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爱的代价
魏荣光不说话,执起酒壶准备继续倒酒,领头的男生大喝一声制止了他,“停!一点红酒就想打发我们?这不是扯淡吗!要我说,是男人就得來点猛的……” 说着,那男生把桌上一只透明酒樽顺了过來,里面装着三分之二的白酒,气味刺鼻,烈度很够。 吴若初看着那男生拿起桌下的白酒瓶子,将酒樽倒满,立刻惊呼出声,“你们干什么啊!少发疯了!我陪你们喝完那几杯酒还不行吗!” 那男生把酒樽送到魏荣光面前,冲吴若初丢出一句,“问问你男朋友是愿意看着你喝,还是自己喝。” 魏荣光接过满满的酒樽,“只要我把这个干了,你们就放过她?” “开什么玩笑!”吴若初眼睛都急红了,倾身去抢他手上的酒樽,“这么大一杯呢,他们让你喝你就喝?别傻了!” “我行的。”魏荣光避开她抢夺的手,冲她笑了笑,对着酒樽就仰脖喝起來,吴若初痴了一般,望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动的喉结,心中疼得像猫爪在挠。四周全无叫好声,只有一张张塞得进拳头的嘴大开着。 酒樽里的透明液体缓缓见了底,魏荣光搁下酒樽狠狠抹了一把嘴,摇晃了一下,脸色泛红,额上也渗出了一层汗,但表情依旧很淡。 “你怎么样……”吴若初上前拭了拭他的额头,又慌乱地去寻找自己背包里的矿泉水,一心只觉得自己真沒用。 她颤巍巍地去扭矿泉水瓶盖,魏荣光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头晕目眩地看了看眼前呆头鹅般的一众同学,沙哑却分明地说,“我先带她走了,失陪。” 魏荣光一路不甚流畅地带着她出了饭馆,她能感觉到他步履的仓乱,随后,又变成她在牵着他走。 这间小饭馆所在的校区很偏,旁边就是一片幽静的小树林,吴若初带他去了那里,拍着他的背强迫他吐出來,然后一边用纸巾替他擦汗,一边招呼他喝下了一点水,“你也真是的,逞什么能啊,在别人面前够傲的,醉成这个样子还不是要让我來服侍你。” 魏荣光歪靠在一棵树上,渐渐醒过了一点神,被酒精烧灼的那颗心轻捷地跳着。 其实他酒量不差,那杯酒一口气喝下去虽然够呛,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承受。 “要不是我替你挡了他们,你怎么脱得了身。”他醺醺然点出事实。 “我也不是喝不了。”吴若初自夸道,“你还沒见识过我的酒量呢,他们灌不倒我。” 他却突然伸出手,大力把她拽向自己,她的额头磕在他下巴上,他攥紧她的手腕,语气很硬,“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灌你酒怎么了?一滴也不行。” 吴若初顺势伏在他胸口,“好,一滴也不行。” 他的体温带着酒精的热量,铺天盖地烘着她,暖暖的,烈烈的。两人的袖口上洒着盐似的月光,叶影拂在身上。她稍稍抬起头,端详着他醉后的脸,“对了,你怎么突然跑來了,不是说要回家吗。” 银白的月光映着他发红的脸色,他轻笑一声,沉默了几秒,才说,“我想你。” 她闭上眼睛,深而长地吸了一口气,四周有叶片的清甜、泥土的津润、月色的冷香,还有他身上无可捕捉却无处不在的海棠花气息。她如同身在幻境,这一切美得过分,像是指上的一滴露水,心头的一抹丹青。 她隔着衣服吻了吻他胸前的玉坠,“荣光。” 他抚着她鬓角的发,等待下文。 “我可不可以……搬到你家去住?我想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见到你,想每天晚上煮好饭等你回家,我会和你一块儿照顾外婆,给她煎药,陪她解闷,让她接受我……怎么,你怕我和她相处不好?”吴若初察觉到他微微握紧的手,“不用担心,我什么都可以适应,我会把她当成亲外婆,不管她是不是喜欢我……我会很听话,凡事都让着她,不惹她生气,也不让你为难……荣光,你就答应我吧,我们不该错过一点时间……” 魏荣光沒有立刻回答,四周的月光仿佛都带了重量,压在呼吸上,吴若初忐忑不安地等着,半晌,他才托起她的脸,望定她的眼睛,“你真的愿意住在那样破破烂烂的地方?那里除了一棵海棠树,什么都沒有。” “那里有你,还不够吗?”