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生还
有福失神，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的气息来到面前，火舌几乎近在眼前。 在他因为三叔的死停下任何思考的时间里，火焰已经缓缓向此处包围。 为了“逐鹿”，博卓蓄谋已久。 李同率领的骑兵队伍犬猎营，花了一年时间在幻瘴林海内布置助火的火油。火油的量以及位置，甚至那里早些布置，哪里晚些布置，都由博卓一手策划。先用大火逼出分散隐藏的鹿群，又追逐鹿群逼迫鹿王现身。鹿王现身后，这次狩猎才有了目标。至此，天禄到手，肃王大可宣布此乃天意，他才是天选正统真天子。 到那时，北境与皇朝的一战无法避免。 另一边，鹿王此时也已经奄奄一息。遍体的伤口，流失的大量鲜血耗空了它的体力，被人砍下“王冠”则彻底击毁了它的精神。生来就有着天福与天禄的生命，也要渐渐走向死亡。 鹿后竟然又从某处走出，原来它从未远离，只是不愿意成为伴侣的累赘才暂时离开。 空气炽热。 鹿王的眼神中先充满愤怒，仿佛在质问鹿后为什么不趁刚刚离去，可鹿后眼光平静中涌出的深情，令鹿王的眼神柔和了。 此时，一旁的有福却觉得万念俱灰，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人死去了。临终前，三叔说的话更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去拜杀我的人做师傅吧。 怎么可能，怎么做得到？要无视这份仇恨吗，谁做的到！ 自己应该做的只有为了三叔报仇雪恨！有福心里，这份信念坚定起来。 他缓缓起身，将三叔的身体靠在大树上，回头便看到了再次出现的鹿后。两头异兽眼里带着深情，似乎决定一齐葬身火海。有福内心震撼，鹿王鹿后都愿意为对方而死，和三叔对自己多么相似？ 有福虽然心中感动，但也清楚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刚才那群人有着马匹才能在火焰蔓延的林海中潇洒离去，自己只有一双脚，必须要拼命的跑才有机会生还。 鹿后的一声悲鸣又把有福吓一跳，回头一看，鹿后显然极其痛苦，有福惊讶的很，这不是村里面母羊产崽时的样子吗？ 对了，从第一次看到鹿后，它肚皮就是鼓鼓囊囊，显然受孕已经很久，而产子的时间好巧不巧，正赶上幻瘴林海受难，鹿群四散逃离的坏时候。 有福心中复杂，这世上可悲的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对此，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此时，有福应该赶快逃离，因为火焰还在不断蔓延，火焰在林中蔓延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一片又一片的树木被引燃。或许是因为火焰，林中的毒雾此时已经彻底消失。 此时，鹿后产子竟然也不顺利，幼鹿的两只后蹄缓缓从鹿后的后身冒出，然后就没动静了。有福诧异，他记得村里的小羊出生时都是头先出来的，鹿后的生产发生了不该出现的意外！ 或许是因为小鹿产出的方式出了问题，也可能是奔逃中鹿后的体力被消耗，生产过程停住了，鹿后应为痛苦低声鸣叫。鹿王呼哧呼哧喘着气，看出伴侣的痛苦却无能为力。硕大的眼睛中流露哀伤和自责。面对鹿后的痛苦，鹿王无能为力。 有福犹豫许久，缓缓走出。 火焰蔓延，渐渐到了不远处，有福觉得，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在灼烧自己。但最令他紧张的，还是自己逐渐接近的两只巨兽。 他缓缓靠近痛苦中的鹿王和鹿后，两者的体积凑近了看更显震撼。刚刚的骑兵队伍乘骑的个个是骏马良骑，绝对高大威猛。可是但看鹿后，就已经比那些骑兵连人带马高出了一截，更不要说一边的鹿王。即便是卧倒在地，扬起头颅时却隐约已经和一旁的鹿后齐高。 