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顾爷夫人马甲镇不住了在线阅读 - Chapter 02. Two o#39;clock

Chapter 02. Two o#39;clock

朵有一种很清晰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只有迈出这一步,才能和维今站在水平的位置。这是一条分界线,她必须迈过才能彻底和之前混乱的、缺失的、得过且过的人生告别,成为全新的自己。

    以前季朵很害怕,也没有动力,可如今她至少有了借口。

    为了维今。

    这个理由从脑海中跳出来的瞬间,她就接受了,并且深深地被说服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季朵没事就窝在小秋的酒吧,跟她研究具体的实施方案。之前说的时候觉得很简单,真的一项项计算起来才意识到有多麻烦。首先淘宝店不能关,一旦客流量没有了,之后想再做起来就难了。现在是电商的时代,就算是国际大品牌也免不了要网络销售,所以这是季朵的优势,绝对不能抛。但她要一点点转型,提升货品档次,又不能太突然,价格得慢慢涨。

    另外,她要办实体公司的话,需要租工作室,甚至租仓库,要去和别人谈合作,宣传也是必不可少的。算来算去,季朵发现她平时觉得足够的钱,根本干不了多少事。最重要的是,她大脑空空,虽然想到很多事,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万幸有小秋在,这个年少时就在上海摸爬滚打,还在这里扎了根的姑娘,酒吧在各个点评网站上的排名都很靠前,在这种时候她能够条理清晰地帮季朵分析。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设计,这才是你的立足根本。你必须突出原创,把品牌打响,总有人愿意为了原创而买单。相对地,拍照美工全部都要升级。下次上新品的时候搞一次大的活动,你做个策划出来,我去找人给你买广告位。”小秋越说越兴奋,“办公地点我去帮你找,看看能不能在周边找到办公仓库一体的。最麻烦的是招人,客服、打包都需要招……对了,你还没有车,总要有个车才方便吧。”

    “啊,救命……”

    季朵听得头疼,手背搭在额头上,身子一歪,软趴趴地躺在了沙发上。

    “就是有些麻烦,但只要进入正轨就好了。有个关键的问题你得想想,就你一个设计师够吗?是不是需要再请一个?”小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不过那些都以后再慢慢说,现在你坦白一下,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季朵侧身躺着,把胳膊垫在脑袋下面,眼前总是闪过梯田上的日出和维今的脸,忍不住窃窃笑起来,许久才说:“我想好好活一次。”

    “恋爱中的少女啊……”

    小秋夸张地摇着头,却实实在在为她高兴。在她看来季朵就是缺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恋爱是颗能引燃一切的火星,无论此前的人生多潮湿阴冷。

    “恋什么啊,人家可能根本不会喜欢我。”

    “不喜欢你?”小秋眉梢一挑,“一个男人愿意带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去旅游,要么他是浑蛋,图谋不轨,要么他就是对你有意思。也许他现在还不清楚自己怎么想,那你就让他清楚。”

    是这样吗?季朵想着山顶那一夜,维今自然没有任何占她便宜的意图,却也没有表现过太多好感。毕竟是她非要跟去的,难保人家是脾气好,懒得拒绝她。

    可就是这样淡淡的,感受不到企图心,感受不到过分的殷勤与索取,才让季朵觉得舒服。待在维今的身边,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徜徉在清水里的鱼。

    只是回来之后维今就再没有联络过她,她的表已经取回来了,再也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见面。不过没关系,季朵才不在乎什么理由,只要她想,她就要立刻出现在维今的面前。

    之后的日子她隔三岔五就跑去维今那里闲聊蹭饭,下雨的时候就说路过避雨,艳阳高照的时候说太阳太晒;晚上就说吃饱了遛弯,时间尚早当然就顺道来蹭饭。说是蹭饭,但她也从来不在乎维今做什么,一碗面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对于她的这份没脸没皮,维今只有一个感受:头疼。

