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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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十四也到了好玩的年纪。跟胤禛胤祚小时候一个出主意一个听,兄弟俩常在一块嘀嘀咕咕,遇事有商有量,分外亲密不同。这两个孩子都好强得很,十三固执十四倔,都是想要星星给月亮都不换的性子。 两人在一起玩的时候总爱抢着发号施令,一个提议放风筝,另一个就必要骑马,往往争论半天,既不能达成统一,又不愿一拍两散,通常最后只有两个结果。 第一,告诉额娘。第二,先打一架,被嬷嬷们制止并告诉额娘。所以绣瑜通常是一脑门子官司,最后通通丢给力气大性子野、讲不通道理就揍人的瑚图玲阿去管教两个弟弟。 御驾浩浩荡荡,刚刚出了京城,翠华摇摇,笙旗飘飘往西山方向行进,这两个孩子就在绣瑜车上闹出点事故来。 起因是,十三从避痘所出来,敏嫔的娘家送了不少贺礼进宫。其中就有一只黑漆小铳,乃是法兰西商人所携之物,描金错彩十分华丽显眼,又只有婴儿臂长,轻巧精致,恰好适合年幼的男孩子玩。 十四眼热急了,巴巴儿地跟在十三屁股后面转了两三天,放软了声音讨要。 十三也是讨嫌,他本来特意从一堆礼物中挑了这个,就是为了送给十四,却偏偏端着。骗着平日里总装高冷不叫人的小十四喊了不知多少声“十三哥”,他就是笑眯眯地不给:“我舅舅送的,就这么一个。” 十四终于怒了,恰好九儿做了荷包给他们俩,宫女拿着盘子端过来。他就猛地从矮榻上站起来,把两个荷包都抢了抱在怀里:“我姐姐做的东西也不给你!我哥哥也不带你骑马!你原不是我们永和宫的孩子!” 绣瑜端茶的手一顿,立刻沉了脸色。十三愣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十四的嬷嬷已然跪了一地,哭诉道:“娘娘明察,奴才们绝对没有教过这样的话给十四阿哥。” 绣瑜收回手正襟危坐,厉声道:“你们俩过来。” 十四茫然无措,又觉得自己没说错,委屈地嘟了嘟嘴。 兄弟两个正要起身,这时快速行进的马车突然一滞,小立柜上的瓶瓶罐罐滚落一地,茶水洒出浸湿了书本。两个孩子站立不稳,往后倒在地毯上,滚出去好远。 十三先背部撞在车厢墙壁上,疼得咧嘴,却见十四的脑袋就要和墙壁亲密接触了。他下意识抬腿,拿大腿垫了一下,兄弟俩倒在一块,摔得七晕八素的,靠在一起放声大哭,哪里还记得谁是谁家的孩子? 绣瑜哭笑不得地一手一个搂了在怀里安慰着,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整十四身边的人。 这时窗帘上投射出人影,外边传来胤祚的声音:“额娘,您和弟弟们都没事吧?前面乱成一团,好像说是出了刺客,四哥去打听消息了。” “刺客?”绣瑜不由揪心起来,“胡闹,他能帮上什么忙?老六,你去接两个妹妹,都到车上来避避。” 没多久胤祚就带了两个格格上来,九儿惊魂未定地拧着眉头,挨着绣瑜坐下。瑚图玲阿却是一脸跃跃欲试,扒着窗口张望,问道:“六哥,刺客长什么样子呀?” 胤祚想了想:“我也不曾见过,但听书上说应该是穿紧身短打、手持短刃的习武之人。对了,就像《易水寒》里的大英雄荆轲。” 《易水寒》这样的杂书对至今认字不过千的瑚图玲阿来说,已经超纲了。但是“荆轲刺秦”的故事她却在戏里听过,当即问:“荆轲是不是像皇阿玛一样,会百步穿杨?”康熙在她心中就是武力值最高的代表。 “额,”胤祚额上冒出一滴冷汗,“当时只有军队才统一配给弓箭,市井游侠都是用剑,他应该不会使弓罢。” 瑚图玲阿不屑地撇嘴,比了个鬼脸:“六哥骗人!连射箭都不会,叫什么英雄?” 胤祚一时语塞。旁边十三十四又争先凑了上来,脑洞一个比一个清奇。 十三问:“六哥,他是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是《大闹天宫》,不是《荆轲刺秦》,你记混了。” 