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琵琶
方闻雪走上乐台,一众天都乐师紧随他身后,所有人按次序坐下。众乐师手中均拿着一个奇形乐器,颈长,下面是梨形音箱,上装四弦,颈与面板上设用以确定音位的“相”和“品”。方闻雪坐下来后,一个白衣少女也送了一件这样的乐器上来。 云杉站在小章子身后一直在观望。刘景空目空一切的轻狂样让她很是不爽,不过,没有鹰王旨意,她也只能暗自不服气。方闻雪出来后,她嘴角悄悄挑起开心的笑。这个人的本事,她可是知道的。又见方闻雪带上来的乐师统统抱着梨形乐器,心中胜算更大。 不过,那名白衣少女一露面,她还是惊讶了一下。 白衣少女送乐器之后,方闻雪看着她微笑点头。白衣少女也报以微笑,然后转身走回空地。一队和她差不多打扮、但是舞衣颜色为淡黄色的少女款款走过来,所有的人先向鹰王见礼,旋即淡黄色舞衣的少女们背对白衣少女围成一圈。 乐台上,一声裂帛,接着,又是一声,再来一声,接着,整体乐器一起奏响,滚珠般的声音汇集成滔滔的水流,从高高的台上奔流着,飞快倾泻而下。该乐器声音由散渐快,调式的复合性及其交替转换,使音乐增加不稳定性。而这一刻,围成圆圈的淡黄舞衣的少女齐齐往后摆腰,先是遮挡住中心那位白衣少女,接着两只长长的水袖往空中一抛,旋转身体,圈子如花开一样变大了,呈静止状的白衣少女露出来。乐曲越转越快,白衣少女从初静到飞快动作,姿态转换间固然妙不可言,神态匹配音乐的金戈声,端庄大气到天衣无缝。 接连不断但轮、句轮、拂轮和“扣、抹、弹、抹”指法的组合,使得乐曲中逐步凸显出无比威武的气派。白衣少女肢体所表现出来强烈的表现感,也让这本该在听觉上刺激人大脑的曲子多了视觉上的冲击。“遮、分”和“遮、划”手法进一步展示,长长的水袖漫卷之间,原本该柔弱娇嫩的少女因为动作的编排特点,变得矫健、英气焕发。 《山海经卷七海外西经》中提到一个神话中的天神,“刑天与天帝争,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cao干戚以舞。”陶渊明也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样的诗句。这首曲子旋律很美,但是,铿锵之间隐约可闻金声、鼓声、剑弩声,真正乃是猛士之歌。跳舞的少女,表现得并非猛士本身,而是世人对猛士的崇拜,也有自身愿意追随猛士效仿猛士的强烈愿望。 十八盟主一开始以为自己在观舞,时间长了,才知道自己并非观舞,而是在听曲。那乐曲百转千回,扣人心弦之奥妙实在是语言无法所赘述。眼中看着淡黄舞衣少女簇拥下的白衣少女起舞,心早随乐曲进入跌宕起伏其乐无穷的音乐境界。直到节奏零落的同音反复和节奏紧密的马蹄声交替出现,才依稀觉得尾声竟然不知不觉出现。台上方闻雪四弦一划后又急煞住,音乐嘎然而止,所有的人还沉浸在刚刚音乐美好的享受中,久久不能回味…… 若说清晰之舞,乃是俗世之舞,方闻雪的乐曲便是对英雄的赞歌。俗世,是大家赖以生存的世界,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能否认,英雄,始终让人们油然而生深深的膜拜。 十八盟主,包括刘景空都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发出声音,直到方闻雪带领乐师们退下,白衣少女也领着淡黄舞衣的少女们退下,他们才勉强从恍然中醒悟。 台上,云杉看得目瞪口呆。 这方闻雪,还真是奇才! 原以为海神祭已经是他创作的巅峰之作,没想到,奇才作曲,一曲不够,一曲一曲又一曲,才是他才华横溢果然该有的成绩。 新月盟主梁凡心服口服,笑而问鹰王:“殿下,敢问刚才我等所听乃是何种乐器,那曲子,又叫什么名字?” 