    最开始的时候她在,维今也不好意思太沉迷于手头的事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没话找话说。不过季朵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她能从早说到晚,不带重样也不带停的。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小时候的事,上学时候的事,学画画时的事,和朋友吵架,脑袋犯糊涂时的窘迫……她说的话很有意思,可时间长了,维今还是有点吃不消。

    一个人在绝对安静的空间里生活久了,突然闯入一个话痨,感觉像是耳边有个蜂鸣器在不停地响。尤其是修表这种事真的需要凝神,不然有些细小问题可能都难以找到。

    “你真的……没别的事吗?”维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季朵晃了晃手机:“有啊,事情很多呢,不过大部分手机就可以解决。明天我把笔记本带来。”

    “……”

    维今掐了掐眉心,脑仁疼。

    他一开始还真没把季朵的话当回事,他以为小姑娘不过是一时兴起,来几趟就会厌烦了。结果来几趟之后,季朵就轻车熟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他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公事公办说这里是营业场所,不留客。换别人或许可以,但他和季朵的头没开好,都是留宿加一起吃过早餐的关系了,此时突然变脸倒显得奇怪。

    更何况维今毫不怀疑,就算他这样说了季朵也不会在意,估计她会买一堆的表,自己搞坏,然后送来给他修。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维今决定强行恢复自己的生活工作秩序,将季朵当成一个会说话的电动布偶。他开始当着季朵的面处理维修单,用意志力将那些话屏蔽掉,偶尔漏进来的几个字,他就含糊应一下。

    好在维今从来都是个专注度极高的人,习惯了之后发现还是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只是季朵毕竟是人,不是玩具,有些时候还是需要给她做一下安排。

    “不许碰。”他把拆卸下来的零件小心安放在布上,季朵在他的旁边,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桌上,一条腿还跷了起来,伸手要拿,他头也不抬沉声说。

    季朵本也不是真的想拿,只是想引他说句话。他一出声她立刻就停了手,转头对他龇牙笑了笑。

    维今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可奈何:“你这样待着累不累啊?坐好。”

    “你这儿有没有零食啊?”

    季朵悻悻地坐回椅子上,两条胳膊和下巴全都搁在桌面上,嘴巴一张一合,像鱼吐泡泡似的。

    明明无聊成这样,还非得留在这儿,到底图个什么?维今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却是一片自己都没察觉的化不开的温柔。

    下一次季朵再去,发现茶几下面和冰箱里多了不少零食。显然维今自己是不吃这些的,也不怎么会买,就是随意拿的。其实季朵平时也不怎么吃垃圾食品,只是在这里她需要点东西把嘴占上。她当然也知道人家干正事时不能吵,于是变成了咔嚓咔嚓嚼饼干。

    维今也说不好哪个更吵一点。

    但这种奇妙的氛围居然就这样稳定下来,维今每天坐在桌边修表研究表,季朵就以他为中心换着位置时坐时站,边吃边喝。他俩一个是敌动我不动,一个是敌不动我还是忍不住乱动。有些时候维今看见季朵给自己倒饮料,拿手机摇头晃脑看偶像剧的样子,觉得她才像这个店的老板,自己只是打工的。也好像她已经在这里生活好久了,从一开始就存在,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将一个人接纳成习惯,比养成一件事的习惯似乎更容易一点,否则维今也无法解释为何他会从一早上就做好了季朵随时会出现的准备。而当时间晚了,他确定今天季朵不会来了,心里会有一丝微妙的空落。

    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也不会在意,他坚持没有人能真正改变他的生活,改变他的行为模式。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他恐怕也不会至今仍是一个人。

    至少,当时维今是这样相信的。

    然而季朵并不是不想去,而是她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弄得她焦头烂额,也不愿将坏情绪带给维今。就在她做着店铺转型的策划,计划着要把那些产品下架,以及怎么和工厂沟通时,她的店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差评。她店里的差评并不多,大概是因为几十块钱的东西大多数人懒得较真。偶尔出现鸡蛋里挑骨头的,吐槽快递的,甚至没有理由的,季朵也并不在意。她觉得尊重别人评价的权利,才能看到真话,才会知道自己的优缺点在哪里。