要是那一对美丽震撼的鹿角还在就好了，现在鹿王的头顶只有空空的两节断角，显得凄惨。 鹿王终于察觉，一个小不点接近了自己和自己的伴侣，精神高度紧张的鹿王立刻挣扎着想要做些什么。倒不是鹿王把有福和刚刚的骑兵队伍联系起来了，在鹿王眼里，有福和刚刚的骑兵根本不是一种生物，连腿都不一样多。此时鹿王紧张的，还是自己的伴侣鹿后，这渺小的生物，要是再敢靠近一步，自己就把他碾到泥土里。 有福看到鹿王的动作，吓了一跳，咬咬牙再次接近。鹿王瞪大眼睛，这小东西是没看见自己吗？ “别担心……我来帮忙，帮完忙就走。”有福牙齿打颤，说道。 我真是疯了才和两个异种说这些话！我真是疯了才想着要帮这两个异种！有福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还是选择站了出来。 鹿王见到这渺小生物依然靠近，鸣叫一声！震得有福头晕耳鸣，整个人颤颤巍巍的接近鹿后。鹿王大惊，四踢用劲想要撑起身体，庞大的身躯离地不远有轰然倒下，眼中出现绝望。 这时鹿后回过头看了有福一眼，有福动作定住了，鹿王受伤太重起不来身，生产中的鹿后却只是疲惫，有福确信即便是这时，鹿后也有杀死自己的能力。 可鹿后并没有为难有福，只是缓缓转过身，让有福看到了漏出两只蹄子的幼鹿。 有福十分惊讶，鹿后难不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万物有灵，苍角仙这样得天独厚的生命当然也灵性十足。如没有现在的事，鹿王鹿后不就也要养育自己的后代了，鹿后的思考也显得更加灵活且充满善意。它不觉得有福是来伤害自己的，反而脸上犹豫为难中流出善意。 远处吹来一阵风，灼热的像是卷进去了一缕火焰，吹在有福的脸上好似刀割。鹿后转头迎面挡住烈风。有福心里嘀咕，这鹿后倒显得聪明些，知道自己是来帮忙的了。 自己得回忆回忆，给畜生们是怎么接生来着？自己应该是在村里见过的，只是当时不怎么在意，现在有些忘了。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有时候不灵光，现在束手束脚了吧？它生不动了，你帮他把崽拽出来嘛。” 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熟悉的很，但却不是那人的风格。 有福猛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好好地三叔，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没有裂口也没有血迹。 他又回头看了看鹿后，鹿后对自己身后的状况一无所知，只是身体似乎已经脱力，不时摇晃起来。 身后，“三叔”又说道：“别墨迹了，既然有想做的事就快去做嘛。你看，小崽子的蹄子出来了，拽着他的蹄子用劲往外拉。别担心，无论是小的还是老的都不会因为你那点力气受伤。” 有福赶忙伸手，按照三叔给的主意，帮助鹿后生产。 有福插手之后，小鹿顺利被产出，身上包还裹着湿漉漉的胎衣落在地上。有福目测大小已经不逊色于一年大的羊了。 鹿后这时再难支撑，它的孩子已经降生，没必要再强撑自己。它的确没有一点力气了。 有福也放下心，转头看向身后的三叔。 “三叔，你是不是死了？” 有福的问题很直接，三叔的回答也直接：“对啊，死了，一会就要烧成灰了。” 有福也笑了：“等会侄子去陪你！”他笑的瘆人。 三叔又看向新生的小鹿：“可怜它刚出生就要死了，你说这小畜生要是早点死会不会好点？被火活活烧死多吓人啊。” 有福皮笑rou不笑：“等会我也要被活活烧死啊，三叔，能不能别说这些？” 三叔已经不像三叔了，充满好奇心，更像一个新生的幽灵。 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幻象呢？ 三叔看着鹿后缓缓挪动身子，给小鹿的胎衣舔掉，小鹿慢慢站立起来，依照本能开始生命的第一餐。鹿王听到幼小同族的鸣叫，耳朵竖了起来，还能是谁能？是他的后代啊！ 