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五十年前的一趟镖
北方农家，红墙小院。 小院的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中的竹子又多有茂盛。竹子密得像永远穿不透的天空，一直没有尽头，数也数不清的高耸入云的山，竹叶落到了地上就变成了翠绿色的地毯。 精神矍铄的老人穿着一件老式衫子，手里拿着一把写着《兰亭序》的小扇，慢悠悠的摇晃着躺椅，十分惬意舒适。 少年搬了一个木凳，坐在老人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老人闭眼养神，少年目光一直看着竹林，有几只小鸡在竹林间啄食。 半天，老人缓缓睁看眼睛，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少年，捋一捋胡子，几次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了，“一半，这一趟镖老头子我不能陪你去了，你也应该自己出师了。江湖上的名堂，明里暗里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别人给你铺路，终究比不过自己走出来的舒坦。” 少年点点头。 老人眼光也转向竹林间，望着几只啄食的小鸡，面带欣慰，“这一次走镖，没有镖利，更没有什么镖票，但是你必须要完成，哪怕是、、、、、、”老人说到此处，便不再言语，重重叹一口气。 老人口中的走镖，就是镖师走镖。大家都以为所谓的镖局，镖师可能早就淹没在历史风尘之中，再也不见。偶尔想起来，恐怕也只能在电影电视剧里边见到，但其实不然。 镖局，确实消失了，但镖师并没有消失。 由于物流业的发展，镖局逐渐式微，到后来基本就不见了。 老人与张一半，正是走镖的镖师。 镖师，在现代社会中，是一个珍稀职业，不亚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在强盗的眼里，镖师是一种从来不会屈服的人，在商人、雇主、弱者眼里，镖师永远是最让他们有安全感的人，镖师就是他们的腰杆子，镖师就是他们的护身符，只要有镖师在他们的身边，他们的生命财产就会安全，他们的生意买卖就会兴隆发达。 “是什么东西，要送去哪儿？”张一半抬起头看着老人。他知道自己从小就成为孤儿，在某一个风雪夜被人丢弃，然后被老人收养，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张一半从十岁开始至今，跟随老人走过两次镖，第一次是给人送一幅画，从兰州到广东，三死一生，所幸活下来了。第二次是替人送一块玉珏，从漠河到海南，横跨南北，路上明里暗里拦路者无数，最后还是平安活下来。 走镖这一行发展到现代，走一趟镖有点像古董店开张的意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老人悠悠的叹口气，伸手抚摸一下张一半的后脑勺，道：“是一张画，等晚上你见过了就知道了。这一张画分为三部分，你要分别送给李桃花，种九钱这两个人。” 张一半有点不明白，一幅画分为三部分，但送两人？！ 看着张一半疑惑的眼神，老人朗然笑道：“剩下的一部分，送到内蒙古呼市的一个墓地，烧了它就行了。哦，那人名字叫陈花庵。” 张一半有点不理解，这一趟镖与前面两次比起来，都有不同。走镖，就是要保护所送之物的完整，但为何却要分为三部分。一幅画分为三部分，那就意味着有三个主顾，而且其中一个已经嗝屁了。 老人一眼便知张一半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一趟镖是我在五十多年前就接下来的，只不过雇主要求五十年后送来，咱们是镖师，就要遵守承诺。” “嗯。”张一半点头。 别看镖局对待强人一贯坚持谦和、委曲求全的精神，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他们是非常坚决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保护雇主人身财产的安全，这一点始终是第一位的，一旦镖局和雇主签定镖单，形成了合同关系，他们就会坚持对雇主忠诚守信的职责，所谓人在镖在。 如果强人危害到了雇主的利益和生命财产的安全，所有的谦和和求全精神都不复存在，他们就会拔刀向前，舍命护主，用刀光和生命，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也是镖师的魅力所在。 “记住，你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一趟镖走完了你也应该上大学了，要好好学习文化知识。”老人起身，望向远处。 张一半刚刚参加完高考，他的成绩不用质疑，考完试之后核对过官方答案，给自己估分在五百九十分到六百二十分之间，上个中上的大学应该没问题。 