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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读书人的争论

    王家的男人们会面结束。次子王效国便快步进入客厅,客厅里,伯卓心平气和品茶,他身后,两个下人小心翼翼。

    倒不是伯卓这人有多凶,给这位大人填茶倒水的这一会,两个下人也摸清楚了伯卓的个性,简直平静如水。唯一能气到他的,恐怕只有那个与伯先生一起来的,有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凶巴巴的男人。

    说起来,这位先生到底是男是女呢?

    知道伯卓脾气不错后,两名下人也大胆起来,猜测起伯卓的性别。眼前的这位伯先生五官清秀,眉眼柔和,发丝乌黑笔直,长长的垂落且泛着柔光,坐时腰身笔直,姿态端庄。品茶时每一个动作都优于常人,雅致悦目。若是位女子,一定是其他城里哪家的闺秀,若是位公子……

    两名下人,也就是两名俏丽的丫鬟,其中一名这样想着,脸蛋悄悄烧了起来。

    紧接着,王家次子王效国从大门迈入,两名丫鬟心中一惊,顿时收起一切想法,低头一心看着茶水。

    王家二少爷不愧是读书人,即便是来挑事的,也顾全所有礼节,把伯卓当做读书人中的前辈来尊重。

    “伯先生,后生效国前来拜见。”

    伯卓见王效国进来,礼数是有的,心里也开心,终于可以和读书人打交道了。客客气气道:“公子可是王老爷次子?不必管那些礼数,我只讨厌那些心中无礼,行事粗鲁的家伙。再者你我都是读书人,就不要在意那些给外人看的虚礼,请随意些。你我可畅谈民生百态!”

    虽然伯卓这样说着,王效国还是十分古板的先躬身道:“那晚辈就畅所欲言了。”随后才在一旁落座。与伯卓间的距离,好似要划清界限,对伯卓的亲近之意并不领情。

    对这一幕,伯卓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他又端起茶杯,小饮一口,感到唇齿间充满清新茶香。看到伯卓没有先开口的打算,王效国先开口道:

    “伯先生远道而来,敢问我王家的招待先生可否满意?”

    伯卓轻松道:

    “怎能不满意?王老爷这茶,都是南方最出名的几座茶山里产出的春茶。放眼大梁,也只有皇族与世家能对这样的茶叶挑毛病了。我一个落魄书生,当然挑不出毛病。”

    放下茶碗,伯卓又伸出手,轻抚身下座椅的扶手:

    “这座椅,看似寻常,样式却不常见。幸好,我读过的一本杂书里提到过这样的物件,这可是前朝的旧物,流传至今,至少也有二百余年,举世罕见,只有热衷收藏的人,才有可能有一件。我也是头一次见,坐在上面的确舒适。”

    听到伯卓坐在自己父亲王家家主的位置上如此大方的谈论这些物件,王效国就是脾气再好,也难免心中升起一丝怒火,便不再试探,直言道:

    “我本以为远来者皆是客,未曾想也有人想要喧宾夺主。更未曾想,有人心心念念想坐上他人的位置,已经忘了这是不忠不义,为天下耻辱的事情!”

    坐上王家家主的位置,无礼可能是有,但不忠不义,天下耻辱可不至于。显然,王效国说的不是伯卓坐在王老爷位置上这件事。

    伯卓不嫌王效国说话遮遮掩掩,反而觉得终于有人可以好好交流了。

    “一把昂贵的椅子,摆在中央,就不只是昂贵了。我来之前,我身下的这把椅子是王家家主才能坐的。但究竟是先有家主,还是先有椅子呢?我认为,椅子从来不能当做证明。那究竟,谁才能决定这把椅子是王家家主的椅子呢?”

    “你父亲和我说,他有长子,已经可以接受家业,那此时,王家的家业究竟是谁的?”

    王效国回道:“依旧是家父的,只是终有一日,我大哥会替我父结果担子,顶起我王家的名声!”

    伯卓点头:“正是,有朝一日继承王家的,一定是王家长子。但这天下家业,不一定都是长子继承的,你可知道,你也能做王家主。”

    听到这些话,王效国只觉得可笑,难道你想要挑拨我与长兄的关系吗?我既然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会上当?

    王效国说道:“后生觉得,长子继承是礼数。且后生所读书籍中,并无经商的技巧,想必经商都是要从实践中积累经验,才能担起大梁。长兄富贵被家父认可,是可以担起大梁的人。我怎么会不顾我与长兄的差别,不顾家父的想法,去当王家家主呢?”

