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顾爷夫人马甲镇不住了在线阅读 - Chapter 08. Eight o#39;clock

Chapter 08. Eight o#39;clock

长舒一口气的表情,就像在他心上呵出一口湿漉漉的白雾,包裹着他,温暖又寂静。

    “我要订机票了,到时候不管你消没消气,还是要出发的。”

    没听到反驳,那就是默认了,维今这才放心离开。确认他真的走了,季朵才忍不住扯开笑容,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半个月后,季朵和维今一起出发去往控拜村,那是一个群山之中非常小的村子,只有千余人口、百户房子。控拜村位于贵州黔东南,距离雷山县五十多公里,距离全世界最大的千户苗寨只有十几公里,可它却像一颗遗珠,安静地置于山顶,从上空俯视唯一的那条公路以惊人的弧线在山中盘旋,那一小撮吊脚楼掩于葱郁的树木中,像覆盖在山顶的几片黑瓦。

    正是这条公路,简直要了季朵的命,大四那会儿她和同学一起来,大家都吐得半死。这次她有心理准备,已经提前吃了晕车药,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她双臂紧紧地将背包抱在胸前,压制着胃里的翻腾,不住地在座位上换姿势。好在她还在和维今闹脾气,这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现在她更是打定主意装冷漠了,她可不想在维今面前吐出来。

    “不舒服?”好死不死地,维今对她特别关心,一个劲儿问她。

    季朵只能摇头,憋得头疼。

    “座子后面有袋子,想吐就吐,没事。”司机也很热心地提醒,“你们城里人走不惯这种路,不过这路修得挺好的,看着险,其实没事。”

    又是三个急弯,季朵再也忍不了了,她仓皇地从座套后面的口袋里摸出塑料袋,甩了两下都没打开。身旁的维今从她手里夺下袋子,帮她撑开来,季朵也顾不得好不好看,胃酸烧得嗓子疼,不停地咳嗽。

    “吐出来好受点了吗?”维今空下一只手,不住抚着她的背,手心的热度传进她的身体里,给了她一点安抚。

    她拿水漱了下口,把袋子封严,摇了摇头:“没事,你还是别看我,见别人恶心,自己也容易犯恶心的。”

    “我这方面的忍耐力特别好。”维今笑笑,忽然从她背后伸过手,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闭眼休息会儿,留着点力气等下才能继续生我的气。”

    季朵当然不会再挣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交通不便,不远处又有千户苗寨那样盛大的景点,所以控拜村几乎是零商业化的。虽然苗银现在吸引了国内外的目光,是个人都知道苗族出银匠,却很少有人知道控拜村才是中国唯一的银匠村。这个村子里基本上每一户都是银匠,并且世袭下去。眼下虽然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但留在村子里的老人们却仍旧在日复一日地做着手工银饰锻造。无数纪录片团队来这里采访,也有无数像季朵这种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来这里造访,却丝毫不会改变控拜村的生活。

    这里的生活颇为不便,吊脚楼老旧,基本是外搭的旱厕,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很难习惯。所幸村子里偶有外人来之后,一个著名的银匠将自家的房子建成了一座三层小楼,当客栈用。底下还开了一个银匠体验馆,来此学习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外国友人。村子里的订单也开始多了起来,但无论市场多么紧俏,尽管外面的银匠已经都开始用机器模具,甚至用白铜充数,而这里还是遵循古法。

    到了客栈,老板见到维今和季朵两人,直接就给开了一间房。季朵想换,老板笑意盈盈地说:“没有啦,有一批老外比你们来得先,差不多都住满了。”

    “没事,就这样吧。”维今就把钥匙接了下来。

    房间在顶层,能看到整个村子的景色。只可惜只有一张床,床倒是不小,睡两个人没问题。季朵把东西放下,偷瞄维今,心想之前两张床都那么矜持,现在他倒是无所谓了。

    “你看什么?”一抬头就撞见她心怀鬼胎的眼神,维今一愣。

    “没、没……没什么……”

    季朵摸着后脖子,佯装淡定。不怕不怕,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孩。

    稍事休息了一下,季朵带着维今往外走。村子里的路弯曲狭窄,没什么章法,到处可见鸡鸭、扛着扁担的阿婆,和戴着沉重银饰的女孩。除了打银之外这里的人单纯务农,自给自足。在历史的变迁中苗族经受过苦难与贫穷,可他们对于银的喜爱没有被任何事情抹灭,在不舍得吃的年月,他们仍旧舍得将一整块银溶掉,给女孩们做精美至极的头饰,这就是他们的文化和信仰。大四那年季朵拜访的银匠还认得她,热情地迎她进屋,嚷着让家人做饭。

