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痛在别处
尹从嘉没有推开他。 许天悦抱得很紧、很紧，他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个人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让她忽然感到眼眶一阵酸意涌上来。 委屈么？难过么？ 她一个怀揣家仇接近程家，每分钟都在程以豪面前说谎的人，在拿她当饵，想要借机报复许天悦的程以豪面前，其实根本没有资格谈委屈。 谈情说爱，不如说各取所需。 但许天悦的担心难过，是真实的。 比她或程以豪任何一方对对方的“感情”都要真实多了。 被他抱着，如此沉甸甸地担心着，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底，真的泛起了nongnong的委屈。 许天悦，你为什么就是这么放不下呢。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下定决心远离你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提醒我，我这辈子终究要辜负如此厚重的情意，如此珍贵的真心呢？ “他是活腻了，敢这么对你？！” 终于，抱住她的人总算放开了手，几乎是一腔悲愤地怒吼出声，“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尹从嘉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许天悦，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 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弱点，不要让程以豪或者其他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她在心中狂吼着。 她没办法给他想要的，但绝不愿意让他被人鱼rou，因为她的缘故！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许天悦大声问她。 尹从嘉一时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她还是记得的。 “我只要你好好的。” 这是在h市，她那张充盈着早饭香气的木质餐桌前，面前这位少爷一脸认真地要她答应的事。 懒得与许天悦这种较死真的人多费唇舌，于是当时她随口应承了他。 于是现在她居然尴尬起来。 许天悦就死死地瞪住她，那双她许久未见的，黑琉璃似的眸子，此时迸射出凌厉如刀锋一般的寒光。 “说话啊！你再这样，我也不会再管什么离你远一点的鬼话了！你喜欢谁我没法管，但没有人可以这样对你！” “我愿意，行了吧？” 尹从嘉垂着睫毛，像是从很深很深的海底叹出这么一句。 “我现在很好，日子很顺心，受了一点小伤而已，犯不着你这么动怒。许天悦，你的人生还长，我只是个过客而已，往前看，往更远的地方看，别再回头了。” 凉凉的，yingying的，生生堵得她面前暴怒的少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有事，再见。” 她没看他的表情。 转身的时候他似乎还想拉住她，被她一侧身，躲掉了。 她几乎是用跑的，逃离了这座一小时前还觉得无比亲切的城市。 尹从嘉的放空之旅在高铁上得到了继续。她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疲惫，与许天悦最后的对恃似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在她只想回家躺下，然后一动不动地睡到不得不醒来为止。 打通惠凌月的电话时，她正从h市的火车站出来，一边在打车处顺着队伍缓缓移动，一边对着电话说她已经回来了，总部的会议要开两天，剩的一天她请假。 美女上司居然一个字也没多问，只是笑得暧昧。 尹从嘉知道她在以为什么，也懒得解释，正收了线，就听到身后有个娇娇柔柔的声音唤她：“尹师姐！” 她讶然转头，江瑟瑟一身优雅淑女装，挎着个白色小包，俏生生站在她旁边。 大概因为上次约好见面，小姑娘费心拾掇了自己，还特地化了妆，今天素面朝天，整张脸上只涂了粉色唇彩，却更是显得青春逼人。 “师姐也是回城吗？舅舅家有派车来接，顺路送你回去吧！”碰见尹从嘉显然令她十分高兴，一双形状漂亮的杏眼，此时早成了两弯月牙。 尹从嘉抬头看了看前面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想了想，便答应了。 江瑟瑟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 她亲亲热热地拉过尹从嘉的手，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 “我前两天回s市了，本来打算就不过来了，外婆不高兴，说我难得回国，要多陪陪她，所以非要我来这边，周末和她一起去教堂做礼拜……我在美国是受过洗的，师姐会不会觉得我比较奇怪……” “怎么会。”尹从嘉有些好笑，“心有信仰的人意志坚定不易迷惑，是好事呀。” 江瑟瑟脸上便红了红。 “天悦哥哥也这么说。” 尹从嘉窒了一窒，禁不住接了一句：“许天悦？” “嗯。”江瑟瑟的声音愈发细小了，“我昨天有碰到他，一起吃了个饭。” 上次三个人一起吃饭，间中提及许天悦的时候，她也是这副表情。 当着尹从嘉的面，洛心颜也没好深聊，直接就把话题带过去了。江瑟瑟只知道她敬慕的师姐对许天悦这个名字不算陌生，连他们曾是高中同学的事都不知道。 但今天尹从嘉实在不想再提起他了，于是没接话。 江瑟瑟却没打算放过她。 “师姐，你有很久没回去了吧？御江路两边的银杏树开始变黄落叶了，好漂亮的。天悦哥哥说，他经常去那边，十一月的时候是落叶最漂亮的时候，到时满树都是金黄，天刚亮清洁阿姨还没清扫街道，地上会堆上厚厚一层落叶，刚刚露头的阳光照过来，金灿灿的像铺了一堆金子……哎，可惜我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回美国了，不然一定要去看看……” 尹从嘉却愣住了。 “他经常去那边？” 她家所在的御江路并不算条热闹的街，也没有什么景致，唯一可以看看，大概就是江瑟瑟所说的银杏道了，她的卧室推开窗就能看到，秋天落叶的时候确实很美。 江瑟瑟点点头。 “嗯，他说那条路对他有很特殊的意义，而且那边很安静，很多年了，他心情烦闷的时候都会去那条路上走一走，跟银杏树们说说话……我昨天就是在那边碰到他的，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今天心情也不好吗？哎，结果他笑笑没说话……” 尹从嘉觉得，她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某个地方，被江瑟瑟的话一点一点地，又温柔又残忍地，拧出一阵直冲鼻底眼底的酸意来。 在美国的五年里，不，也许还能更早一些，如果她还住在s市那间小小的公寓里，如果她某天推开卧室的窗户，也许就能看到，某个有些寥落的挺拔身影，正举头眺向自己家的方向…… 一点尖锐的痛，堵在心尖处，也堵在嗓子眼。她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