    可是一周内接连出现差评,并且全都是关于产品质量的,这就不正常了。季朵发现差评集中在两个合集上——她是以元素来划分产品的,这两个合集并非新品,已经卖了几轮,之前从未有过这种状况。只是差评里说得都不太详细,基本围绕在材质、色差和脱色这几点上,她主动联络了差评顾客,要对方发几张更清晰的照片上来。根本无须对比,季朵就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工厂擅自换了这一批货的材料。

    店里的每一件首饰季朵都会自己手工做出标准来,女孩子总是喜欢各种风格各种材质的小首饰,永远不会满足,为了控制成本,确实无须用特别金贵的材料。她常用的材料是皮革、保色合金、人造珍珠、亚克力彩片、羽毛这一类的,虽然便宜,仍旧有好坏差别,一根羽毛的密度、重量、固色程度都有讲究,她也是要经过多种比对才能确定最佳用料。然后她再带着自己做出来的实物和用料去找工厂合作,目前的情况是绝大部分产品都可以在一个工厂满足,合作一直还算愉快。偶尔有进不到她想要的材料,但她又实在想做的,她就去跑更多的工厂谈合作,哪怕利润再小一点。

    这一次出问题的两个合集都出自同一个工厂,她和那个工厂刚合作不久,统共也就出了三批货。前两批都没问题,没想到这一批出了岔子。这一批货主打唯美小清新风,多用绢纱、锆石、珍珠丝绒。这一类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很容易显得粗制滥造。

    季朵当机立断,凡是已经收货又觉得无法佩戴的,全部可以退款,并且相应补偿。没发货的也一个个去敲,解释后退款。之后把这两个合集暂时做了下架处理。她给工厂负责人打了电话,负责人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她决定要亲自去一趟,取消和这家工厂的合作。

    消失了半个月后,她又一次有理由联络维今了。

    虽然麻烦令她一个头两个大,也预料到去工厂之后肯定要吵架,但脑海中与维今的关联产生的瞬间,轻盈的愉悦就盖过了一切。

    确定了时间之后,季朵给维今打了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虽然提前打好了腹稿,可维今接得太快,还是让她慌了一下,有那么两秒没发出声音。

    “喂?”维今疑惑地喊了两声,“怎么了?”

    季朵用手指卷着头发,略显小心地开口:“那个……我想问你后天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下周一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去趟盐城,我在那里的一个合作工厂出了问题,我要去谈解约。”

    “盐城吗……”

    维今沉吟了一下。

    季朵以为他是在为难,毕竟上海到盐城开车的话也得四个小时左右,所以这个结果季朵也想到了,她赶忙说:“算了,我就是随便一说,我可以坐大巴去的。拜拜,我挂了。”

    “等一下——”

    她的手指都已经悬在了屏幕的红色按键上,差一点就按了下去,维今开口叫住了她。季朵眼珠一转,慢慢把手机贴回了耳边,听到维今说:“一早去,当天回来,ok?”

    “没问题啊!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你答应了?”

    “还有,”维今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季朵支起了耳朵,“我不是很擅长吵架。”

    季朵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她还什么都没说呢,维今就已经预设到了一些可能性。比如她是不是为了找个人壮胆,好去和工厂谈判的。

    “放心,这件事是他们有错在先,我有合同的,应该不至于闹得太难看。我找你呢,单纯是因为我没有车,回来时可能要带些尾货,这样方便一点。”

    “那好,周一早上八点,我准时到你楼下。”

    为了防止维今挂电话,季朵赶紧大叫:“你今晚有事吗?我表达一下感谢,请你吃饭?”