小章子代替鹰王往下面喊话:“转告粱盟主,方经筵刚刚弹奏的乐器叫琵琶,曲子是方经筵搜集古曲新编而成,名字叫:十面埋伏!” 刘景空骄傲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灰白的脸色。 鹰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说:“景空,天都之舞,比之清晰少主的舞,如何?” 刘景空脸涨红了,好像一个猴子屁股。好半天,他才跳起来大声道:“天都果然人才荟萃,所以,还请殿下三思,准许卑职将瑞祥郡主迎娶回去。”下面的话就显得无赖了,“早就听闻瑞祥郡主受过殿下亲自*,能文能武,嫁给我,协助我,教传天都以外蓬莱子民诗书和文艺,不是刚刚好?” 他话音才落,一声娇叱由高台上传来:“放肆!”一直隐于小章子身后的云杉终于忍不住,主动跳出来。 而这时,云杉才知道鹰王需要自己对付苍龙盟主座下武士的用意。感情是这个苍龙盟主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妄想以如今局势不稳做要挟,让鹰王将自己嫁给他,当作连接天都、苍龙之间稳定关系的条件! 刚刚十八盟主看了一场清晰少主的表演,又观赏了《十面埋伏》伴奏下白衣少女的舞蹈,原以为,美人到那样的境界也算极致。不料紫影一闪,又是一个少女跳出来,紫纱蒙面,更突显那一双眼睛美丽迷人。而看不到的部分则引起人极大的猜想。窈窕的身姿,丝毫不输于清晰以及刚刚的白衣少女。更让他们讶异的是,这个少女手一伸,竟然从腰间拽出一把剑来。 “当啷”一声,一道寒光便从高台跃下,不带拐弯,直直往刘景空刺来。 刘景空大惊之下,连忙闪身。但是,寒光不辍,一片连着一片如影随形,刘景空终于撑不住,头上帽子被削了一大块。头发披散,神形狼狈。 鹰王面前,不得携带武器,纵然十八盟主,也概莫能免。这个少女不像鹰王的侍卫,却携带宝剑,身份自然不同寻常。 果然,当这个少女在距离刘景空五尺的地方站定之后,仅仅通过眼神就让所有人感觉到她的桀骜,然后朗声说出一句让十八盟主都掉下巴的话:“想娶我,就拿出本事来呀!” 刘景空上下打量她好几次,结结巴巴说:“你、你……你就是瑞祥郡主?” 云杉长剑一摆,“刷”的一声放于身后,傲然说:“没错,是你自己上,还是你的武士代上?”那架势,根本就是来者不拒。 龙州的女子,绝对不会如此放肆。不,应该这么说,除了天都的人之外,其他盟主或者家臣,都从没看见过,一个女子竟然如此胆大嚣张。 十八盟会,是蓬莱最出色的男子汇集的地方,女子,当如清晰,当如那白衣少女,不过供男人品味享受玩乐而已。 这瑞祥郡主跳下台来,刘景空惊疑不定将目光只往高台上投去。高台上,鹰王只是一脸无奈。 鹰王说:“景空,郡主说得有理。郡主的本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你若真有意想娶她,先接了她的题目再说。” 刘景空张着嘴巴“啊啊”数声,想说:“好啊,打就打。”又怕其他各盟嘲笑,堂堂苍龙盟主竟然率领一干武士欺负天都一介弱质女流。若说:“不打,不打。”娶不到郡主那是小事,关键是,这次来白麓,他带来的勇士担负着极其重要的任务,一个“不打”出口,下面的事情还怎么做呢? 鹰王的目光在其余十七盟主脸上逡巡,最后,终于有人主动站出来,出言打破僵局。 新月盟主梁凡说:“殿下,卑职倒是有一法,既可以解决景空的难处,也成全殿下的宽宏。” 鹰王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梁凡便道:“郡主本领高强,不用比试,卑职等已经见识。毕竟男女有别,若真让郡主和景空或者景空的家臣比试,着实有损郡主的尊贵。” 