说:“这不闲来无事嘛,说说?”

    言溪飘眼神泛空,机械地说:“都是瞎说。什么卢龙卫成军不是为对抗北狄,而是要掣肘仇氏。后来聊了聊傅摘星叛乱,武安王怎么平叛...”

    叶白转过头,极度不屑地说:“武安王弱身板,还能带兵?”

    言溪飘:“我也这么想。但歪嘴老头说武安王当年可是亲手砍了傅摘星的脑袋,杀了钦天监七十九供奉。其实我也不信,肯定是他手下砍...”

    叶白脑中一空,怪不得衾儿那般紧张,以致于连他父亲生平的一个字都没透露。和傅摘星站在一起,无异于与马氏、仇氏、公孙氏、甚至于金陵至尊,整个大汉为宣战。

    言溪飘还在滔滔不绝讲话,话题已不自觉滑向“浅浅我好想再见你一面”的琼瑶腔调。映衬着叶白不断下沉的心。

    身后的白展颜费力地蹲下,摊开包裹马来的白布。尸体已弃置了三天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黄橙橙的尸水泡着僵直的肌rou。魏明那一拳打烂了他的鼻梁,绽开的血rou显得极为骇人。

    白展颜的双眼连眨都不敢眨一下,默默念叨:“希望我猜的是错的。”

    他翻起马来的身躯,掀开衣物,腰间有一块皮肤果然与其余处都不同。

    巨大的尸臭霎时间冲进了白展颜的鼻腔,他像突然赤身裸体被丢进雪水一样,毛骨悚然。白展颜的腰间的伤不是刀伤,而是被焚烧过才会留下的溃烂。白展颜认得这种伤口,他的眼前陡然天旋地转,惊诧地跌坐在地上。

    他真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前两个被山魈杀死的楚民,身上就有这种伤口。白展颜是公孙侯府的第一供奉,南疆闹山魈,他曾去查探过一番。

    为什么?

    不是说马来是被掩心刺了一剑吗?怎么是这种伤痕?掩心到底是谁?

    其实歪嘴老头心里已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敢相信人竟能够与传说中的妖物画上等号。白展颜心说难道霜娘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云顶山庄被武安手下的铁卫捣平,能证明这事的人似乎一个都不曾剩下了。

    白展颜胸中也藏了千万心思,也与言溪飘叶白并排坐下。

    白展颜在左,言溪飘在中,叶白在右。

    藏云山的从前,藏云山的如今,藏云山的未来。

    一齐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