    想要我与长兄生出嫌隙,可笑。我王家家风良好,兄友弟恭。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挑拨的。

    伯卓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觉的皇家的事有些蹊跷呢?”

    这话在王效国耳朵里听起来不亚于一声惊雷,皇家事!

    “肃王的话……不无可能,我的老师和我提到过。肃王可先王长子,可是却由当今皇上继承大统,肃王悄无声息的到了北境镇守边疆。老师说其中一定有什么隐秘,只是所有知情者都三缄其口,不敢谈论。”

    这是不久前自己刚和父亲和兄弟们说过的事!对天下人来说算是隐秘,只有权贵们稍微知道些细节,伯卓作为肃王的人当然清楚。

    按照自己的一套说法,由当今皇上继承王位显然是一件极不合理的事情。

    “既然皇家可以,王家为什么不可以?”伯卓笑道。

    他身后,两名丫鬟心惊rou跳,从小每天端茶倒水的她们,连牧梁城内的一些大事都不清楚,怎么知道当今的皇上竟然不是长子?这样说,岂不是肃王才有资格继承皇位?

    两名丫鬟当即决定把今天听到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王效国则后背冒出冷汗,自己的话,要是被他人听到稍加解读,与谋反无异!须知这件事即便是自己的老师谈到,也只是摇摇头,说道:“现在天下太平,我等读书人应谨记,为百姓可安居乐业,不可妄为。”

    想到这些,王效国再次辩道:“虽如此,也不应有人生起祸端!如今天下……”

    大概是知道王效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伯卓直接打断了他,道:

    “你不会觉得如今天下太平?难道不起战乱就是天下太平?你的见识还是太短浅了。北境偏远,商贸往来因为幻瘴林海这个天险格外困难,境外还有蛮族滋扰。可怜有人只会笑道‘北境人恶民刁’,身居庙堂,却眼光短浅。还有西北,黄土遍地十年九旱,近年瘟疫横行,早已是人间炼狱的景象。却无人赈灾救灾,弃百姓山河不顾。”

    “你也明白自己撑不起家业,可有人不明白,自己撑不起大好河山,总要有人拨乱反正。”

    说到这,王效国脸色已经苍白,咬牙辩道:

    “即使如此,篡位者也得不到民心,我等读书人不会置之不理!”

    伯卓身后,低头看茶的丫鬟们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二少爷摆明要和这位伯先生对着干了。可此时伯先生势大,二少爷不会让伯先生一怒之下给宰了吧!?

    伯卓却未曾向众人想的那样痛下杀手,反倒夸赞道:“王老爷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这样有骨气,肯定会高兴吧?我等文人虽道不同,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就是,无需像武人那样蛮横,稍有争执就你死我活。我称你一声王兄,我看王兄头上冒汗,脸色发白,一定是累了吧,快快回去休息。我们改日可促膝长谈。”

    王效国知道自己辩不过眼前这位伯先生,起身告辞。伯卓又提了一句:

    “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后生了,我今年不足二十,和王兄应该是同岁。”

    王效国步子一顿,同辈?因慌张惨白的脸有些发红,原来是快步的来,这会又快步的走了。这样说伯先生不是比自己还小一些?

    因为伯先生强势且身居高位,王效国下意识以为伯先生是一位前辈。

    两名担惊受怕的丫鬟此时终于缓了过来,听到伯先生说自己不足二十,如此年轻,心花怒放。

    此时,心虚的李同从外面回来,看到脸色古怪的王效国,也没多想,满脑子都是怎么应对伯卓。伯卓出发前就与肃王商定,夺天下但不可乱民生,自己因为私欲大动干戈,要是伯卓非要传到肃王耳朵里,自己还怎么当将军呢?

    ……

    半个时辰后,李同瘫在客厅的一把椅子上,两眼发昏,听着不断说道的伯卓好像身边有八九个和尚念经,头疼欲裂。

    伯卓,身后,两个丫鬟此时俏脸不断抽动,这位伯先生刚刚与自家二少爷说道时,因为少爷书读书人应该是嘴下留情了。要是拿出现在的架势,少爷说不定离开后就要找个房梁吊死了。

    直到李同快要回忆起前世今生时,一个丫鬟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留下一个空杯没往里面添茶。

    伯卓发现不对,回头不满道:“怎么不添茶了?我现在口干舌燥,不喝两口温茶怎么和姓李的傻子讲道理?”