    “这是我……朋友,”季朵回身介绍维今,“这次是他想来看看,找您请教一下。”

    “请教谈不上,我这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得会的,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看看就看看……”

    师傅还像季朵记忆里一样热情,这里家家户户都是银匠,想采访谁家都一样,只是看个缘分。那年季朵找来这里,是看了一个几分钟的纪录片,这个师傅要錾刻出一只瞳孔,就一个圆而已,他落刀时那十成十的虔诚深深感染了季朵。师傅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体格不错,但眼睛不太好了,他的儿子虽然也学了,可心不在这儿,还是想往大城市去,他也强求不得。他给季朵和维今讲自己年轻时怎么提着沉重的箱子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去别的村子给人打银,讲时代的变迁对银匠的影响,其实这些话之前他已经对季朵讲过一遍了,只是他不记得了。大概这就是他一生的故事,所以忍不住想和人分享,季朵偏过头,发现维今听得极其认真,眉头微微蹙着,却不是烦闷的神情,更像是和知己之间谈及人生的那点怅惘。

    他们都算是手工艺人,灵魂是相通的吧。不过季朵转念一想,自己也算呀,她像只想吸引注意力的猫一样,悄悄往维今身侧靠了靠。维今感觉到了,只是眼珠朝她这边偏了偏,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得,还真跟撸猫似的。

    季朵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持续了半个月的高冷,完全破功了。

    午饭是在师傅家吃的,做了一桌子的菜,弄得他俩都挺不好意思。当地的酸汤鱼特别好吃,但季朵只爱喝汤,不爱吃鱼。里面的鱼是从村子旁边的梯田里钓的新鲜的稻花鱼,当地的做法是煮的时候只去内脏不去鳞,保持鲜味,虽然佐料调和得很好,可季朵还是觉得有些腥味,而且这鱼小刺极多,吃着累。

    维今看出她在挑食,花了很长时间将一大块鱼肉里面的刺一根根挑出来,夹到了季朵的碗里,只说了一个字:“吃。”

    当着别人的面,季朵脸上立刻就有了热度,夹起来放在嘴里毫不顾忌地嚼了起来。

    “注意点,万一有特别小的刺没挑干净呢。”见她这样吃,维今还是不放心。

    也是奇怪,以前他怎么不觉得有人这么让他操心呢?

    “啰唆。”季朵用嘴型埋怨了一句,下巴一抬,“我还要吃。”

    饭后,维今去观看师傅做订单里的一支银簪子,凤凰翅膀的花纹全部是手工錾刻出来的,精细得不可思议。他也开始分享自己制作手表的经验和有趣的事,没想到银匠师傅也很感兴趣。

    “你这东西对我们来说也不算难度高的,你看看我们阿勒头上戴的银角就知道。大有大的难,小有小的难。最关键的啊,是先要心里有图,我们想做什么,都是没有稿子的。”师傅戴着眼镜看维今画的图,“其次你得有趁手的家伙,那刀买不到合适的,你得自己做,用什么钢都行,主要是头的形状你得自己调。来,我给你看看……”

    亲眼见大师做一次示范,是真真正正胜读十年书。这里的人在打银雕刻方面,都是大师中的大师,这也是季朵一定要带维今来的原因。见他们聊得好,季朵对维今说:“你在这儿跟师傅聊吧,我想出去画画,晚饭前我会回来的。”

    “当心点,别走太远了。”

    “统共就这么点大,我能走多远啊,放心吧。”

    回到住处背了包,季朵一个人往更高处去。她想找个视野开阔的高点,可以画出村子的全貌。她十分喜欢这里山峦的弧线和那些陈旧的挤挤挨挨的瓦片,拍照的时候,她也更喜欢街巷和建筑的细节,这些东西将来都可以运用在珠宝的设计中。

    在银匠师傅家里的一下午过得非常快,天已经热起来,没有空调的老房子,加上工序里面总要加热,维今很快就大汗淋漓,注意力却没分散半分。古法做银,完全是靠那双手,錾刻的时候每一下都要干脆利落,看似不经意的清浅敲击叠加在一起,竟能让图案栩栩如生。看着师傅一下下敲击,维今脑袋里的混沌也渐渐散去了,想法开始形成具象。等他注意到人家家里又开始准备晚饭时,才意识到时间流逝,也开始奇怪季朵怎么还没回来。

