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黄泉碧落

    赵昱他们就这野草与树荫睡了一夜，结果翌日一大早睁开眼就收到了信——建昌至信州的援军在铅山遭遇截杀。

    江楚听到这消息，没啥别的反应，甚至在脑补韩书良抱屁股逃窜的样，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不会被人一刀两半。

    赵昱可没他那闲心，恨不能飞过去支援，但是带着一堆兵，没法最快赶到铅山，只能拜托江楚。但想起来这人逛个集市都能把自己弄丢，实在不放心，请安求客跟他一起去了。

    赵昱本想给他俩挑些马兵出来一块去救人，江楚却说不用，问他原因，他倒是不急不缓的说：“估计到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剩下的，赶过去收个尸，我们两个人也够了。”

    这一顿话给赵昱鼻子都气歪了，想揍他又找不到十分恰当理由，只能一巴掌拍在他胯下的马屁股上。马受了惊跟离弦箭一般，直往铅山窜去。

    京白堂那边一早也就出发，直奔上饶。

    ——信州上饶

    “武叔您别急，歇歇别转了！转的我心烦。”柳琰玉背靠墙，双臂环抱胸前，看着武毅晟走来走去，这要是后面栓个石碾子，拉磨不比驴快？

    “我怎么能不急！李将军跟叶将军就在外跟敌军厮杀，自家屁股后面又出了这档子事情，抽不出兵力去救，我只能在这干着急！”

    武毅晟嘴中的李、叶两将军——李济、叶知行。其与黎、柳两将军并齐，便是京城另两大家的家长了。

    “这几天一直是武叔领兵上阵，也该修养下生息。至于铅山那边的问题，我们只能在城后调兵布防，以防是对方调虎离山。”

    “那，铅山的人怎么办！”武毅晟越说越急，只靠腿已经说明不了他有多急，这又加上了双手。

    “将军放心，我已传信给遂宁王，他收到后会派人驰援的。”一男人及肩藏蓝头发，隐着耳朵上坠着的白玉燕子。一件藏蓝外衫披挂肩上，上衣已黑为主调色，外襟纹暗花，内襟缀有金扣，人坐机关双轮椅，黑色下裳一直盖住双脚。

    此人正是“巡燕”之主——邵岭涯。给赵昱、京白堂传信的，皆是他手下的人。

    “巡燕”作为江湖一流，他们的人——“探燕”遍及各地，绝大多数的势力内部都有他们的眼线，就如同一张巨网撒在江湖上。江湖上绝大多数的势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此不少势力之间的恩怨，都少不了“巡燕”在其中搭线。

    “巡燕”虽是一流势力之一，但邵岭涯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势力的首脑，既无盖世武功，也无绝技身怀，从面上看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再加上早年“巡燕”因向人倒售各大势力形迹动向，而后藏身位置暴露，引火上身遭人追杀，他双腿中了毒箭摔下山崖，性命得保却断了双腿，让他“废”上加“废”。

    “等他们到了，人都死光了！”武毅晟一屁股坐在桌角，险些把整张桌子掀翻。

    嘿，看来不止黎江楚一个人这么认为。

    “依我看，再考虑考虑，据我的眼线说，已经死的没剩几个人了，为了这几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邵岭涯摇着头，cao纵着椅臂上的机关摇杆，到了沙盘前，思忖着什么。

    城门外大量伤兵被抬了回来，一女子不知从哪弄来三个破麻沙袋摞叠在门洞边上，自己坐在上面，一条腿盘在沙袋上，一条腿松耷着，手里摇着蒲扇：“跑两步跑两步！别人没到先死路上了——哎那边那几个稳着点，好生生还活着的人别被你们颠死了！”

