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似莲似火

    小北赶紧拿手捂住眼睛，从指缝中悄摸着看嚎道：“喜嫖，放开我姐夫！”

    叶白浑浑噩噩听不清，言溪飘百口莫辩，立刻把叶白丢出去。

    叶白滚出四五米，斩夜却还牢牢贴在他的手里，无底洞似得将叶白的气海掏空。言溪飘见势不妙，再顾不得胡闹，并起剑指戳中叶白的手腕。可这非但断绝不了斩夜与叶白之间的经脉联络，甚至将言溪飘弹飞。

    斩夜不动，冥冥间却有杀气流转倾泻，如同茂密树丛里藏下的一双碧绿兽瞳，不带丝毫情绪地扫一眼言溪飘，再瞧瞧远处哭闹的小北，甚至于回头瞄着随时会昏厥的叶白。

    小北尖叫一声“怪兽”就忙不迭往后退却，躲进了一棵杨梅树里。可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却挥不掉，想杀人的斩夜怎会被几片叶子挡住。

    树叶的缝隙中，小北看见言溪飘猛地摘掉了右手上的麂皮手套，一道淡青色的火光冲天而起，若那火再浅上一分就可成为完全不可察觉的透明。

    小北揉揉眼睛，依稀看见言溪飘的右手似乎有一朵青色的莲花，缓缓逼近叶白的手腕。

    当莲花离开言溪飘的右手时，言溪飘如临大敌，即便得了“青莲火种”十年余，他还是无法完全将之化为己用。右手上伤痕累累，便是之前驯化时留下的伤痕，枯rou烂皮，甚至于骨骼也变形了。

    言溪飘盯着手中的“青莲”，长呼一口气。

    人都道九幽冥地是至寒至静的死地，却不知道亦是地热岩浆的源头。至寒至热之地交汇一处，诞生出最为神异的几样宝物，其中一样便是天火种“飞雪”。

    九幽之地可遇不可求，即使遇见了没有问道境界未必有本事进去，但这里面所包藏的义理却适用天下。雷不为踏入问虚境界之后，便痴迷于复生古笺上各种神物，离开藏云山遍访天下至寒至热有可能交汇之地。在西方火焰山下，雷不为潜入岩浆逆行数十里，才在一座碧玉寒潭边找到了这朵“青莲”火种。虽次于天火种，但它也是修行者不敢奢望的神物。

    雷观数十年无主，仍旧铁板一块，无人怀疑过雷不为的品行和境界，更遑论改弦更张，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雷不为为烧云峰带来超乎他人想象的强大。

    言溪飘得了“青莲”之后的每一天都在思索一个问题：雷尊是如何在百里岩浆中将亦火亦莲的“青莲”带出。

    他想了十年，一头乱麻无计可施，这时他才笃定看似乖佞的雷不为所隐藏的秘密和野心，才是藏云山的未来。

    青莲的光辉越来越盛。

    言溪飘吸一口气：“叶白，命比手重要！”

    他恶狠狠摁下叶白的手腕，青色的火焰霎时间把叶白的手烧成了焦炭，斩夜应声而落。

    一个时辰后，叶白饮下两口山泉，脸上勉强恢复了点血色。

    他的手臂上甚至没留下伤疤。

    斩夜敛起光辉，倒戳在一旁像一枝焦黑的烧火棍。

    昏厥的叶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北鬼精灵但不懂修行，唯一看见叶白体内流散出的绿意盎然的灵力的人，是言溪飘。

    他想不通。

    他不敢想。

    泛紫蜕皮的右手中指反复敲打着斩夜，叮叮叮一通响亮，冬日里本就稀疏的虫鸣鸟叫霎时间落叶有声。

    言溪飘装出一副雀跃神情，顾左右而言他：“【龙鳞】真是个好东西，随意一点动静就有山君水圣的威压，落在你手里着实可惜了。不是我替这剑不值，而是斩夜它自己这么盘算的。方才半式剑招就耗干了你的气海，若斩夜循着气机非要挥完这一式，你妥妥的榨成人干儿。啧啧啧，看你膝盖嫩的，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啊，死了真心可惜吧？你把刀给我，我帮你遭这份罪，你安生过日子，两全之法你说如何。”

    叶白毫不犹豫把斩夜递了出去，言溪飘双手被烫了七八次，破烂的麂皮手套烧得连渣都没剩下，只好又还回来，悻悻说：“君子哪能夺人所好，还你。”

    言溪飘玩笑归玩笑，眼力劲自不错：“刚才你那一式颇有仙宗【云遮月】的风骨，那可是问虚境的大/法门，公孙长风教你的？”

    叶白回忆幻境中摇曳在天边的美人，与石碑中所见飞天仙子无异，应该在飞瀑角下得来的机缘。难怪一向淡泊内敛的韩竹也对石碑那么的上心，想叶白哪怕只瞧了雪泥鸿爪的一眼，似懂非懂就得了这么多好处，若是韩竹亲临仙境，与飞天仙子坐而论道，裨益绝不可估量。