    也不好在人家这里吃两顿饭,维今借着去找季朵的借口就先离开了,可他打季朵的手机,始终是没人接。原本他也没太着急,反正离天黑还早,画画忘记时间也正常。只是电话总是不接,难免让他有些心慌。维今回到住处,发现季朵的手机丢在床上,压根就没带走。

    “这孩子真是的……”手机上信息一堆,微信几十条,除维今之外还有一些未接电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样的老板也是够让员工费心的了。

    想出去找,又怕两个人走岔了,维今就坐在屋里想再等等,于是开始在纸上研究自己需要的錾刀的规格和刀刃的形状,再一抬头窗外已经有一层粉红色的晚霞了。维今实在等不下去,还是握着季朵的手机出去找了。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联系不上,季朵居然能把手机落下,也不怕他担心。维今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穿梭,村子就这么点大,他从南走到北,从上寨走到下寨,还是没看到季朵的半点影子。天色越发灰了,山里真的黑下来可比城市里吓人得多,维今越发着急,脚步也加快了。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外面来的年轻女孩?大概这么高,长头发,穿着白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手里可能拿着个本子之类的。”

    维今逢人便问,有些老人根本不会说普通话,彼此都说不明白。来回来去地解释,心中的焦躁尘嚣之上,彻底让维今心慌起来。

    青石路一直走到头,眼前出现了一条不宽的河流,两个穿着漂亮的蓝红相间的传统服饰的少女从桥上走过来,维今拦住她们继续问。其中一个女孩犹豫了一下,回身指着河的上游说:“下午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这么一个姑娘,往那边走了,不知是不是去看碾坊。”

    “好,谢谢!”

    河的对面也有房屋,只是不如这边多,散落在半山腰上,大多是农田。上游有个碾坊的遗址,维今去看了,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了。他只得大步往山上爬,继续找人问,回过头夜色已经占据了主导位置,一片含混中,吊脚楼内有黄色的灯逐渐亮起来。非常美丽的情景,他却根本无心细赏。时间拖得越长,他的心跳就越没有章法,焦急的后面居然有胆怯一点点蔓了上来,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不知道在半山腰跑了多久,维今居然也忘记了看表,无意间发现的一件东西彻底扯断了他的神经。一个粉红色的笔袋裹着落叶躺在一面缓坡之下,他弯腰拾起抖了抖,打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铅笔和橡皮,没有东西说明这是季朵的,可维今确信这一定就是。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笔袋才会滚落下来?稍稍试想一下维今就打了个巨大的冷战,像是被凄风冷雨包裹着,连呼吸都困难。他再也无法自制,开始大喊季朵的名字。

    季朵跟着一个上山采菌子的老伯往外走,心里同样起急,以至于她隐隐约约听到维今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天还只是稍浅的藏青色,树木遮盖的小路上却已经漆黑一片了,老伯连手电筒都不用打,仍是健步如飞,季朵一步也不敢落下,只得像根尾巴似的紧跟。可维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的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忍不住原地转圈,用不大的声音叫:“维今?”

    话音未落,一束手机电筒打出的白光就从侧面出现了,维今从稍高的地方直接跳了下来,落到了季朵面前,带起了不少草叶。看到他之后,季朵长出一口气,先回身向老伯道谢,待到老伯独自走远了,她抬起头借着电筒的光仔细打量维今的神情,知道他生气了。

    今天这事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季朵摸着头发,视线往下就看见了维今手里抓着的笔袋,脱口一声惊呼:“咦?你在哪里捡到的?”

    “前面。”维今闷闷地说,声音里满是紧绷的克制。

    “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呢!”季朵从他手里把笔袋接过来,手在上面扑了扑,软绵绵地解释,“大叔,你听我说啊,我在上面找了个特别好的地方画画,可能是因为坐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脑袋就蒙了,忽然搞不清路了。好死不死的,笔袋从坡上滑下去了,我想去捡,还差点摔了一跤,再起来就彻底迷糊了。我好像越走越偏,幸亏遇见了那个老伯带我出来。我这个脑子有时候就是这样,方向感说没就没,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没……”