张一半抬起头，对于三月之后的大学生活，心生向往。但在这之前，这一趟镖必须要完成，最坏的结局恐怕就是镖丢人完蛋，想到这儿张一半便不再乱想，心里懊恼，哪有这么咒骂自己的。 张一半平时只做两件事，除了学习之外就是跟着老人练拳。 看着旬老头离开，独自一人进了房间，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在房前空地练习了几套拳法，最重要的一套心意六合拳，他练习的是杨氏心意六合拳。 他口中暗念歌诀“任督循环气归根，摩经抱掌肺凛冲，、、、、、、肝气顶发转斗劲，五弓齐发六合成。”一套拳法cao练下来，劈拳、崩拳、钻拳、炮拳、横拳，可以说是行云流水，风生水起。 他耳旁响起了周董的歌声，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张一半没来由的苦笑一声。 老人从房间走出来，手中空无一物，道：“一半，来，陪着我最后打一次拳。今后你出师了，老头子我呀也该退下来了。咱们做的这个营生是个偏门生意，说不定哪天就要关门大吉了，老祖宗的心血啊，就这么没了。” 张一半很少见到老人有这么悲切的时候。 打完拳，老人缓缓舒一口气，气沉丹田，笑眯眯的说：“一半啊，做人的道理我给你说的差不多了，你心里应该有个底。到了大城市遇到大难临头的事情别急着见义勇为，也尽量别做落井下石的阴损勾当，大可以只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初生牛犊不怕虎，经常车入险地，身处险境而不自知，背水一战固然壮烈，可人的运气哪有那么好，次次都赢，这人生有些时候，输了一次，就满盘皆溃了。” 张一半点点头。 “今晚我下厨，预祝你这个崽子出师顺利，金榜题名。”老人撸起袖管，走进厨房。 张一半没来由的一阵莫名感伤。 张一半这一次走镖，第一站便是西安的李桃花，之后即是山西大同的种九钱，最后乃是呼市陈花庵，这是老人给他指定的路线，一点都不能变更。该走水路乘船，就不能湿脚过河，该走山路小道，阳关大道就不能涉足，这是吃这一行饭的规矩。 晚上的时候，老人将一幅画三部分交给张一半，没有任何叮嘱的话，毕竟前两趟镖走下来，基本上要注意的东西那些拦路者已经交给他了。 还有什么教训比流血更让人深刻的呢？ 张一半望着肋骨处那一道长约三寸，有一指厚的伤口，心生寒意。当时第一次跟着老人走镖，在一个旅馆遭人预谋抢劫，那人直接从床下拔刀捅破床板，趴着睡觉的张一半闪躲不及，肋骨处被刀尖刺破，要不是床板卸去刀上力道，估计就要交代在那了。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令人遍体生寒。 看见老人兴致好，张一半就怂恿道：“爷爷，给咱说点镖局的历史呗，咱都干着一行了，连这一行的历史都不晓得，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 “你小子啊。”老人一巴掌“扇”在张一半头上，当然是轻轻扇上去，喝了一杯酒，一干二净，将那些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三百六十行，都有一个祖师爷。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妓院的祖师爷是管仲，咱们镖局镖师的鼻祖，应当为山西人神拳张黑五。张黑无请达摩王，奏乾隆，领了圣旨，在北京顺天府前门外大街开设兴隆镖局，他后人也走镖，是镖局的嚆矢。后来的镖师们一旦看到远处山上有土匪，趟子手就大喊：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据说，这个“合吾”即“黑五”的谐音，专门纪念开山老祖宗的。” “我就姓张，会不会是我的本家？”张一半也喝了一盅酒，很辣很烈。习惯了啤酒的味道，再喝白酒就有点适应不了了。 “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老人再饮一杯，突然脸色严肃起来。 “镖车上路，镖师就不再喝酒了。就算是三九寒天，御寒暖身，年纪大的镖师有时喝上两盅，但是以三分酒量为限制，决不多饮。能喝一斤的话，最多喝上三两，中午打尖时不喝酒，更不和不认识的人开怀畅饮，道逢亲朋好友，虽是久别，也是以茶代酒，老镖师饮酒是进店后一切安排妥当了，关起门来独乐自饮，但是决不会超过三分，年轻的镖师则是滴酒不沾。这是规矩，要记得。” 老人板起脸。 “我记住了。”张一半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老人，道：“老爷子，那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健康长寿。”张一半一饮而尽杯中茶。 “好。” 老人一饮而尽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