云杉冷笑一声,打断道:“打便打了,说这些话做什么?”以她的自信,当然不把武学并不如何昌荣的蓬莱洲勇士放在眼里。整个蓬莱洲上,除了鹰王及其率领的黑风三十六骑外,实在没有所谓高手。 不过,即使鹰王的想法也如此,但是,鹰王的狂傲向来只放在自己心里。云杉不顾礼节,胡乱插言,鹰王皱眉训斥:“放肆,如何和粱盟主说话?”笑眯眯看向梁凡,说:“粱盟主,请你继续。” 梁凡被云杉斥出一头汗来,鹰王这么说,他伸手将额头擦了擦,躬身行了一礼,接下去道:“卑职的意思,可以请景空派出座下家臣,而相应的,殿下也可以派出武士代替郡主出战。” 刘景空直着嗓子大喊起来:“梁凡,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梁凡的提议很合鹰王的意思,鹰王笑着对刘景空说:“我觉得粱盟主所言甚是,对景空你,何来为难一说。” 刘景空从没怕过这位天都王,手叉腰大声道:“众所周知,你手下司空长烈英勇,若你排出他来,我就算将所有的勇士都派出来,只怕也不能赢了去。” 云杉一听这话,心里忍不住生气。按照鹰王的脾气,刘景空这么一逼,他肯定会说:“那孤不派右将军便是。” 正想着,鹰王果然说话了:“右将军英勇,景空不喜,孤不派便是。” 刘景空计谋得逞,喜笑颜开,得寸进尺继续说:“银狐狡诈,最好也不要派出。” 银狐,指的是鹰王身边的左将军楚风。这位将军为人谦和,和右将军司空长烈比,将右将军比作火的话,这位左将军便是绵延流长的水。左将军样貌俊秀,每逢着白衣时尤显得身材颀长玉树临风。“银狐”二字,更多是赞美楚风将军优雅形美,但是,毕竟狐狸狡猾,此刻刘景空用“狡诈”一词形容他,鹰王心中愠怒,一时倒也无法反驳。 鹰王心里揣着不愉快,脸上没有带出不舒服,点点头,说:“也不派左将军楚风。” 这下,刘景空完全放心。 刘景空说:“那么,就先按粱盟主所说,卑职家臣对阵殿下手下。如果卑职侥幸赢了……”下面的话,他没说。 鹰王也不主动挑破,飞快接道:“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方闻雪以一曲《十面埋伏》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人物。鹰王赐抚顺殿配殿给他居住。在配殿外的花园内,斜阳夕照,滚珠般的琵琶声仿若流水,时而流淌,时而因为碰撞到山石,激起跳跃的水花。宴会上跳舞的白衣少女演奏完乐曲,从石凳上站起来,眉目低垂,神态尊敬,对站在一棵绣球树下的方闻雪说:“方经筵,赐教了。” 堆雪一样的绣球花,衬托着一身青衣的方闻雪,格外让人钦慕。 方闻雪微笑回答:“采女聪慧,这首《琵琶吟》弹得颇为动听。” 白衣少女接着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学习经筵的《十面埋伏》或者《春江花月夜》呢?” 《十面埋伏》的舞是她跳的,此刻提及倒也平常。只是,这《春江花月夜》并非已然流传开的曲子,此女长居深宫,如何得知? 方闻雪微微沉吟,尔后才说:“等日后有机缘,再和采女切磋这两首曲子。”借言“唯恐殿下召唤”,匆匆告辞。 白衣少女手抱琵琶,目送他背影,那一双迷蒙忧郁的眼睛里,露出愤恨和不甘。 隔了一道墙壁,那边是一条游廊。游廊上站着清风朗月的人。灵欣灵月鸣玉浮香陪着雪姬在园子里走动,来到这儿时,被琵琶声吸引。行宫里已经传说御前经筵官以一曲《十面埋伏》震住前来挑衅的湘部少主,据说,那清晰少主舞跳得极好,却还是败在了方经筵手下。通过墙上的窗户,雪姬和四个宫女都看得真切,那方经筵侧面朝着这里,那样子,正如传闻所说,颇为飘逸俊秀。 琵琶声持续之时,鸣玉凑近雪姬耳朵,悄悄说:“公主,天都这个地方还真是了不得,除了鹰王之外,出色的人才竟然比比皆是呢!”