    维今笑了一声:“你又想蹭饭了?”

    “喂!我是说真的哎,哪家店都行,随便你挑。”

    “改天吧。今天我有事做,不想出门。”

    “你又在研究表吗?”季朵抓了抓后脑勺,摸到了自己的疤痕,又停下手来,“那……我能蹭饭不?”

    绕了一圈又回去了,季朵也有点难为情,但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只能继续无赖下去。

    维今一时语塞,原想拒绝,但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末了还是说:“行,那你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好嘞!”

    这个准许对季朵而言就是强心针,她瞬间翻下床,开始挑衣服、选饰品。期间陆海洋的电话打了两通,她没有接,任由电话一直响到停。

    到维今的钟表工作室门口时是下午四点多,正巧有个人也在敲门,季朵跟在那人后面。维今开门先把顾客让进来,然后朝她指了指沙发,小声说:“你先坐。”

    季朵乖乖地在沙发上坐好,假装在玩手机,实则很用心在听着维今和顾客的对话。顾客拿了一块距今近五十年的古董手表来修复,因为无论是价值还是意义都非凡,所以顾客的顾虑很多,始终拿不定主意。无论他问什么,维今都很耐心地解答着,将修复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都一个个列举了出来,并且着手拆卸了一部分,并辅以拍照,让顾客可以清晰地看到需要修复的地方。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溜走,季朵很快就无法集中精神了,而顾客显然已经对维今敞开了心扉,两个人越聊越远,她却抱着沙发靠背眼皮打架了。直到听到拍门的声音,季朵才强行瞪大了眼睛,维今抱着胳膊站在沙发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昨晚没睡好?”

    “这几天确实都在折腾店里的麻烦事。”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季朵揉了揉眼,“你耐心真好。”

    “古董表是不一样的。普通表就算修坏了,赔点钱也就罢了,零件也好配。这种古董表都是人家在国内国外的二手市场淘来的,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块了,仔细点也是应该的。”

    “最后你收了他多少钱啊?我没听清。”季朵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维今却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务实。他耸了耸肩,故意逗她:“既然没听见就算了,商业机密。”

    “我们又不是同行!”他这样说季朵更来劲了,起身跑到桌子前面,收据果然还没收起来。她看着上面的价格,比修她那块贵十几倍,脱口而出,“这么贵?”

    “已经很便宜了。”维今从她手里夺过收据,小心地放在了应该放的位置。

    这下季朵倒是信了,维今的生意倒也不像她想象得那么门可罗雀。只不过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租金实在是太高了,她很担心这个。虽然她可以将之理解为营销手段,有这样的基础在顾客肯定更放心,但压力未免还是太大了些。

    她要是自己想想也就算了,问题是季朵但凡想点事情都会挂在脸上,一脸若有所思,还配合着无数挤眉弄眼的小动作,眼神还不断地往她琢磨的对象身上飘,搞得维今就算再不想猜测她的想法,也被迫明白了个大概。

    不过维今实在懒得解释,他对于别人的想法和态度一向都是“随他去”。他的心情莫名很好,也不知道是否和季朵的出现有关。他拍了两下手,叫了声:“回魂。”

    季朵还真的打了个激灵,不知所措地看着维今,睫毛忽闪个不停。

    “想吃饭要看你表现。”维今说着看了下腕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时间确实不早了,总不能真让人家饿着。心里这样想,嘴上他却还是说:“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点东西。”

    他转身往楼上走,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工装围裙,顺手解了下来,搭在了楼梯扶手上。直到这时,季朵才反应过来原来维今身上穿的是围裙,之前她居然一点都没觉得奇怪,果然有气质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季朵双手交叠在楼梯的柱子上,下巴搁在上面,眼巴巴地向上瞅着。走到一半的维今改变了主意,又转身回来,站在上层的边缘弯腰向下探头,突然对上季朵直勾勾的眼神,脑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带来了一瞬的空白。