    一个无比用力的拥抱打断了季朵的话,她整个上半身被维今勒在怀里,好像听见腰发出嘎巴一声。她的脸埋在维今肩膀下方,都没什么转动的空间,能听到维今在她耳边呼吸的声音。

    维今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手电筒的光从脚下照上来,像在他俩身旁围了一圈结界。是独立于人世的小空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我没什么事,也没有受伤。对不起,害你担心了。”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季朵缓了缓才抬起胳膊抓住了维今背后的衣服,靠得牢了点。她能感觉得到,这个拥抱和之前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心跳更剧烈了。

    “你还知道会让人担心啊……”

    下巴抵着季朵的发顶,维今心里的后怕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更加汹涌地一层一层翻覆。他不自觉地收紧手臂,想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好像怎样都还是不够。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认命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你说什么?”季朵被超强的预感激得汗毛直竖,拼命想要抬起脑袋,却被按得死死的。

    “刚刚在找你的时候,我很害怕,只要想到我可能要失去你了,我就发现自己受不了。所以,我们在一起吧,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说完维今才将身体后撤,双手握着季朵的肩膀,相对而立,任由季朵用无比澄澈的目光审视着他,检验他的真心。

    以前他是怕的,他怕将真心捧出去,再被这个冰冷的人世、被人们习以为常的生存准则践踏。可现在他不怕了,他找到了停靠的码头。

    而季朵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很多记忆的影子在脑海中飘来荡去,却又很模糊,像隔着一层薄纱,他们相识以来的那一幕幕都是真的吗,她的执着真的换来结果了吗?她很想问是真的吗,你不是开玩笑吧,可当她凝视着维今很黑很沉的眼睛,明明幽暗到连她的影子都映不出,她却从中看到了整个宇宙。于是季朵将所有的纠结迟疑都一把挥去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她仰起头,微微噘嘴,下命令的口吻:“亲我。”

    维今没有片刻犹豫。

    一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季朵才算彻底回过神来,他俩这就算在一起了,关系就这么变了,虽然始终期盼着,真的到来了却又觉得太快了。她和维今躺在床的两侧,中间隔着足有一人的距离,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她的眼珠转到维今那边,偷偷勾起了嘴角,翻了个身,就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过去,伸手拽了拽维今背后的衣服。

    “怎么了?”维今刚想回身,就发现季朵已经快贴到他背上了,留给他翻身的余地都没多少了。等他翻过身对着季朵,胳膊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得从枕头上摊过去,搁在季朵头顶上面。

    没承想季朵倒是不客气,拉下他的胳膊直接就垫在了自己的脖子下面,膝盖又往前拱了拱,直接就钻进了维今的怀里。维今哭笑不得,心说这丫头表面上有害羞的生理反应,心理上可能都不认得害羞这个词。他也缓下心神,渐渐松弛下来,另一只手搭在季朵的背上,挑着眉问:“想什么呢?”

    “想……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吧。”

    “真算起来,应该是好几年了吧。”

    “也对。”被这么一提醒,季朵更加唏嘘了,认真想来,维今从她重获新生后就在她的生命里,后来的遇见只是时间到了,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注定这个词,说起来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季朵微微仰起头,在黑暗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维今的下巴线和脖颈,心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这一年里我们倒是一起去过很多地方。”

    “嗯,那倒是。”

    “我们以后还会一起去更多地方吧?”

    仔细想来,之所以他们一起去了这么多地方,还不是因为她每次都强行跟着,维今懒得戳穿她,抬手揉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会。”

    困意一点点袭来,眼皮开始发沉,季朵打了个哈欠,往维今胸前缩了缩,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开口:“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真的不在意我头受过伤的事吗?这道疤姑且不说,可毕竟我还是有点后遗症的,容易忘事,有时候也记不住人脸、方向感差……”

    季朵的头发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中药的味道,和普通女孩子爱用的那种花朵水果的味道不同,闻起来很柔和,维今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去揉她的头发,也已经习惯了那条疤的存在。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之前在街上看到老太太带小孩,手腕上戴着一副类似于手铐的东西,一头连着自己,一头拴在孩子身上,中间是弹簧。我觉得那东西不错,以后可以买一副预备着。”

    “铐吧铐吧,当心想甩的时候就甩不掉了。”

    季朵沉在越来越厚的幸福的泡泡里,自然而然地入了梦。这个怀抱太舒服,像漫长余晖下波澜不惊的海面,而她是岛屿,千年万年的陪伴却也不会觉得无趣。

    感觉到她呼吸平稳了,维今也不敢动,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临睡前还是忍不住将一个吻落在了季朵的发间。