十三又问:“那他是不是红脸儿,骑白马,使一把青龙偃月刀?” 胤祚哭笑不得:“那是关羽。” 十三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饶头。十四却不满地大喊:“六哥,你又骗我们!” “哼?”胤祚俯身捏了十四的耳朵,“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十四甩甩脑袋躲开他的袭击,捂着耳朵大声说:“那是关云长,不是关羽!” 瑚图玲阿歪着脑袋一想,也笑道:“对,我还记得那出戏《大战白马坡》,明明叫关云长!” 胤祚哭笑不得:“照你们这么说,那曹操跟曹孟德也是两个人了?” 十四一脸鄙视:“曹操字孟德,当然是一个人!你连这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十三和瑚图玲阿深有同感地点头附和。 “我——”胤祚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理说不清,他蹿下马车落荒而逃:“罢罢罢,我去前面看看四哥。” 围观了全程的绣瑜笑得直打跌,片刻又浮上些忧虑。 嬷嬷们一直说十四聪明,记性好,听过的话能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她只当是奉承话。如今看来,聪明是有的,却恰好处在一知半解的时候。别人说什么他都记着,却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还得多加引导才是。 这样思索了片刻,胤禛胤祚打马小跑回来,绣瑜这才知道,前面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几个拦驾请愿的老百姓。 胤禛捧着茶杯愁眉紧锁:“儿子听说,江南大旱,又恰逢春耕的要紧时候。百姓家里刚过了残冬,余粮已经吃完了,新苗却因无水灌溉旱死在地里。眼见今年要颗粒无收,无地少地的村民遂揭竿而起,连扬州城里都出现了抢米抢粮的案子,还有大量村民外出逃荒。” 这个土里刨食的年代,逃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对农民来说,面临着饿死途中,病死他乡的风险;对国家来说,走投无路的农民啸聚山林,小则引发匪患为害一方,大则激起民变动摇统治。 几个小些的孩子也跟着沉默下来。没多久,梁九功就过来传了康熙的旨意:“皇上决定跟随请愿之人,轻装前往沿途村镇巡视,命四阿哥、六阿哥同行。娘娘与其余阿哥格格们请先回山庄休息。” 胤禛二人接了旨。竹月塞了个荷包过去,梁九功又补充道:“娘娘别急,八阿哥以上都在此行之中。” 绣瑜这才点头笑道:“公公辛苦。” 康熙不是头一次搞这种突然袭击了,精干的宫女们迅速收拾包裹,不过两炷香的功夫,连胤祚最爱吃的辣酱鸭头都装进小坛子里封好了。 队伍在岔道分路,宫妃们的车架仍旧慢慢悠悠地走着,气氛却不复以往闲适。有儿子的挂心儿子。没儿子的盘算着皇帝心情不好,怎样拿捏态度。 青凤檀木包金车厢里,王妙正轻轻给榻前闭目养神的宜妃扇扇子。她的神情看似专注而柔和,嘴角挂着轻柔的笑。实际上她正从半开的檀木菱花窗里,打量着周围的旷野山林。明晃晃的日头映着绿油油的树木,一只麻雀偶然落在旁边林贵人的车辕上,宫女拿扇子一赶,它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真好啊,想走就走。 这已经是她进宫的第三年,却是头一次离开紫禁城,也是除殿选外头一次站在屏风后头见了皇上一面,虽然对方只是来看望晕车的宜妃。 如果只是忍耐的话,王妙并不介意。入京参选前,曹家的老夫人就已经告诉她了,以你的身份,略出格一点就会引得一众满妃群起而攻之。只能忍,只能等,反正从两年翊坤宫的低阶妃嫔们看她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她所缺的只是一个被皇上注意到的机会罢了。 