雪姬用心听着琵琶曲,认真点点头。 方闻雪离开后,雪姬悄声问灵欣:“采女,是那个人的名字吗?”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白衣少女。 灵欣说:“不是,采女是殿下临幸过、又没有被册封为‘夫人’的侍女的称呼。” 雪姬一听,顿时浑身一震。 灵月说:“那位是碧华宫的香采女,她姓冷,叫冷香儿。” 灵欣还说:“香采女是紫荆岛的宇文将军送给殿下的,殿下封了她做采女后,虽然赐住碧华宫,但是,平日里也从未见殿下再去找她。” 灵月说:“说白了,只是个女奴。” 灵欣说:“那身份,和夫人您,隔了天差地远呢。” 雪姬满心不快,被她们俩叽叽咯咯说得方才好些。明华宫里的女人多,这一点她已经知道了。可是,居然在这个地方也能碰到一个,实在让人太不开心啦。 隔着墙,雪姬又认真看了看那个香采女,只见她穿着白衣,站在绣球树前,一副娇怯怯模样煞是惹人怜爱。方才听她弹琵琶,音乐上的造诣端是不凡,人又生得很不错,灵欣说鹰王从来不找她,这话有几层可信呢? 幸而那冷香儿独自站了好一会儿后便自行离去。雪姬原本还想找她理论个长短,依仗着自己“公主”的出身、“无暇夫人”的封号,好好羞辱她一次,可是,看到冷香儿独自一人寂寞寥落离开,不知怎的,心里居然生出一丝同情。 灵欣说:“说起来,这位香采女还是蛮可怜的。” 雪姬闻言,禁不住侧目,问:“这话又怎么说?” 灵欣在雪姬身边,地位远远不如鸣玉浮香,擅自开口,自觉失言,急忙陪起小心,低下头说:“回禀夫人,奴婢的意思,在行宫也好,宫里也好,殿下的宠爱都是极为重要的。而这香采女——” 雪姬听不得这卖关子的话,不耐烦道:“直接说下去便是。” 灵欣也顾不得背后叫人舌根的坏名头,将刚刚的话全说下去:“回夫人,香采女虽然和夫人一起来白麓,其实、其实……其实这几日,鹰王也如在宫里一样,并不曾见过她一次。” 雪姬初始高兴,想了想又忍不住诧异起来:“都将她带来白麓了,也不召见她一次?” 鸣玉说:“这还不是明摆着吗?怕给公主您添堵让公主您生气!”说完,得意地笑起来。 浮香的想法和鸣玉是一样的。 雪姬最信任她们两个,也就如是认为。看来,鹰王对自己确实隆宠有加,宫里总有佳丽如云,在他心里,自己总是最好最特别的那个。 沁水河畔的宴会结束后,鹰王便率领十八盟主去小教军场看十八盟武士和天都武士互较骑射。虽然无关胜负,但是也有着重展示自己的,而这其中,往往苍龙、寿春、南陵、下兴、鱼台的人更为抢眼。他们有的骑马跨过深壕,有的射箭射破箭靶,每每这时,遵照左右将军的指示,天都诸人看到便做看不到也便罢了。 接近酉时,鹰王回抚顺殿。雪姬正好在宫女的陪伴下过来。天井里遇上,只见鹰王一身铠甲装扮,脸上仆仆风尘,雪姬想要责怪些什么,那话儿,立刻忍回肚子里去。 跟在鹰王身后进了大殿,汤桂全、小章子伺候主子将铠甲褪去。鹰王要进内殿,雪姬一直在旁边看,在灵欣灵月的暗示下,鸣玉浮香的鼓励下,鼓起勇气走到身边对鹰王说:“殿下,臣妾伺候你沐浴,如何?” 鹰王满脑子事情,乱纷纷的只是要深思,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怔。也是,和十八盟周旋了这么久,公事是该放一放了。正过身躯面对雪姬,二人咫尺相隔。雪姬昂着头,一张小脸就这么快贴到他的下巴。只要低一低头,他的嘴唇就可以碰到她的嘴唇。 汤桂全、小章子以及鸣玉浮香、灵欣灵月都在旁边伺候着。不过这些人都没什么,主子这时候做任何事,他们都会当作看不见。 鹰王伸出手指,挑在雪姬下巴上。雪姬的脸,任何一个地方都光洁细腻,线条流畅形状完美可谓毫无缺憾。这世上怎么能生出这样美的人来呢?鹰王的心又开始禁不住荡漾。