    另一个丫鬟也鼓起勇气,说道:“伯先生,久坐对身体不好,后院有一些名花,都是老爷辛苦收集来的,要不要去看两眼?”

    名花?这王家虽并非望族,但足够富有。家中家具,茶水都很有档次,相比辛苦收集的花卉里也会有些难见品种吧?伯卓终于对其他是有了兴致,狠狠地扫了李同一眼,起身道:“那就去看看吧。”

    没想到这一起身,竟然有些腰酸背痛,果然久坐不好,还是说自己的身体依旧不如常人?

    看到伯卓终于放过自己,李同不禁向两个丫鬟投去感激的眼神,却因为长相不好吓两个丫鬟一跳。还以为李同要恩将仇报!

    屋外又进来一人,见到李同后大声道:“统领,你叫我们全城搜索的东西找到了!”

    正要离开的伯卓听到这话,脸色又一冷,去而复返。李同看到伯卓返回,脸上冲着进来的骑兵漏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礼貌里带着杀意的微笑。自己这个手下,简直了!

    这名骑兵看到李同的眼神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但当他看到伯卓走来时,还是冷静的拱手:“原来伯大人也在!”

    伯卓笑道:“刚好让我看看李将军大动干戈在找什么!”这笑容在李同眼里简直是阎王在笑。

    骑兵对伯卓道:“不久前统领紧急号令……”

    伯卓微笑,嗯,紧急号令。

    “号令我们全城搜索一只羊与一头鹿……”

    伯卓微笑,嗯,全城搜索一只羊和一头鹿。

    “起初我还不太明白统领为何大动干戈……”

    伯卓微笑,别说是你了,我也不明白,肃王来了估计也不明白。

    李同:“……”你能不能先别说话?或者换点对我不那么危险的话。怎么处理试图下克上的属下?谁有经验?

    另一名骑兵牵着两条绳子到了,正说话的骑兵便说:“看到这一头鹿时我终于明白了统领的意思,伯先生请看。”

    小鹿与母羊被牵进来,伯卓看着小鹿,脸色大变。如今,他可能是大梁对苍角仙对了解的人了,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头小鹿。

    说是小鹿,已经和旁边的成年母羊差不多大了。

    “这是一头苍角仙的幼鹿!”

    伯卓惊道。牧梁城里怎么会有苍角仙的幼鹿?

    正说话的骑兵兴奋道:“原来这就是统领的意思,统领慧眼,发现了城内有人藏匿苍角仙!便紧急下令全城搜索,这苍角仙还是头幼鹿,若驯养得当,鹿血天福不是源源不断?”

    伯卓心想确实如此,神色古怪的看了李同一眼,李同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焕然大悟,这都是自己的慧眼啊!他大笑道:

    “哈!没错,这才是我的目的,想必哪怕是伯先生也想不到城里竟然会有苍角仙吧!我初见此鹿,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不凡之处,与那牵鹿的少年对赌。只可惜有一个小贼暗中偷盗,盗走了苍角仙。我才不得以下令全城搜索。”

    李同摆出委屈的表情:“只是武人嘴笨,不知道为自己辩解,才被伯先生奚落。”

    伯卓却不管李同多可怜,生硬道:“不用谢,让你知道自己有多笨是我应该做的。”

    李同噎了一下,有道:“可我不怪伯先生,我知道先生忠心于肃王,效力为大计,也知道伯先生批评我其实是为我好……”

    伯卓打断道:“打住,我对于你这样的蠢人没有任何指导的想法,要不是你在计划中有一席之地,我巴不得和你这样的人中间隔着一个幻瘴林海。”

    李同:“嘢?”

    “不过,发现苍角仙,此事你有功,我会请肃王大人记你一功,为也要感谢你对我达成夙愿的帮助。”

    李同:“哎?”

    在肃王那边计一功理所当然,但军师说的这个夙愿是什么意思?自己怎么帮上军师的忙了?

    “嗨!客气什么?那我走了。”李同身心愉悦,能让来历神秘的军师感谢自己一句可是从前根本想不到的事。

    “慢着。”伯卓却叫住了李同,顿住脚步的李同有些心慌,可别是又要找什么理由对自己罗里吧嗦。

    “把那个少年带过来。”

    李同心里一轻,对身边的骑兵吩咐道:“你们两个,照军师大人的吩咐做。”

    “是!”

    两名骑兵走出,互相问道:“那少年在那?”

    “?”

    “?”

    原来两人都以为对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