当鹿王缓慢转动巨大的头颅，看到小鹿时，他听到了树干在火焰中炸裂的声响。难以想象，无法形容的情绪驱动着鹿王。无限衰败的身躯竟然站了起来，鹿王站的笔直，站的威严！小鹿看了一眼呆住了。有福大骇，想要逃开，却被鹿王的眼神盯住。 鹿王眼光中消了敌意，它看向妻与子，眼中柔光一闪，庞大的身躯再次奔跑起来。有福愣住了，鹿后不解，小鹿懵懵懂懂，饥饿感在脑海占据上风。鹿王庞大的身躯奔向火焰，奔向燃烧的森林！ 轰隆——！一棵大树倒下了！ 接连几声，又有数棵大树倒下，鹿王头顶血rou模糊，脚下是躺倒的大树，身旁是蔓延的烈火。三叔恍然大悟：“鹿王是在清理树木，火是沿着树木蔓延的，鹿王是在保护我们啊！” 有福看了三叔一眼，鹿王那是在保护自己家小鹿呢，三叔你承什么情？ “三叔，少说两句吧！嗓子要烤干了。” “你跟我一个死人说什么傻话呢？你比驴还笨！” 有福：“？？？” 鹿后看着鹿王的身影，十分满足，头颅缓缓落下。它静静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小鹿对此毫无察觉。 鹿王的头顶显示血rou模糊，又焦黑一片，它开始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撞击！倒下的树连成一片，又连成一大片，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有福觉得四周没有那么灼热了。 鹿王已经忘了痛苦，只是头顶渐渐麻木，难以击倒树木，就开始用更加庞大，更加具有力量的后背。慢慢的，它的后背皮毛被烧得焦黑，发出难闻的味道，渐渐失去知觉。树木还在一颗颗倒下，可鹿王的眼睛已经发白，什么都看的模模糊糊。下一棵树，鹿王撞向了一边，撞空摔在地上。 三叔说：“火焰已经把它的脸烤熟了！” 有福脸色不太好，他能好到哪去呢？鹿王……没能完成自己的目标，火焰还在缓缓靠近，来路，去路都消失不见。 三叔拉了拉有福：“你看那边！” 火焰中，一个不逊于鹿王多少的庞大身影，穿过火焰。 这是一头苍老的雄鹿，雄鹿看到远处，在火焰中焚烧的鹿王，又看看自己眼前的两个活物，缓缓卧倒在地。 有福一手扯着小鹿，一手拽着这头苍老雄鹿的毛发，翻上了它的背。苍老的雄鹿狂奔起来，穿过熊熊烈火！ “鹿群中，强壮的雄鹿会进行争斗，最强壮的就是鹿王，很简单的方式。那么，曾经的鹿王去了哪里呢？” 三叔指指身下的白鹿，原本苍角仙的毛发是灰白的，眼下这头却是鹤羽一样的纯白。 “它的角上，好看的蓝晶石都脱落不少，它可能是上一代，甚至上上代的鹿王。他苍老到既无法夺回王位，也不再留恋鹿群，于是就游荡在幻瘴林海中。但其实，或许还有一些牵挂。” 苍老的旧王，解救了新王的子嗣，这无关双王之间的恩怨，是种族的情怀。 有福看着四周，怀里的小鹿软趴趴的，可能是饿的。森林飞速向后，空气迅速降温，却依旧让有福觉得刺痛。他已经被烤伤了，小鹿身上却只是刚好干燥，鹿后原本一直在舔舐自己的孩子。 苍角仙的速度很快很快，有福已经被带到了林海边缘。他带着小鹿从再次俯身的老鹿王身上跃下，三叔就业在地上了，不知道是飘下来的还是怎样，没人看到。 小鹿被有福放下，它左右看看，朝着老鹿王迈步，被老鹿王轻轻推向有福。下一刻，老鹿王回身走进逐渐明亮起来的森林。 远处，太阳升起，林子上面从远处看一片乌烟瘴气。牧梁城内，守城士兵连甲胄都没来得及装备，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城主府内，牧梁城城主对着军师伯卓毕恭毕敬，欢迎博先生前来取城。 伯卓对城主说道：“做的不错，牧梁已经烂到骨头里了。” 牧梁城主直言：“不算难，城里的富家翁太多，官商彼此稍有往来，上上下下就不清不楚，一片勾连。守城的那些不少是贵公子，美名其曰历练，实则换个场合玩乐。” 伯卓笑了出来：“你把这地方养烂了，你很有能力，等尘埃落定我要你把这座城池变得繁荣！” 牧梁城主道：“某将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