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艺世时代（六）

    酒楼一楼大厅里。热闹与孤独在这里是不同的风景线。

    有汉子们划拳猜酒，饮酒作乐，他们声如洪钟，足以淹没整个一楼大厅。也有劳作完的海女三两成群围坐一桌，开心地庆祝着一天的收获。与这种热闹不同的是，也有伤心的人对饮互诉衷肠；也有人闲来无事，馋着酒，便来喝一壶，静静的，不发一语，偶尔看看那些闹腾的汉子，也时不时打量着身材苗条的海女，这是一个普通酒友的乐趣；还有像顾成风一般，只顾喝着眼前的酒，置身于热闹中，却独自一人，看上去便像有故事的人。

    “顾大侠。”微醺的顾成风抬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前的女子并没有让人一眼便惊艳的美，可是第二眼，你却忍不住被吸引，那是一种温柔到骨子里的风姿。容貌姣好，冰肌玉肤，黑发秀美，她无疑是个美人，可迷人入骨的却是那外溢的温柔。瀚棠王曾说，你见到飞儿了，便能认出她。的确，他知道，面前的美人便是瀚棠王心心念念的飞儿了。可是，让他惊讶的不是她来找他的目的，而是，她唤作他，顾大侠。这个称呼他自从来到瀚棠城便早已换成了顾酒师了。许久不曾有人这般唤他了。

    顾成风沉默地看着面前温柔可亲的女子，他对她的到来毫无头绪，他想听她怎么说。

    飞儿不请自坐，坐在了桌子对面，她知道，顾大侠向来不拘小节，询问在他看来只是繁文缛节，多此一举。她对他很熟悉，只是他可能不记得她了吧。毕竟那也已经过去30年了。

    “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我是飞儿，来自情寨的飞儿。”飞儿开门见山介绍自己，只是，她也不知道顾成风还记不记得三十年前，他曾去过的情寨。她认得他，因为他不变的容貌，也因他孤独厌世的气质，这是她能肯定他是三十年前情寨的恩人的原因。

    “情寨？有点熟悉。只是，我知道你是飞儿。”顾成风看到飞儿暖人的笑容，他也笑了，“我知道你是瀚棠王的师娘。可是，情寨，我似乎去过这样一个地方，却是记不大清楚了。”飞儿自然也明白了这一点才笑的。

    “三十年前，你闯入了情寨的祠堂。众目睽睽下，将唯一具有繁殖能力的情蛊蛊虫王杀死。当时，我就在场，正接受蛊虫入体。你因此成了情寨的死敌，可是，在我看来，你却是从旧习恶俗下挽救了我们的恩人。你还记得，当时，你曾带走了一个女孩吗？”

    记得。他记起来了。他是受人委托杀死情蛊蛊虫王的。他在虎口下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痛苦到一心求死的人。他最终还是在极度痛苦下死去，他在临死之际请求他救他的女儿。出于对他的故事的同情，以及对人竟然发展成这样不合理的愚昧一族的愤怒，他杀死了情寨人视为神灵的情蛊蛊虫王。

    情寨人视人的忠贞不二比生命还重要，于是将族人献祭给了情蛊蛊虫王。那个男人同样是情寨的人，可是，他一生中爱上了两个女人，他过世的妻子以及他的妻妹，这便是他死去的原因。当族人发现蛊虫在嘶哑他的心脏的症状后，他们便将他赶出了情寨。留下了同样对他日久生情的妻妹以及女儿在寨中相依为命。他不怕自己死去，但是他知道他的妻妹如果有天爱上了其他人，将会和他一样，他便觉得对不起妻妹，可是，情蛊蛊虫王的存在才是真正错误的存在。因此，看到顾成风不费一丝力气便打退了高阶武虎的时候，他看到了希望。这是能让女儿还有其他更多孩子不会步他后尘的人。可是时间不多了，女儿他们的种蛊仪式也马上要开始了。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描述完情寨的位置后，便满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痛苦地死去了。

    男人的女儿叫飞儿。他想起来了。“你是飞儿。”顾成风的声音沙哑，他想起来了，他救了那些孩子，可是却没救到飞儿。在他赶到情寨之时，飞儿已经蛊虫入体。如果，他在路上没有贪酒多喝了一壶酒，也许，结局便不一样了。他记得，怀着歉疚的他，带走了飞儿。他想要带她去治病。可是，走遍千山万水，无医可治。