    这女子脑后盘着啾啾，像极了麻雀尾巴，上身杏黄，挽着衣袖，下身米白阔筒裤，一只裤腿落到脚踝，一只挽到膝盖下，露出光洁小腿。

    此人没人知其真名，只知她黄姓，是京城有名的铃医，年纪已过三十，本应是林下风致，但一直不嫁人，为人泼辣爽直，被人称黄疯婆，但其杏林春满，妙手回春，也有人叫她仙婆。

    李、叶两将军骑着马嘚噶驾的进了城门，叶知行只有脸上凝着敌血，倒是李济大腿一道长血痕绽开，他打老远就看见黄仙婆，笑道：“仙婆，这腿伤，怕还是要有劳您了。”黄仙婆摇着蒲扇，手臂振带着脑后啾啾乱晃：“李将军，听我的，小伤死不了，大伤治不好，回去吧，昂。”

    “嘿你这疯婆！”李济爽朗一笑，反倒是叶知行瞪着眼恼道。

    “怎么了叶将军，小心哪天在战场上折了胳膊断了腿，我让你回来看着我干瞪眼。”

    叶知行这一听，撇了撇嘴，也不多说什么，两人驾马去了。

    叶知行架着李济上了城楼，武毅晟见他俩跟摔跤一样磕绊着上了楼，赶忙去接应。黄仙婆跟在后面，一道回了城楼，一眼扫见邵岭涯：“邵岭涯，看，你多了个伴儿。”

    以黄仙婆的高明医术，医好邵岭涯的腿绝非难事。

    她出身地方官家，母亲因病早早故去，她也因此去麻姑山寻仙人求医道。其父为当地清官，惹上了不少人，家境没落，东躲XZ，仇家从“巡燕”那购得其父下落，待黄仙婆学成而返，父亲已经被杀。

    这让黄仙婆对邵岭涯一直有所怀恨，等放下芥蒂后，邵岭涯的双腿早已过了能救治的时机。

    “仙婆何出此言，依我看，叶将军这伤在您妙手下，不出一日便能康复。”邵岭涯不恼，反而是浅笑着，他明白是自己欠她的，而她也一直没有放弃对他腿的医治，只是嘴上不饶他罢了，也算是他应得的。

    ——信州铅山县

    铅山地处武夷山北麓，整体地势成南高北低。南部中低山区，层峦叠嶂，森林茂密；中部低山丘陵区；北部低山岗地河谷平原区，地势平缓。

    建昌军知军所带军队行至葛仙山脚遇伏。

    韩书良在队伍遇袭后，在其护卫保护下用四条“腿”奔上了葛仙山，而后行踪被发现，护卫为他拖延时间，现在也不知踪迹，死活不明。

    山中的深夜总归是有蝉鸣鸟叫的，书良借着它们的嘈杂声来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他望向山坡下方的点点火光，时不时传来“那边看看”的搜寻声。

    林子枝叶茂密，月光打不进来，他本身眼神就欠佳，只能凭着模糊的视线，抓着树枝往上攀登，脚下踩着块嵌在地里的碎石。

    可这碎石当初打洞的时候没打多深，身子大半还在泥土外，书良又正好蹬着它屁股，自己闹了脾气，滚出了自己的泥土洞。

    书良脚下一滑，失去支撑，削瘦的树枝承受不住突然加大的拉力，咔嘣断掉。书良惊慌下突然一声叫喊，自己向着山坡下滚去，动静惊动了搜山的敌军。

    书良滚了又滚，最后脑袋磕在树上，没了意识。

    当脑袋找回些自我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路，他艰难的撑起身，却发现自己并不在葛仙山上，而是脚踩一道歪扭浮在水面上的木桥上，天地昏暗，只有水上河灯不时发着光亮，照着暗红的河水。书良晃着脑袋揉着眼睛，以为是自己方才撞坏了脑袋，可再定睛一看，周围环境并无什么变化。

    他脑子里现在就一个想法——太扯了吧！

    他走到木桥边，脚下像是踢到什么东西，向下看去——竟是一人的森白头骨！

    书良借着河灯的暗光，这才发现桥两边堆满了森森白骨，桥侧还盛放着火红的花。他小心翼翼的把桥边白骨向两边挪了挪，给自己腾出个空位，蹲下身抄了吧河水向脸上拍去，只觉得这河水略有黏稠感。