    两个人对视了足有五秒钟,说来好像很短,实际上已经长到不正常。最后还是维今先一步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说:“算了,你跟我上来吧。”

    季朵小跑上楼,借着光线转暗的这一段偷偷深呼吸,祈祷脸上的阵阵发烫赶紧消停下来。

    之前来时卧室旁边的另一间屋子始终关着门,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当时季朵没多想,以为是另一间卧室,或是书房。如今维今推开了那扇门,站在门口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季朵走到门前,被里面的情景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一间纯粹的工作间,不大的屋子里,石头和木头的桌台环了一圈,几乎没有空当。宽阔的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机器以及灯具,一面比中药铺小一点的满是抽屉的柜子靠着墙,其他的桌子上也都摊满了工具,插着一圈各种型号钳子的桶,镊子和刻刀码成一排,还有很多瓶瓶罐罐,无数的机芯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里面只有一把可以滑动的转椅,看来是方便维今在屋子里打转的。

    季朵对什么都好奇,眼睛都不够看,维今只好赶紧叮嘱她:“我不说话,你什么都别动,不然我会找不到东西。”

    “我保证!”

    “来,你坐下。”

    把季朵拉到椅子上坐下,推到了一张工作台边,维今从一旁拿了几张设计图铺到了她面前,背靠着桌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你看看哪张比较好看,或者你有什么建议也可以说。”

    钟表季朵不懂,但设计图她还是熟的。这三张图都是表盘的样式设计,看得出来维今是想加一点中国风的元素,可实在太多了,无法抉择。表盘面积有限,五点钟的位置有一个陀飞轮占据,还要有月份、星期、日历等显示,所以能放装饰的位置很少。虽说外国人非常吃中国风,可手表毕竟不像衣服和建筑,有那么多可发挥的地方,硬是加太繁复或者色彩太鲜艳的图案上去反而破坏机械的美感。季朵看了看设计图上的点子,有祥云、龙,还有汉字,看起来也都还可以,但又总觉得不够好。

    她仰起头问:“你要自己做吗?”

    “嗯,我要做一块表去参加巴塞尔钟表展。”

    “去申请加入你说过的那个什么协会吗?”

    没想到她还记得,维今眼睛里的笑意深了些:“你这记性不是挺好的吗?”

    “可能分人,你说的话我真的记得都挺清楚的。”季朵也不知道自己在维今面前怎么能这么不要面子,她好像就是喜欢看到维今脸上那一瞬间的错愕。

    维今强行转了话题:“机芯的部分我都确定得差不多了,但外观还是没有明确的方向。”

    “那个钟表展什么时候开始?”

    “三月底。”

    “那还有几个月啊,你已经开始做了吗?”

    “不急。我没打算参加明年的那场,既然要做,就要做个像样的出来,不能拿个半成品。我打算今年年底开始,给自己一年时间,能赶上下下届就好。”

    一年?季朵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朝维今抛了个媚眼,问:“那我问你个问题啊,假如我给了你建议,你也用了,可我们在这一年时间里闹掰了,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那你看着自己的作品,不会觉得别扭吗?”

    这孩子的想法怎么这么奇怪呢……维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点发出质疑,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会闹掰呢?”

    “这可是你说的!”季朵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一年多里你不会赶我走,对吧?”

    忽然被将了一军,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劲,维今怔忡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首先,我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就算真有你说的那种情况发生,我也不会牵连到作品。不过呢……我尽量。”

    他说的是尽量不会赶她——季朵得意地抖一下肩膀,将头转回纸面上,手心朝旁边一摊,大尾巴狼似的说:“给我支铅笔。”

    维今把铅笔搁在她手心里,她开始尝试在一旁仿画一个轮廓,不时咬着铅笔头,头也不抬地说:“我可以提方案,但具体的可操作性上我得和你商量。”

    她认真起来还真像是变了个人。

    维今打开桌上的台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轻声对她说:“你先画着玩,我下去给你做饭。”

    季朵做了个ok的手势。

    “不许随便动东西。”

    “知道了。”嫌他啰唆,季朵终于扬头看他,后知后觉地问,“难不成我是第一个进你工作间的人?”

