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时间是匹瘦死的骆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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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门口领餐处已排起了队。福站在大院一处巴掌大的阴影下等沈忘,等他领好了食盒,福笑嘻嘻地打开一盒,果然是煎鱼饼,随及满足地抓起来咬一口。 尽管仍然是鱼,但这种烹调方式较往常的清水炖煮多了几分奢侈。 两人并肩往回走,爬到三楼时,楼道和那间敞开的寝室依然维持着狼狈原貌,其他的寝室门也仍然紧紧闭合。福一手端着食盒,一手捏着煎鱼饼,双手无空,便用脚尖轻踢房门,一边用当地的语言喊。没一会门就开了,庆站在门口,有意识地看了一眼福身后的沈忘,四目相对时,他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去。 吃完焦香的煎鱼饼,填补了多日以来缺乏的油水,沈忘躺在床铺上休息,伴着牌局的动静陷入了半睡半醒,恍惚间,听见打扫的动静,瓶子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哐啷,桌椅摆正的刺耳摩擦声,扫帚清扫杂物的响动,还有气恼的咒骂。这些声音若隐若现,好似在遥远的天际,又像是梦境里的幻听,掺杂在牌桌嬉笑声中并不清晰。 他做起了梦,他无比明白自己正在做梦,梦里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那是一处狭窄的老房子,铺着素色桌布的五斗柜,转悠的绿色大吊扇,当他着迷般走入摆满花草的阳台时…… 福将他摇醒,示意他该去大院门口取晚饭了。 带着尚未完全散去的睡意和梦中微妙的眷恋,沈忘拎着装满空食盒的篮筐出了门。 当他看到走廊里不再有乱七八糟的物品,尽头靠窗的那扇门已然关上,一切都干净整洁时才发现,那些声音并不是幻听,而是真实存在。 大约福跟庆说了些什么,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早就知道这里被清扫得再没有探索的机会,所以这一次,福不再与他同行,沈忘得以按自己的意愿去观察那扇片刻前还敞开的门。 还未靠近,他便嗅到了一股消毒水气味,与医疗场所时常弥漫的味道别无二致,是失望和死亡的冰冷。沈忘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 十三年前,他在医院嗅到这种味道的时候,父母永远离开他了,对他而言,它象征着不祥和悲伤。他没有继续往前靠,转头沿着楼梯而下。 为什么清扫会喷洒消毒水?明明现场没有血迹,也没有大面积脏污,使用消毒水,颇有大题小做的意味。难道屋子里有别的什么需要用消毒水清洗?那个寝室的人都被关了禁闭,还是被遣返了?如果真的会遣返,那么他犯下一些过错,是不是也能…… 不,那会牵连一寝室的人。虽然沈忘与他们并没有什么情谊,但良知不允许他做出这种自私之事。 想要离开这座岛,还是要想想别的办法。 夜晚,福望着大院里零星的几盏灯,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消瘦的男人。他的帐篷里也时常亮着油灯,一夜不熄。福生下来就有一个大脑袋,细身子,生父嫌他长得丑陋弱小而将他遗弃,是男人收养了他,养至十二岁。福十二岁那年,这座岛已初具规模,有了淡水和电,负责人与海盗首领达成协议,不再受到sao扰,形势一片良好。这就意味着男人完成了建设进度,不久,他就收拾行囊乘船离开了。 为什么不带走他?福满心怨恨。他很聪明,只要给他一个学习的环境,他一定能考上大学,肯定能像内陆人那样过上好日子。可男人因为他是岛民就将他弃之不顾,真该死,如果将他带走,这个时间点,他就应该在内陆享受着愉快的夜生活,而不是在阳台教一个蠢货。 烟在夜里闪着猩红的光点,瘦小的福挺直腰背,才能趴上阳台的栏杆。在他左手边,是同样抽着烟的庆。 “还得再摸摸底,这人不知深浅,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到时候再想接近他就难了。”海上语言在福的嘴里漾开一阵奇妙的旋律,不同于内陆的语言,海上语言有许多象声词,是源于先祖对声音的敏锐创造的语言。