    飞儿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浅笑的柔光，这让她显得更加娇弱怡人，她知道他想起她了。那年，他带着8岁的她四处求医。虽然医治无果。可是，他笨拙又细心的照顾以及沿路的风景人情却是治愈她一生的良药。她知道，他看上去孤独厌世，与大多数人都保持着距离，可是他却有一颗善良而又单纯的心，他只是接受不了复杂而又善变的人吧。她记得他曾摸着她的头对她说过：“飞儿，是极好的。要是飞儿长大了还永远这么爱笑就好了。”当时的她因这一句话下定了决心，永远当一个爱笑的人。每当失落的时候，她总会去寻找幸福的入口。后来她始终没有忘记8岁那年爱笑的她最简单的幸福。她深深地感激着他，可是又有点失落，他在她十岁时，将她托付给了他的好友——艺家族的族长祝师傅。她从此在那安定地生活着，并感受到了笛乐给她带来的无尽的幸福。可是，有时，她会想，如果一直跟在他身边会怎么样。如今看着孤独自酌的他，飞儿已经明白了，他不希望她像他一样孤独无所依，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人是在人群中感受到了幸福的。“是的。顾大侠。”飞儿浅笑嫣然。

    “你......”顾成风是个灵物，天生对外界环境敏感的他可以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他已经看出来她的痛苦了，蛊虫正在嘶哑着她的心。

    疼痛让飞儿身体蓦地一缩，顾成风看着她，感受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许久后，疼痛缓解，飞儿已经大汗淋漓，镇定后的她脸色更苍白了，可是，还是那么得柔和。她喘了口气，说：“顾大侠，你是瀚棠唯一的好友。请帮他，带走他吧。这里不属于他。在这里有太多的人想置他于死地了，防不胜防。”

    他知道飞儿最后的日子不多了，也明白了，瀚棠来找他完全是出于飞儿了。瀚棠也是飞儿心头的一颗痣。这两个可怜的人，相爱却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了。他点点头，虽然他不确定瀚棠会不会跟他离开，可是他会始终保护他的。

    第二天，飞儿便离开人世了。赶来的从书将飞儿火花后，便来到酒馆，他要喝瀚棠城最厉害的酒师顾酒师酿的酒，他一口接着一口，一壶接着一壶，喝得烂醉。

    第三天一大早顾成风看到瀚棠的留信，他说他要将湖中央船上的东西交给他，请他毁坏掉。可是喝了一夜，也说了一夜的从书抓着他，一定要他陪他喝酒。他相信这个可怕的巫师是有巫术机关能让他走不了的，于是，他带着他来到了湖边。却看到湖边挤满了人，而湖中央的上空盘旋着霸王龙，霸王龙声声哀嚎，响彻天际，揪着每一个人的心。人头攒动，顾成风根本看不清湖中的情况。从书醉眼迷离看着霸王龙，手中一个巫术机关拿出，一下子蹿天而去，爆破出了烟花。霸王龙看到烟花，低飞而来，将他们两载到了湖中央。湖中央只有一艘没有人的空船，船上有个巫术机关，而船边湖水中有飞儿的倒影。顾成风知道，瀚棠也走了。顾成风在水中找到了瀚棠王。瀚棠王俊朗安详的脸上是幸福的笑，顾成风悲哀地发现这笑容依旧有着传递人幸福的能量。他作了一个决定，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最可怜而又最幸福人——瀚棠王。

    昨先生将瀚棠王安详离世的画像传达给了这个世界以及后世千秋万代。野蛮的战世时代由此过渡到了艺世时代。这世界仍危机四伏，可是艺世时代的柔情却根植于所有人的心中。那种追逐高强能力想要站在人类巅峰的热情，逐渐转变为追寻幸福的无尽渴望。

    一切都明了了，从书带着复杂的心情浪迹天涯。晚年，顾成风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还是一副整日醉醺醺的模样。可惜，他再没收徒弟，那些顾成风都头疼的魔法阵，后继无人。只留下他的笔记不知所踪，这也成了后世巫师梦寐以求追寻的宝藏。

    而顾成风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酒，他的心开始包容这个世界的复杂，有时，他有种错觉，他融入了人类世界，俨然成了人类一员。

    “瀚棠王知道了飞儿也爱着他了，所以，他奋不顾身地随她而去。否则，他会跟你一起浪迹天涯的吧。”雨纱因为这个凄美的故事而动容。若风伸手抹去雨纱眼角的泪，放在嘴里尝了一口，有酒的苦，也有爱的甜。雨纱脸微红，若风看着轻轻地勾着嘴角，他们对视的一瞬，爱情已经在此定格。

    “是啊。”顾成风舒了一口气出来，原来是他一直没看懂，“瀚棠王肯定也用那个巫术机关看到了飞儿的心上人了。也许是在葬礼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