    被她这样一问,维今神色一滞。他尝试着在记忆里搜寻,结果发现确实是这样,在今天以前他没带过任何人进他的工作间,季朵真的是第一个。他并没有刻意去想过允不允许别人进入,可似乎还是下意识地保有着领地意识。然而今天他却顺理成章地领着季朵进来了,也没感觉到任何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明明没有认识多久。

    “真的?”维今的片刻迟疑已经说明了问题,季朵原本只是随口打趣,突然就兴奋起来,“我真的是第一个啊?”

    无论是什么事,在一个人的人生里能占有一次第一,总是意义非凡的。

    维今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点笑意说:“可能吧。”

    “我会努力的!”

    季朵高高举起手臂,给自己加了个油,就埋头于纸笔间了。维今轻轻退出去,虚掩上了门。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维今觉得大概是在云和梯田的那天,他恍惚间看到了季朵身上的闪光点,自那以后一直都忘不掉。毕竟在他的人生里除了钟表之外,可以看到的闪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好在定期会采购,冰箱里的东西做两个人的饭是足够的,维今炒着菜还是忍不住走到厨房门口往楼梯的方向望,季朵倒是比想象中安静。他以往工作的时候会刻意给自己制造安静空间,有时白天也会把门锁上,将窗帘挂起来,装作里面没有人。所以一开始他意识到季朵不是随便说说,真的要往这里跑时,要说内心没有抵触是假的。虽然后来他也渐渐习惯了,可他还是没有当着季朵的面制作过这块表,一是因为大部分工作要在工作间里做,二是因为加工这些零件和普通的维修对于专注度的要求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暴躁。

    毕竟这块表对他而言是重中之重,机芯的设计方面集合了他这十几年的学习经验,等于他的毕业汇报,他不能让自己失望,让他的老师失望。所以他做了十足的准备,才决定开工。这块表他是打算拿去参展的,区别于平时给表厂设计的那些基础款,他想一鸣惊人,就得在细节上做文章。就在他卡在外观设计上时,季朵的电话来了,他忽然觉得让外行人看一眼也许可以帮助开拓思路,尤其是有美术功底的外行人。

    这究竟是不是借口,维今自己也说不好。频繁接纳一个人进入他的生活,这种事他从小就没做过。可是这个门槛,他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迈过了。

    饭熟了之后,维今上楼去叫季朵,他站在工作间门口看到季朵还认真地在纸上画着,似乎连脚步声都没听见。维今有点担心吓到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了桌边,没想到季朵余光突然晃见人影,反倒吓了一跳。

    “啊啊啊……”

    她的身子猛地往左一歪,连带着转椅也往左倒去,眼看着就要维持不住平衡,惊慌失措地叫起来。维今弯下腰,双手死死地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果断将椅子控制住了。季朵整个人在椅子里晃荡了一下,一时有点发晕,她抬起头看到维今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就像将她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包围圈里。

    她的心跳突然疯狂鼓噪起来。

    “当心点。”

    维今低下头才发觉自己虽然是想抓扶手,但季朵的双手也抓在扶手上,其实他是死死卡住了季朵的手腕。虽然季朵是真的很瘦,以至于他都没感觉到什么阻碍,却还是忧心自己无意间用的力气会不会太大了,他缓缓移开了手,问她:“疼不疼?”