好比“蛇”的发音,就像蛇在吐信子。 “知道了,舅舅。”庆叼着烟,狠吸一口,那点猩红好似呼吸般,闪烁了一下。 庆是六年前才知道这个头大体弱的舅舅。那一年,庆刚满二十岁,福拎着大袋小袋的内陆物品和食品来到他们的木屋,母亲殷勤地将那个丑陋瘦小的男人请进来,就连脾气一向暴躁的父亲也对他笑脸相迎。再后来,他跟着舅舅登上了这座岛。 可六年了,他们舅甥二人仍然徘徊在外围工厂区,始终不能往岛中进一步。在工厂区的这些年,家里再也没缺衣短食,遭到欺辱,如果能往岛中央走,庆甚至都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好日子。现下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只要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得到岛中央那位的青眼,那么…… “明天……”福迎着风,正想说什么。“咄咄”两声轻轻的敲击声将他打断,是他们特意安排的伙伴在提醒。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下一秒,那个从邶风国而来的青年推开门,走进阳台,手里拎着洗净的衣物。 福和善地笑着,从兜里掏出半包烟,向他询问,“晚上好,来一根吗?” “不了,谢谢。”青年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向后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模样英俊,气质清冷。他有着岛民没有的白色皮肤,在夜色中白得像月。他将衣服挂上阳台横亘的铁线,向两人点点头示意,而后返身回到室内。 这种烟味源自劣质香烟,不经意间与少年时期交叠。沈忘想起多年以前的往事。 高一那年的课间,较为偏远的一处厕所间隔里,几个半大少年凑在一起,点燃了香烟。那半包烟是其中一个同伴冒着被揍的风险从父亲那顺来的。他们聚在一起,学着大人的模样,将烟夹在食中两指间,撅着嘴,就像吮吸汽水玻璃瓶里的吸管一样吮吸烟蒂。当烟雾从嘴里吐出来的瞬间,沈忘内心没有根据地诞生足以在社会上立足的自傲,但烟被掐灭,重回现实,他依旧是那个没爹没娘,在现实里挣扎的少年。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24岁的自己,都无比明白,香烟编织的假象甜美但毫无意义。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香烟。
然而,他的伙伴们日渐沉迷世俗赋予香烟的成熟男人魅力之中不可自拔。高考结束那一天,他们相聚在街边烧烤摊祭奠死去的高中生涯,沈忘喝着冰橙汁,他们则点着烟,喝着冰啤酒,已然有了大人们的娴熟,指间烟味如同熏腊。 再后来,他们渐行渐远,如今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朋友本就不多的沈忘,周遭渐渐只剩下亲人,同事和邻居。 沈忘当晚梦见高中的塑胶跑道,斑驳褪色的教学楼,还有班主任四眼的脸。当他正坐在月考考场,捏握着笔准备答题时,刺耳的金属铿锵声将他拉入现实。 庆又捏着铁棍着敲打床柱。 大院的早间广播也一并响着,尽管刚刚从梦中醒来,但鱼腥味似乎已经从剖鱼厂传了过来。 也不知怎的,往后几晚,沈忘夜夜梦见已逐渐模糊的过往。已故的父母,幼年时期戏耍的小弄堂,趴在小卖部旁晒太阳的大黄狗。每梦见一次,景象就更清晰一点,好像……在告诉他什么事一样来回播放。 然而,他并没有接收到梦境想要传递的信息,而是沉溺在家庭完整的满足中,当某一夜终于看清父母的脸时,他哭着醒来。眼泪悄无声息淌满整张脸。 他擦去泪水,带着这份思念和满足再一次晕晕欲睡时,海上暴风雨突然来临了。 狂风吹打着门窗,不一会儿,雨顺着半开的窗飘进屋子。 沈忘爬起身,将窗户关紧。抬眼看见黑夜笼罩了这座岛。外面的灯火在风雨中朦朦胧胧,几近熄灭,而寝室里响着呼噜,哪怕风将门窗敲打得哐哐作响,也惊扰不了沉眠和梦境,这些土生土长的岛民对风雨太过熟悉,他们熟知怎样程度的风雨才会导致危险,身体自发的警报还未响起,所有一切都照常如旧。 温度降了下来,不论是玻璃,墙壁,还是金属都蒙上一层冰凉的水汽。好似整座岛都浸在水中。 不知为何,望着那片漆黑的海,沈忘隐隐地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