    他们在控拜村待了三天,因为季朵那边有批货急着要发,她不去仓库盯着,实在是放不下心。这三天的近距离观摩对维今而言影响是巨大的,苗银古法技艺和现代钟表之间的联系在他脑海中生成了,之后更多的是需要他自己的钻研。临走的时候,季朵在屋里收拾行李,和店老板定车子,维今自己出去了一趟。他去要了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的地址,然后按学生人数订购了全套新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基本的医疗用品,过段日子寄过来。

    “你去哪儿了?”等他回来季朵问。

    “没什么,出去转了一下。”

    在维今看来,村子里的人虽然拥有手艺,并不缺钱,但因为过度封闭,教育医疗环境还是太落后了。他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权当是自己在人家这里获得了一些东西,就一定要还,不过没必要留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是一路舟车劳顿,等在虹桥机场落了地,季朵累得身体都要散架了,哪里还想着去仓库,她只想回家睡觉。可是时间紧任务重,本来就是预定品,顾客已经等了很久了,能早发一点最好。而且打包工人刚上岗,盒子里面的适配也要她定规矩。

    “想睡觉……”她一头栽在维今肩的膀上,撒起娇来。

    维今捏了捏她的肩膀:“要么你去我那歇会儿,等会儿我开车送你过去?”

    “好。”

    刚一到维今家门口就看见吴瑛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季朵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做什么表面功夫,没人领情,只会给自己添堵。

    “走了。”维今拍了拍她的手,率先下车去取行李箱,然后把一个箱子递给她,牵起了她空着的那只手捏了一下,“回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俩从吴瑛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开门进屋。吴瑛站了起来,视线牢牢地钉在他俩牵着的手上,眼下的乌青显得更明显了。就在维今马上要把门关上时,她扑到了门前,把手卡在了门框上,大叫:“等一下!”

    害怕夹到她的手,维今还是松了劲,任由门开着一半,却没有闪开。季朵将行李箱靠墙放好,立刻瘫倒在了沙发上。从门口的位置是看不到沙发的,但吴瑛还是站在门口对季朵说:“季朵,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了……我就是太想和维今在一起,所以走错了路。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我想和你道歉。”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维今的,丝毫没打算往里面瞟。季朵侧倒在沙发上,也根本没抬头,懒洋洋地说:“我听到了。我不怪你了,但也不原谅。因为你压根就不该对我道歉,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了。”

    维今再度抓住了门,做出要关的样子,颇为冷淡地说:“就这样吧。我们等下还有事要出去,赶时间,所以就不留你了。”

    “你们……在一起了吗?”吴瑛嗫嚅着嘴唇,声音微小。

    “是的。”

    门缓缓合拢,在最后时刻吴瑛还是将手从门框上拿了下来,随后就听到咔嚓一声。轻微的碰锁声竟惊得她浑身一震,她走下台阶到马路对面,隐约能看到季朵蹦蹦跳跳地从落地窗前经过,把下巴搭在正低头从抽屉里翻东西的维今肩膀上。

    他们拥有爱情,拥有梦想,拥有财富。

    他们多令人羡慕啊。

    为什么是他们呢?

    吴瑛的眼中再没有一丝热度,她原本还保有的那一点求和的希望也破灭了,她也不打算再尝试了。她转身漫无目的地走着,肩膀低垂,关节僵硬,像一个劣质的布偶。

    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撞见保姆遮遮掩掩的神色,吴瑛鞋都没换,推开挡在面前的保姆,就看见客厅的地上丢了一堆纸袋、布袋和各种卡片。一路走到卧室,推开虚掩的门,只见妈妈穿着一身吊牌还没摘的新装,挎着两个不同款的包,在镜子前面来回扭动。

    “你有这个钱为什么不还点贷款?”吴瑛的心里火烧火燎的。

    “反正也是还不清的嘛,等你爸回来再想办法吧。”妈妈喜滋滋地敞开长臂,手腕上各挂着一只包,“哪个好看?”

    “都不好看!”吴瑛冲上前,把包抢下来摔在床上,紧接着就要从她身上找裙子拉链,手脚粗鲁地推着妈妈转圈,“我现在就拿去退了!”

    “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吧?”