    忽然远处有一河灯缓缓漂来，书良被它吸引，盯着它看，直到它漂近，这才发现捧着烛灯的根本不是荷花，而是人手！

    书良吓得瘫坐在地，缓了好久，原地坐着也不是法子，下定决心向前走走。约莫三四分钟的脚程，书良远远见一妇人抱着一堆枯骨，将面掩在其中哭泣。

    书良自幼习读儒学经典，念叨着“子不语怪力论神”，一步辇着一步靠近那妇人：“大娘，斯人已逝，幽思长存，您节哀啊，可别哭坏了身子。”那妇人似是听到了，断了哭声，将头拔出枯骨堆，突然拧头看向书良。

    “啊！”书良瘫倒在地，双脚双手并用，撑着桥面连连倒退。那妇人根本没有人面！只剩下血rou模糊与一双深邃的窟窿，仿佛随时都能将自己吞噬。无脸妇人盯了书良许久，又把头拧过去埋进了怀中的枯骨。

    “‘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您老在这安稳哭，可千万别害我。”书良颤巍着双腿站起，对着老妇恭敬一拜，身子缓缓向前走，脑袋盯着那老妇一动不动，直到身子走向前不少，脑袋拧不过去了，见老妇没有别的动静，这才把头拧回来继续向前走去。

    再往前，桥边的“人”多了起来，书良看着他们蹲坐在桥边，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似乎会立马扑上来把他啃个干净。

    书良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加快了步子。

    他找了个桥边空旷的地方，想借着河水洗去脸上挤出的冷汗。却见桥下的河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向外漂浮，先是双脚，再是双腿，而后上半身与双手……书良越看越觉得眼熟，直到水中那东西脑袋彻底漂出——他自己！

    书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漂在水里，那现在站在桥上的自己又是谁？忽然身后的桥面传来一声断裂声，书良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感觉自脚开始，有什么东西盘绕着他的身子一直往上，直到将他的双眼蒙住。

    “大大大…大胆！谁人在这装装装装神，弄鬼鬼？”

    这一下直接给他吓成了结巴。

    书良双手同样被缠绕住，只剩两条腿可以勉强走路，感受着自己脑袋边上有着微弱的鼻息，竟开口对着自己说话：“小书生，别怕，我是带你离开这的。”声音是一女子的声音，温柔婉转，最能勾人神魂。但书良被吓得心里毫无别的想法，只有忐忑的心跳与颊侧的冷汗。

    “真，真的吗jiejie？你你你——你别骗我！”

    “你都叫我jiejie了，我怎么会骗你，来，听我的往前走。”

    书良虽面上听着它的指引，但在双眼被蒙住前，看了眼前路，将桥的大致朝向印在了脑中，只有它所言与脑海中的画面相对应，书良才敢行走。

    就这样走了十来步没有一步出差错，直到桥出现一个大转向，耳边那东西又说：“来，向前方走。”

    “！”书良当下一惊，因为在他脑海中，左前方根本没有路，他基本确定了肩上这东西绝对是女鬼非女人，抖着音问道：“jiejie，真是往左——左走？”

    “当然，听jiejie的。”

    “可是我怎么感觉…应该，应该往右走。”书良说完，身子就偏向了右侧。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你不信，转过身来看着我，我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没有骗你！”

    “jiejie若能让我回头看你，为何不拿开挡住我双眼的手，让我自己看看前路？”

    “这里太残酷了，你一个书生，jiejie不想让你看到这些。”那女鬼心里盘算着，只要这书生一回头，她立马把他脖子拧断。

    “哦这样吗，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要回头！”书良突然变得强硬了些，那女鬼听到“不要回头”四个字，像是失了神般，良久没了声，又突然似发疯般大喊着：“不要回头！往右前方走，直着走！不要回头！”

    书良脑海中的路只记到这个岔口，再往前便没有了，当下只能赌一把，照着女鬼说的方向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盘绕感消失不见，紧闭的双眼突然感到光亮，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环顾着周围的茂林密树，太阳打过形成了地上的斑斑点点，虫鸣声从未如此真切过，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