他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然后轻笑说:“当然好。”回头对汤桂全说:“摆驾,孤同无瑕夫人一起去玉泉宫。” 玉泉宫就在白麓山中,距离行宫不足二十里路,是一个规模颇大的温泉浴场。雪国山中的温泉,因为没有当地人发现,所以,白白当作溪水流掉了。而玉泉宫这儿,鹰王派人花费数年修建房屋、栽种景观树木,环境之美丽清幽,毋庸赘述。热水源源不断从泉眼里冒出来,流入各个池子后便可见水质清澈,撩一点起来,手掌肌肤便可感觉这水还特别柔滑。在这儿沐浴,端是享受 文心池是玉泉宫最大的温汤。雪姬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玉泉宫内宫女奉上的稠衣,在鸣玉浮香的陪同下,独自来到温水区。鸣玉浮香留在外面,雪姬单独走进去。 文心池用汉白玉砌成,池底为了防滑刻意做得高低不平,但因不平之处非常细小,所以,当雪姬伸腿下水,然后赤足走在池底时,不仅没有磕脚,反而麻酥酥,感觉非常舒服。水上飘着各种干花泡开后饱鼓鼓的花瓣,人走动带动起池水荡漾,花瓣飘开后,就可以看见池壁上刻着的浮雕,除有各种动物,也有各种植物,不过,最突出的是九组大型神兽。雪姬不知,这文心池内壁上所刻联合起来正是龙之九子,这九大神兽的名字分别是赑屃、鸱吻、饕餮、睚眦、狴犴、狻猊、趴蝮、椒图以及蒲牢。而四周高耸出池边的则是最常见的龙头,这些龙头一个个被雕刻得形神具备且姿态不一,雪姬一边在水中行走,一边摩挲把玩,心里赞叹,同时又欢喜极了。 不知道何时,鹰王出现在身后。过了一会儿,水里便成了两个人…… 再说行宫那里,天色渐黑,月亮慢慢爬上来,牛乳般的月光,涂抹在大地上。东厢鹤鸣轩,云杉一人独坐窗前。沁水河边,她在十八盟主面前露了面,鹰王任何时候都站在她这边,实在给足了脸。不过,从小校场回来后,只不过换衣服的功夫,就听说雪夫人去抚顺殿。接着,林蔻探听来消息称,鹰王和雪夫人去玉泉宫了。 玉泉宫,是沐浴的地方。两个人到那里去,能干什么? 虽然心里明知道鹰王和雪姬已经是夫妻,夫妻之间,发生任何事情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她的心就是很涩,也非常疼。 他明明喜欢她,却不接近她。 他对女人的喜欢并没有改变,只是不接近她而已。 耳朵里隐隐听到琵琶的声音,云杉站起来,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走了好几步。那琵琶,弹得只能算流畅,自然不是方闻雪的手笔。白天跳《十面埋伏》的白衣少女——那个香采女,她也来这儿了…… 一时之间,云杉听琵琶声听得出了神。冷香儿,便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冷香儿。一年多前,云杉还是浣衣局低等宫女,突然在明华宫看见这个香采女,便忍不住吓了一跳。 这个香儿,她怎么也会到蓬莱洲来呢? 是跟着她从含鄱口一起逃出来的?那一夜风雨,不仅从云乔尹身边逃脱她,还从莲花宫主肖红身边,逃脱了冷香儿这个小宫女吗? 肖红训练小女孩,为的都是让她们替她抓住能为她所用的男人的心,训练的过程对女孩子来说,无不是摧残。冷香儿从莲花宫逃出来,也不奇怪。只是,为什么偏偏和她落在一起呢? 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后来她知道了。冷香儿是肖红安插在她身边的jian细,因为云乔尹不单纯是莲花宫的人,同时,肖红的本事,又对付不了云乔尹。冷香儿说起来和她是玩伴,实际的任务,冷香儿不仅在监视她,更加密切注意云乔尹的动向。 