    母女俩几乎撕扯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妈妈才从吴瑛手里挣脱出来,身上的裙子已经皱皱巴巴,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红着眼睛对吴瑛大声咒骂。

    仅存的一点自尊心支撑着吴瑛把门关上了,保姆在外面不知所措。吴瑛倚着门坐在了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妈,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多少岁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已经多少岁了?他还能东山再起吗?他怎么补上那个窟窿,把我们的房子赎回来,你替他想过吗?”

    妈妈低头抚着衣服上的褶皱,突然噤了声。

    “你爱爸爸吗?还是说你只是爱他给予你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我当然爱过……”辩驳的声音却又弱了下去。

    “爱过?”吴瑛冷笑一声,泪水烧得眼角发红,却没有落下来,“那我问你,假如爸爸回来后再也没办法赚大钱,我们的房子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只能过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了,你能接受吗?”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吴瑛的妈妈终于动了,她从床上滑下来,蹲在吴瑛对面,脸上的神情介乎于极度慈祥与疯癫之间,瞪着眼睛问她:“那你呢?让你把柜子里那些限量版的包和首饰都卖了,你愿意吗?每个月赚几千块钱的工资,再嫁个赚几千块钱的人,连定个外卖都得计算价格,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了吗?”

    “我不知道……妈,我不知道……”

    吴瑛扑到妈妈肩上大哭起来,眼泪太汹涌,冲散了眼线,划下一条条乌黑的泪痕。而做母亲的却始终没掉一滴泪,皱纹的拥挤更衬托了双目的空洞,和刚刚的吴瑛如出一辙。买了新衣服和皮包的喜悦只支撑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那之后,吴瑛开始尝试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为了钱,只是想让自己有点事做。她疯狂地投简历,招来了不少皮包公司和骗钱中介。好的公司和职位永远石沉大海,偶尔有那么几家让她去面试,大都会问她的简历为何一直空白,还会考虑她这个随时可能结婚生子的年纪。多次失望而归后吴瑛算是看清楚了,别说是她理想中的工作找不到,就连她看不上的服务行业,她的年纪也已经不吃香了。

    站在桥上望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江水,背后是永远都显得那么焦虑的人群,吴瑛觉得自己就像个无主的气球,飘啊飘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到水面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跳江啊?”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吴瑛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到陆海洋踩着一辆共享单车。

    “我到底是有多背,出门还遇到你。”吴瑛嘟囔一句,不耐烦地问,“你这是去哪儿啊?”

    “去上班啊,我可不像你这种大小姐。”

    怎么会有人说每句话都能火上浇油,吴瑛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再见到他,转身就往桥下走,临走前潇洒地甩了一句:“亏你还这么有干劲儿,你女朋友都已经和人家跑了,现在没准都住在一起了,你那时候连手都没拉过吧?拜拜!”

    陆海洋停在那里越琢磨越不对味,自从他和季朵和好了,他还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挺开心的。终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工资虽然不算高,也还过得去,和同事相处也和睦。累是累了点,但吃的玩的终究比小城市有意思。尤其现在他给季朵发消息,也都有回复了,虽然提见面她总是推脱,但要是在季朵朋友的店里遇见,她也不会再给他撂脸色了。慢慢地陆海洋就飘飘然起来,动不动就幻想着自己能抱得美人归,还是个事业有成的美人,然后舒舒服服地在上海扎根。到那时候他要给所有的初高中同学发信息,请他们来参加婚礼,让那些曾经觉得他不成大器的人惊掉下巴。然而刚刚吴瑛的话又将他从美好的幻梦里面揪了出来,难不成季朵和那个大叔真的成了?他之前见季朵也没听说啊?

    下了班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陆海洋还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季朵家。之前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害得他在上班期间心神不宁。跑上楼边敲门边喊,最后邻居出来骂他,他才相信季朵还没回家。

    该不会真的和维今住在一起了吧?陆海洋在楼下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咬着手指上的倒刺。他决定在这里等,如果等到零点季朵还没回来,他就去维今家砸门。

    找了个能看见楼门口,但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陆海洋的眼睛一刻不离楼门,神色阴鸷非常。他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季朵坐在他摩托后座上,先是双手抠着车尾,后来实在不安全,才不情不愿地揪住了他的衣服两侧,却死活不肯搂他的腰。于是他只能不时莫名降速,引得季朵撞到他背上,几次下来季朵就猜到他是故意的,开始发狠地拧他的腰侧,疼得他嗷嗷叫。在那个敏感的年纪,人人向往大人的生活,季朵的矜持在陆海洋眼里反倒像是欲擒故纵,他是愿意配合的。谁知后来会出那样的事,他所有的快乐都被夺走了。