    叶白知足，登天不成，半式【攀天】足够了。

    叶白隐去了韩竹，大致点清了堕落领石碑上的“枫叶咒印”，至于云遮月嘛，许离离打擂时使过，奈何叶白认不出，至今仍被称为“嗖的一声就没了的那一招”，斩钉截铁地否认。

    言溪飘爬天爬了一百五十步那么高，是为了见两样东西。一样是叶白手里的斩夜，不愧仙器之名。还有一样，就是居高临下认一认方位。南疆城在正东方，定了方向，路再难走这三人也无碍。

    叶白背着小北，踏草如飞。

    言溪飘不再强撑面子领路，不远不近地跟着，油然生出两分羡慕：“居然不是路痴，果然天数气机。”超凡出世的高人就爱皱着眉头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谶语，不少话洞破天机，风雨色变，一个王朝气数都能被搅没了。

    但言溪飘只是没脑而已。

    三个泥人摸爬滚打又十天，终于见到了山间的小村落。

    冬日里，稻子都被收割干净。灰黑色的泥土上竖着一捆又一捆的稻梗，是个丰年。山里人家即使是大白天也早早闭户，牛棚外还多拦了一道木栅，农闲的季节反而冷清的吓人。

    小号泥人抓着中号泥人的衣角，说：“姐夫，我想吃米饭。”

    中号泥人敲了农户的门，门缝后面有一个包裹了七八件袄子满脸红扑扑的小孩。她只瞧了一眼叶白就开始嚎啕大哭。随后赶来的少女很是紧张地把小孩护在身后，认清叶白模样之后松了一口气，弯下腰耐心安抚下小孩。

    吴楚南疆山川阻隔交流不便。男人女人终日素面朝天埋头种地，顾好这一亩三分地已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会官话的人很少。虽说少女的吴音软语你侬我侬听起来又绵又舒服，但要想知道里面的意思可不太容易。

    叶白零零碎碎听明白了几个词汇，串在一处大约是在说服meimei门外的人不是妖怪。叶白摸摸自己的脸耿耿于怀：“我有小十年没吓哭过小孩了，怎么又说我像妖怪，南疆的审美观真是扭曲！”

    少女瞧见蔫气儿的小北，从屋中捧了一只瓷碗，将里面一只捏的圆圆的饭团塞进了她的手里。小北说谢谢，她似乎听不懂官话只温柔地抚摸小北不太光洁的头发。

    初长成的少女低眉，小小一只搂在怀里正好能把头枕在宽阔的胸口处，让同他说话的叶白顿觉自己伟岸三分。

    叶白问路，她回答时只好手舞足蹈，时而做鬼脸，时而做出快跑的姿势，示意南边的山中有什么恐怖的妖怪，让叶白一行人绕道赶路。

    言溪飘和叶白对视一眼，少女所说的妖怪八成是山魈！怪不得此处家家户户都紧锁门窗，还特意加固了牛棚，竟然闹到这里来了。此处和官府呈报的地点相去甚远，看来它并没有长期居住的洞xue，稍隔一月就迁徙了百里。

    不过言溪飘并不着急动身，现在凭只言片语就出发无异于/大海捞针，一切还是先去南疆城里问清楚了再说。

    她指明了南疆城的方位，很忧心自己没表述清楚妖怪触摸的区域，反复的叮咛说不要去南边，关心而乱的模样很是动人。

    走出一百多步，言溪飘假作不经意地瞟一眼饭团，咽了口口水说：“都说南疆民风淳朴，果不其然呀。就是小气了点只给一个饭团。”最后一句当然只有他一人听见。

    小北嚼着饭团说：“我觉得这jiejie挺好的，姐夫你说呢？”

    小北的话里话外全是陷阱，叶白只要开口必定要遭殃。他岔开话题指着前路的一座小庙说：“那里有火光。”

    吴楚之地好建庙宇，正神真圣多，yin祠邪神也多，总之哪路的神仙都愿意拜一拜。

    这间小庙供奉的就不是三清、四御、五老，而是泥塑了一尊狐面人身的神像，两边各立一个童子，一人持石笏，一人提三尺剑，意为上可奏天听，下可斩邪魔。院中躺了一只大火盆，再无长物。

    七八个成年人在庙中焚起香火嘴里念念有词，一叩再叩，虔诚无比。

    言溪飘自幼修道，又是在号称万法之乡的问仙宗，这种不见天策名录的小妖小仙入不了他的眼。他轻蔑扫过一眼，拂袖离去。

    叶白虽不赞成迷信，却也不喜言溪飘的态度。

    老百姓拜神是为了“有用”，又不指望着自己也修成个神仙。藏云山上的老君衣冠冢真不一定比小庙里的狐仙顶事儿。

    叶白不知道“不作为”已算是极为宽厚的做法，若让韩刀来此，必定二话不说踹翻泥胎，一把火烧了干净，连香客都很难逃一条命。藏云山孜孜不倦定下七十二戒，三千六百条，可不全为门下弟子而写。

    叶白扛着对供桌米糕念念不忘的小北匆匆离开：“小北，你胖了！”

    “你到底是肿么做到的！徒步整整两千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