云乔尹要*刚刚十三岁的云杉,被云杉逃出去,冷香儿处于害怕也好,还是不敢违抗宫主的命令无比牢牢盯住云杉,总之,最终,冷香儿追着云杉一起碰到鹰王一行。 鹰王将云杉抱上马之后,冷香儿也出现了。鹰王救了一个,如何还会计较再多救一个?至于三十六骑里到底是谁带上了冷香儿?这答案,恐怕连冷香儿自己都不清楚。 她和云杉一样,都在一瞬间爱上了三十六骑的主人。她和云杉还很相同的是,命运辗转,她们一起如愿来到他身边。在紫荆岛,同时周旋于宇文卓然和宇文卓曦之间,这只是香儿从小便精通的功夫而已。她拼命保留自己的清白之身,为的只是有一天能碰到自己真正的意中人。 许多天以后,中了鹰王眠息掌的香儿,在浑身血脉皆已断裂的情况下,即将安息在小旋风谢刚怀中时,她的心,依然没有忘记那个只宠爱过她一次的男人。和云杉比起来,她似乎更像明华宫里的那些女人。弥留之际,她甚至还在后悔为什么最后要和云杉一起回去。 不过,便在此时,那个注定要悲伤整整一辈子的白衣少女,也只是孤独地弹着琵琶。 云杉一时兴起,突然想去看看她。 一年多前,她是采女,云杉还只是浣衣奴,云杉一向在莲花宫宫女面前自卑,当然不会主动上前相认。后来,云杉成了瑞祥郡主,冷香儿还是采女。冷香儿在明华宫,自然也知道云杉的存在。从紫荆岛来到天都,鹰王从来也没有再看过一眼自己,香儿有自尊,所以也不去认云杉。 云杉和香儿,同在蓬莱这么长时间,离得远时乃是毫不相干的人,离得近了,也还是那样生疏。 好像生来便不是一条船上的,所以后来,才你陷害我我陷害你,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毕竟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在蓬莱洲,她们其实可以算作同乡。 从鹤鸣轩里出来,云杉便想白天香儿跳的那支《十面埋伏》,分开这么多年,香儿舞蹈的功底原来也没丢下。那“十面埋伏”,她果然跳得极好。 可是,三庭当中,舞跳得好的不乏人在,独独挑中冷香儿,这也是奇事一桩。鹰王对香儿爱理不理,这样露脸的机会却又给香儿。对香儿的态度,和对自己,岂不一样? 如果就是一样,那么,鹰王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她和香儿,到底在什么地方,让鹰王产生不愿意接近的心情呢?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耳听得琵琶声越来越近,突然,游廊上出现一个人。那人伸手将云杉的嘴捂住,云杉大惊之下曲肘便打,可是,肘部xue道马上被那人曲手指,轮指琵琶般一一打中。云杉的身体麻了半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被拖到阴暗中。 被抱在那人怀中奔跑,过了片刻,云杉才缓过神,回味偷袭自己的是谁? 能偷袭自己、将自己带走的,放眼蓬莱洲也没有几个人会有这样的本事。有本事,又有心的,当然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身体被制,暂时不能动弹,她心里生气,恐惧之心倒是退了。 又过了片刻,那人带着她跳出行宫,在行宫外密林里奔跑,奔跑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停下来。月光,照射着两个人的脸,彼此之间,连一根眉毛长什么样儿,都清清楚楚。 云杉恢复了行动能力从他怀里下来。 而他,当然就是右将军司空长烈,这时候,情意流露,只想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云杉很不给面子,拂开他的手。 再伸过来,再拂开…… 最后,司空长烈生气道:“当真除了鹰王,这个地方,你就再也瞧不上别人了吗?”