    季朵其实都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只是傻傻地摇头。眼睛里装满了的是维今鼻梁和睫毛的阴影,令人难以分神。

    被她盯得脖子后面汗毛都竖了起来,维今才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视线落在桌上的设计稿上,却是一愣。他转过身有些急切地拨弄着那些看起来乱糟糟的图纸,心中涌起了一种感觉,就像是狂风在拍一扇紧闭的门,除了哐哐当当的晃动还有挤过门缝时不甘心的蜂鸣,总觉得下一刻那扇门就会轰然打开。

    “我想了几个概念。”季朵凑到他的旁边,“因为机械我不太通,所以简单和复杂都考虑了,你随意pass。”

    屋里就一张椅子,维今只好半蹲下来,手肘撑在桌边听着季朵说话。两个人的头未免离得太近了,季朵强迫自己不要扭头,然而,单是余光,就已经让她止不住心慌。

    “简单的呢,像这种,在中间放一朵深浮雕的莲花,然后周围用云纹。或者,这里可以做成一块祥云形状的挡板,有没有可能到某一个时间带动一个部件。比如说一只燕子,从下面飞过。”季朵一张张给维今做着解释,“再麻烦一点的,就比如有没有一种可能,找到一点镂空的地方,做立体浮雕的正反面穿插。比如龙啊、花枝啊之类的,这样会生动一点。还有,这种我感觉有点难了,就随便说说,假如表盘可以弄两层,像机关一样重叠时是一种效果,打开又是一种效果,又或者到了某个位置就会露出一个汉字。你知道现在老外很流行在身上文汉字的,单纯觉得酷。”

    一直认真听她说话的维今终于开口问:“什么字?”

    “嗯……简单的字呗。比如,真心?永恒?”

    她随口一说,过后才觉察出这两个词听起来太意有所指了。季朵摸着耳垂,将头扭到另一边,偷偷吐了吐舌头

    而此时维今脑子里转动的全部都是钟表零部件,配合着季朵的图纸,他想到了很多种机芯优化的方案,虽然烦琐,可行性却极高。纠缠了他好多日子的迷雾终于开始消散,他在季朵的启发下茅塞顿开,迫不及待想要动手尝试了。

    可他还没忘记季朵来这儿的主要原因,只好对她说:“饭熟了,你先去吃,我等下下来。”

    “好。”

    知道他可能是想整理一下思路,季朵站了起来。维今立刻接替她坐到了椅子上,虽然心里有些急切,却还是转头注视着她。季朵倒退着往门口走,不愿意放弃四目相对,最后抠着门框叮咛:“快点哦。”

    维今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听到下楼梯的声音,维今才开始行动,他迅速找出了所有的机芯设计稿,厚厚的一摞,开始将脑袋里不时跳出的想法还原到纸上。他一下找出了好几处可调整的地方,机芯的厚度还可以压缩,但对于零件加工的要求更高了。之前做出来的那些试验品也都会作废,要再一次重新来过。

    他熟练地操纵着椅子在工作间里滑来滑去,抓取一把长度适中的小钢棒,开始用机器打磨到自己要的直径,开始挑选合适尺寸的铣刀加工锯齿。然而他需要的锯齿形状比较奇特,需要反复调整,在显微镜下校准了很久才满意。维今完全沉浸在制作的乐趣中,根本感觉不到时间在走,甚至忘记了楼下还有一个客人。

    季朵在楼下等了很久,等到肚子咕咕叫,饭都凉了,她终于扛不住跑上了楼。原本她催促的话都到了嘴边,但站在门外,看到维今忙碌的状态,她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她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儿,看到维今在切割,在拿着一个她没见过的仪表测量,还用气焊火焰烧着什么,因为一颗小齿轮实在太小了,站远一点就根本看不到,所以在她眼中维今就像在无实物表演,特别有趣。这期间维今来回来,侧头好几次,却都没注意到门外的她。季朵头靠着门框笑了一下,转身踮着脚尖以最小的声音下了楼。

    她一个人吃完了饭,刷了碗筷,然后给维今留了字条,安静地离开了。

    寂寞吗?很奇怪,她一点都不觉得。就算在热闹的party里,季朵也经常觉得寂寞,她会觉得自己和周围谈的笑风生都无关。可在此刻她和维今之间没有交谈,她只能一个人吃饭回家,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维系。

    她不觉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

    一个最简单的齿轮从切割到校准到硬化、退火、打磨、抛光,一系列步骤做下来差不多就要两个小时。三个多小时后,直到一处匹配有了初步结果,维今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眼表,上面显示的时间吓了他一跳,他慌忙起身往楼下跑,边跑边喊:“季朵?”