吴若初眼里闪着一泓波光,“我喜欢那间院子,住在那里多好啊……每天可以听着风吹过海棠树叶的声音醒过來,打开窗子,看得见绿绿的爬山虎和青苔,后院的晾衣绳上挂满了我们的衣服,阳光洒在你的衬衫和我的裙子上,闪闪发亮的,我要穿着整个旧城区最鲜艳的裙子招摇过市,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我会在院子里种些好看的花,陪着外婆乘凉,给她摇扇子,再请陶阿姨过來坐坐,一起聊聊天,屋子里开着闹哄哄的电视,电视机旁边那只老钟走得特别慢,慢死了,好像永远不会到头……荣光,我希望它再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你呢?” 他想说,我也希望我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次日,魏荣光领着诚惶诚恐的吴若初和她的一袋子行李來到魏家的小院前,吴若初跨过了院子陈朽的门槛,就是这一步,她把很多东西都抛在了身后,她所熟悉的校园生活,好友扎堆吆五喝六的环境,一个平凡女孩的人生轨迹,以及对这份爱情的最后一点顾虑。 这空空的院子里,长着一棵茂盛得不像话的海棠树,一不留神就成了个“困”字。明知是困局,吴若初还是不知退却,就像她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外观虽是一口无底的深井,其中旋动的色彩却那么绮丽。 当魏婆看见他们手中的行李时,有点诧异地绷紧了眉,随即又有几分了然,甚至还有些庆幸。 吴若初这姑娘留给魏婆的印象尚可,做饭一栏虽然打不了勾,但若要论起懂事知理勤快热乎,绝对是沒话说的。尽管魏婆对外孙的女朋友有一种本能的掂量和排斥,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家需要一个年轻女人來打点。
吴若初为人率真剔透,沒什么心机,魏婆毕竟比她多吃了几十年饭,要看穿并收服她绝非难事,若是换了个别心眼多的女人,魏婆也不好驾驭,所以吴若初算是比较合意的选择。 然而,当魏婆逐渐意识到,魏荣光已经把家里的旧事全都告诉了吴若初时,脸色还是难看了好几天,私下里也曾严厉质问过魏荣光,凭什么就相信那姑娘不会把这事走漏出去,他们祖孙俩守口如瓶地活到了今天,要是栽在了这个女人手上,还拿什么去向他死去的mama和外公交代。 魏荣光听完魏婆的控诉,并不为自己申辩什么,末了,只是答了一句,“就凭她爱我。” 魏婆仍不放心,爱情是多么虚无的东西,女儿魏念萍为了爱情把自己作践成了什么样子,而她爱上的男人犯下杀人罪后舔舔刀口,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这么多年了,每当回想起來,魏婆还是愤恨不已,这仇恨是一团冥火,在她如地府般幽暗的心脏里蹿着,将一切都映得诡诞可怖。 小荣不在的时候,魏婆看着床前为她打來洗脸水的吴若初,不冷不热地掷下一句,“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事情因为你而有什么闪失,我会跟你拼了我这条老命。” 吴若初打了个冷战,盆里的水纹映花了她的脸。 “吓着了?”魏婆转瞬又恢复了一派慈容,“这有什么的,只是跟你聊几句体己话,你是个好姑娘,外婆把你当自家人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那天魏婆拿出了一本很旧的相册给吴若初看,一边翻阅一边讲解,温言脉脉,倒也看不出什么笼络之态。 相册里有魏公魏婆年轻时的照片,有魏念萍穿着旗袍拍过的几张艺术照,还有魏荣光幼时坐在尚未抽枝的海棠树下摆弄汽车模型的抓拍照,结尾处是一家四口坐在院门前的合影,每个人都衣着朴素,被大太阳晒得眯起了眼,却笑得那么祥和,魏荣光在母亲腿上歪歪地坐着,好像不怎么安分,母亲用手费劲地箍着他。 魏婆指着照片说,“那会儿小荣皮得像猴子一样,根本不肯好好拍照,难得找了个照相馆的师傅來拍全家福,光是哄他就來回折腾了大半个钟头。” 吴若初听着抿嘴笑了,真沒想到魏荣光小时候也这么任性闹腾,下次她就拿这个笑话他。 照片翻完了,雪白的封底一片空落,魏婆说,“这是我们全家人最后一次照相,沒过多久,他mama就出事了……你也能想象得到,我们家这些年不容易,你和小荣在一起,最好先想清楚代价。” 吴若初闻言有些茫然,其实说起來,她算是挺笨的一个姑娘,代价这种东西太难衡量,还不如不要想。她向來不擅长杞人忧天未雨绸缪,明日事明日毕,无远虑也无近忧,她蒙着双眼不看前路,一心只想抓住眼下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