    维今送季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车子停在外面,两个人手牵手走进来,谁也没注意到躲在暗处的陆海洋。季朵打着哈欠拉着维今上楼,开门之后自己就先一步将自己摔到了沙发上,门都没关。

    “回床上睡。”维今转身关门,走到沙发边俯身拍了拍她。

    “抱。”

    季朵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双手举高高。

    还能怎么办,惯着呗,维今只能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卧室床上,结果手还不及抽出来,季朵突然揪住了他的脖领,支起头亲了他一口。维今一条腿靠着床边支着,一条腿跨在季朵身侧,就这样悬在季朵正上方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脸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话说得充满调戏,疯狂忽闪的睫毛却泄露了季朵的心虚。

    维今真的是被她的眼睛晃得头晕,忽然起了坏心去逗逗她,于是又把头压低了一点,距离一下近到连呼吸都分不清,季朵的眼皮顿时就僵住了,眼珠都不动一下。三秒不到,维今就扑哧笑出了声,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揉着她额前的头发,用特别特别低的声音问:“季小姐,请问你是存心想把感冒传给我吗?”

    “啊,是哦……”季朵这时才又感觉到自己鼻塞,可她觉得自己的头晕晕沉沉的,大概不只是因为感冒。

    “我这个人做不出欺负病号这种事,我们又不是没有明天,好好睡觉。”温热朝自己落下来,季朵下意识地微垂眼帘,维今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轻轻哄着,“乖。”

    “那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钥匙你就放在门口地垫下面就好。”

    “好。”

    维今翻了个身,落在季朵另一边,手臂从她的脖子下面伸过搂住了她的肩膀,朝自己紧了紧,季朵就在这已经习惯的温度下带着微笑闭起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她确实是累了。开了公司以后一刻都闲不下来,她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每天一睁眼就是房租、水电费、员工工资压在身上,担负着别人的生活就不得不更加努力。最让季朵头疼的是只要走关系,谈合作,就得应酬,一应酬就免不了要喝酒,可她的病又不能总是喝酒,实在推不掉的时候,她就得带个男员工去替她挡一挡,可有些时候她心里又过意不去。

    今天中午请了一家时尚杂志的部门负责人吃了饭,虽然就喝了点红酒,但兴许是餐厅的空调开得凉了点,她忽然就感冒了。回公司之后,她给新来的两个设计师布置了任务,傍晚实在挨不住了,就跑去维今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吃着饭看着维今给表针做退火,这套工序她熟悉,不过看着别人做比自己做有意思多了。铁受热以后会形成薄薄的保护层,保护层会根据温度变换颜色、时机和光泽度,多一秒少一秒都会有差别。做了三次才得到维今想要的颜色,之前只有在光源下面才会看到一丁点的发黄,而现在就只是少了一秒而已,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她原本是想吃过饭就走的,结果被维今掰着嘴巴塞进一颗感冒药,迷迷糊糊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要不是她有东西在家,明天要用,她今天就留在维今那里不折腾了。

    不过季朵一点都不想抱怨,她那么幸运,能和维今相爱。不管多忙多累,只要看到维今,她身上所有的焦躁都会被抚平,人生可以得这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避风港,是让人心满意足的。

    看着季朵睡着之后安宁的眉眼,维今心中也是一片化不开的柔情缱绻。他从前以为自己根本不相信爱情的存在,现在想来只是他没有遇到。人的本性里应当是相信爱情的,只是有可能没有从父母亲戚那里见过,又看了太多的负面新闻,就会怀疑爱情是不是只存在于艺术创作里。直到遇到那个心动的人,才彻底明白质疑和恐惧的从来不是爱本身,而是长久。维今第一次发现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始终在烧着,从前是冷的,而现在逐渐滚烫。原来他一直都在傻傻地等着、找着,那个能相伴走到尽头的人。

    恋恋不舍地将季朵在枕头上放好,盖好被子,维今走到客厅,顺手整理了一下杂物,才轻轻地带上门离去。

    看到维今下楼,陆海洋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站起来跺了跺脚,天气是热的,可他的心却凉透了。一直珍藏着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的玩具,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被别人拿走了,这种憋屈真让人发疯。

    一小块阴影在陆海洋心中迅速扩散,发酵成了一片令人泥足深陷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