    维今心里真是一千一万个抱歉,他一个人生活久了,废寝忘食也是常事,不自觉地就把别人抛在脑后了。季朵今天也太安静了一点,明明可以提醒他的。他到了楼下,发现只有厨房开着灯,季朵已经走了。习以为常的寂静更是加重了他心里的内疚,堵得他呼吸发紧。

    餐桌上放着字条,季朵的字倒是写得好看——看你在忙,不忍心叫你。菜很好吃,我吃过了,先回去了。你记得要吃饭啊。周一见。晚安。

    这个时间应该还睡不了,维今顾不上吃饭,先给季朵去了个电话。季朵刚刚洗完澡,看到是他的电话,立刻接起来:“喂,你出关啦?”

    “你到家没?”

    “早就到了。”季朵用肩膀夹着手机,擦着洗手间的地,“你给我发个信息不就好了。”

    “还是听到声音会比较放心。”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有让季朵微笑起来的魔力,她故意拿着声调说:“不过你真的应该反省一下,亏得是我脾气好,换个人早生气了。照你这样下去,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今天真的是我不对,你要生气也是应该的,下次不会这样了。”

    “谁要你道歉了?”季朵嗔怪地说,“反正我是不速之客啊,你真不用那么在意我。不过,听你的意思像是很欢迎我下次去哦?”

    维今笑了一声:“我说不欢迎有用吗?”

    “咦,信号不好。”季朵立刻演起来,“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这丫头真的只有画画时是安静的吧。维今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机开着公放搁在了桌上,边热饭边问季朵:“你大学学的是设计吗?”

    “是,不过是广告设计。”

    “那你画画是童子功吗?”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季朵大笑起来,“不过不是,我是高三才学起来的。”

    维今愣了一下:“高三?”

    “对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的人生可传奇了,你有兴趣听吗?”

    微波炉在这时响了起来,掩盖住了维今说的“说吧,我听着”,季朵一肚子的话刚要起头,又被堵了回去。

    “你还没吃饭呢?”

    “嗯,正要吃。”

    “那你快吃吧,周一路上有那么长时间,我再讲给你听。”

    其实维今还真是挺好奇的,他鲜少那么想听一个人讲故事。不过他从来没有吃着东西和人说话的习惯,总觉得很不礼貌,所以如果季朵真要讲,他大概又要把饭菜放凉了。眼下季朵突然结束话题,还真的是贴心。

    “好吧。”他把手机拿起来贴到耳边,“那你早点休息。”

    “你做菜真的很好吃哎,要不要考虑开个餐厅什么的,肯定很赚钱。”

    明明说着要挂电话,季朵话锋一转,又开始碎碎念些有的没的。维今哭笑不得,觉得她安静贴心,绝对是自己出了问题。不过维今也不觉得烦,半是玩笑地说:“我可不是总做得这么丰盛,今天是你用行动换来的。”

    “我真的帮到你了吗?”季朵并不太确定,一直以来她很难去帮到谁,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很不错了。

    “当然。”

    维今的肯定给了季朵前所未有的勇气,她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问:“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有片刻的失神,维今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朋友”这个词,还是说了:“当然。”

    “那晚安啦!”

    季朵的喜悦已经透过电话弥漫过来,即使挂断电话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语调里的轻盈和甜蜜。维今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菜,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是挺好吃的。

    吃着饭余光一直会扫到放在季朵留在桌角的字条,想不通有什么理由,可维今感觉得到自己始终含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