双臂环胸用力一顿,*裸生气了。 云杉不自禁好气又好笑,拍了他一下,说:“这事实,你一开始就知道啊。”顿了顿,脸微微红了,说:“要不然,那时候我和你,就……就……”忆起往事,难以自在。云杉渐渐面如红霞,站在长烈面前无限娇羞起来。 这情态,可是难得一见。 司空长烈不由自主心神激荡,伸手将她揽住。强壮如他,自然不会制不住一个小丫头,哪怕是云杉这样凶悍的。 两个人跌倒在地上,云杉吃惊,手脚齐上大力挣扎,但是,怎么挣扎也没有效果。司空长烈膝盖压住她不停踢动的退,双臂紧紧锁住她的上身,她,便完全动不了了。 云杉又惊又急,叫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司空长烈叫道:“我为什么不能?” 撕扯之下,云杉的衣服被撕开,晶莹柔白的身体露出来。司空长烈毫不客气,俯身便亲吻上去,修长的脖子,莹润的肩膀,柔软的胸口,处处留下热血沸腾青年的印记。云杉挣扎得越来越拼命,最后不得不绝望地尖声大叫起来。 “啊——” 旋即,她又控制不住放声痛哭。 哭声刺激了他。司空长烈停下进攻的节奏,呆愣住。好一会儿,他从她身上离开,一跃而起,坐在旁边。 云杉急忙将滑落的衣服拉起来。 这样的接触,确实不是第一回,要知道,第一次相遇,她面对他,情况比此时此刻还要更尴尬些。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心无杂念的他。而这时候,那说不清到底有多深的情思,说不准,有多少,还是她硬塞给他的哩! 侧目瞧见他竟然很颓败,云杉被冒犯的惊怒和恐惧不禁悄然退去。彼此默然,云杉还在生气,而他亦不觉内疚。时间长了,渐渐觉得对不起对方的,居然慢慢变成云杉。 还记得鹰王因为刘景空要娶她怀疑她和刘景空私通,从实际情况分析起来,她,确实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 长烈为什么会陷得如此深? 她能完全撇清,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吗? 至少要引起他好感时,她还是竭尽所能。 好像用香饵在吊一只猫儿,勾起了他的垂涎,硬将他拉到身边,得到了他的心,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最后,为了自己的私欲就要将他一脚踢开! 鹰王那日激愤的情形还在眼前。 云杉一刹那明白,原来男人察觉被戏耍了,会觉得那么难堪! 鹰王会失态,表现出来的就是将她肩头抓到青紫,然后派人将她软禁起来。长烈今天也是失态,说是爱她也好,恨她也罢,总之,都是那些源自于内心、撕扯着内心、让人心极端不好受的情愫。 云杉伸手去拉长烈,长烈负气,将手臂让在旁边。 云杉说:“未必蓬莱洲上,只有鹰王一个男人。” 长烈绷紧的脸立刻一松,云杉再伸出手去,他也就不让开。 这么大的人,又是堂堂的右将军,脾气居然如小孩子一样。云杉忍俊不禁之余,又禁不住慨叹。 和鹰王比,长烈对自己这才算得上爱情吧?有哪一个男人对自己所爱的女人,会没有占有的欲望? 云杉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抬起脸来,冲着树叶之外洁白的月亮长叹。 叹息之后,许久,她搂住长烈的手臂脸靠上去说:“如果刘景空最后没有将我娶走,或者,我便嫁给了你吧。”与其在对鹰王的痴恋中苦苦煎熬,不如慰藉眼前这个男人深爱自己的一颗心。 更何况,她欠他的。 他和她之所以有爱情,是因为,她为了利用他,先勾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