然而路线的根本性错误,才是她这两年心头的隐疾。曹夫人让她学德妃,起先她也觉得没错。她既没有贵妃宜妃的出身,不敢跟皇上撒娇卖痴;也没有惠妃荣妃的资历,不能陪皇上追忆往昔。四妃中也就只有德妃的路子是她能走的。更妙的是,德妃已经年过三十,皇上虽然信重她,宠爱却在渐渐衰竭。 然而奉圣夫人让她学德妃,只是为了私底下博宠,却万没想过要明摆着恶心人,更不敢想取而代之。永和宫齐齐整整四个阿哥,最长的四阿哥都十二岁了,眼见要上朝听证,就是曹家也不敢一次得罪四个皇阿哥,何况是她? 可惜她们万万没想到,选秀期间居然会出那么多的事故,最后是德妃的老对手宜妃留了她的牌子。明眼人都知道,宜妃和德妃之间积怨重重,又都是有子有宠有位份的妃子,哪个是好惹的? 王妙低声敛气三年,就是怕夹在二妃中间做了炮灰。然而这次江南大旱,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闷热的车厢里宜妃缓缓睁眼,就见烟雾一般的美人儿坐在床边,右手执着扇子衣袖拉伸,露出一截宛若羊脂白玉的手腕,上面挂着一个宽版的景泰蓝金手镯,更显得那手腕娇娇怯怯不赢一握。 她心里突然一酸,但是想到永和宫那位,她心气儿又平了。甚至她忧心的不是德妃,还有康熙。皇上带着皇子们出巡,又一次断在了九阿哥这里。前头两年她可以骗自己说,老九年纪小未进学,可如今还是这样,她就要为儿子不平了。 她可不是德妃那样假惺惺的德行,自己的十四养到如今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倒把胤祥捧到了天上去。她就是要光明正大地为自己的儿子谋划,栽培王妙,让她的儿子和江南曹李两家的资源都为老九所用。 宜妃想到这里,开口笑道:“你也累了,歇会儿吧。” 王妙赶紧低头道:“奴婢不累。” “你也太小心了,”宜妃和善地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曹大人为官多年,一直勤勤恳恳。这次民变,主要是知府衙门那起子人的过错。本宫一定设法为曹大人说话,你只管好好准备,迎接皇上归来就是。” 王妙心里一喜,赶紧双膝落地:“多谢娘娘,奴婢和曹大人都会铭记在心。” 中午驻马休息的时候,突然刮起大风,尘土飞扬阻碍视线。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午膳只有些卤菜并烤肉,绣瑜才吃了两口,突然竹月过来回禀:“娘娘,六阿哥那里落下了一双手套,要是只去一日也就罢了,要是多去两日没得换洗。” 绣瑜就说:“晋安现管着外围的兵丁,你问他要匹马,找个会骑马的小太监送去就是了。” 她们正说着,恰好晋安就打马过来,在营区外远远地跳下来,两三歩冲到近前,给她打了个千:“给娘娘请安。”他说着从肩上取下个帆布袋,竹月接了一看却是些蘑菇、木耳并野蕨菜,水灵灵的煞是好看。 “都是营里的兄弟们沿途采的,我们吃过了,无毒,很是爽口。” 绣瑜见了打趣道:“你做了副将不够,还非得把御厨的活计也抢着干。也罢,就再劳你找人做一回信使。”说着见他衣角沾了草灰和泥土的痕迹,不由皱眉道:“董鄂氏是怎么搞的,你娶了福晋,竟然连出门的衣裳都打点不齐了吗?” 晋安不由大囧,磨磨蹭蹭低声道:“娘娘错怪她了,您有所不知。这衣裳再多,也没有军营里的单身汉多。” 绣瑜噗嗤一笑,叫竹月拿了件月白色的潞绸袍子出来:“原是给你侄儿做的,大了些,先救救急吧,再送人可就没有了。” 晋安红了脸,满口答应下来,宫妃的营帐区他不宜久留。绣瑜把他送到门口,却见他从马背上搭着的包袱里摸出个浅绿色的棒子来,在绣瑜恍惚的眼神中,撕掉棒子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叶片,露出里头饱满的金黄色颗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