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出嫁
桂花盛开的季节,是爱香的人特别爱过的日子。 培育出闻香鸟的舒瑾姑娘就特别开心,又到一年一度这样的时光。 天气很好的时候,把竹席铺在桂花树下,吩咐小厮抱着桂花树可劲儿摇。丫鬟们提着篮子,篮子里铺上柔软的布,笑盈盈,将摇落的桂花捡起来。 趁着太阳始终好,将捡来的桂花悉数晒干。简单挽了一个垂髻的舒姑娘,穿着清清爽爽的衣裳,先点起香来,再拈几撮晒干的桂花,合着寒松、雪竹、野菊花,用专门汲来的泉水,烹出一道非常美妙的“沐香三君子”。 “沐香三君子”,融合了寒松的凛冽、雪竹的清苦以及野菊的微涩,本是一道寡淡味觉的茶。加了桂花的香甜,才在寒、苦、涩中,提炼出一丝丝愉悦的感觉。 喝这茶,喝的是难以言说难过的情绪。 品最后那一阵香甜,提醒自己的是:不要忘记,生活对于自己,本身并没有改变太多。 彩云坊的二当家——金花娘子,将最新制作的白羽裳,放在竹舍里面的矮几上。 做这白羽裳的料子,丝线原料来自于白孔雀的羽毛。蓝孔雀常见,绿孔雀稀少,变异的白孔雀更是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织就那样多一块布料,还裁制成衣裳,费时费工,个中价值就不用说了。 金花娘子善谈,放好衣裳,走出来,挨着舒瑾在一张竹凳上坐下:“舒姑娘,喝茶嘛,我来陪你好不好?” 舒瑾一听,连忙说:“那当然好。”叫来丫头,将“沐香三君子”给撤了,换了一道“香桂茶”。舒瑾持定茶壶的一对柔胰妙不可言,侧面瞧去,精心保养的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沉淀,精细中透露出沉稳大度。。 说舒瑾乃是大家闺秀,不知就里的旁人,十有八九会赞同。 可是,即便如此,一个蛮夷地方出身的苗女还是将她轻易打败。 “三爷那样的人那——”金花娘子提起来,真的非常感慨。早就听说有个“蓝凤儿”存在,可是,毕竟公子都长大成人,都没出现过一次,谁心里不认为:这个蓝凤儿,早就该是这个世上不会存在的人? 即便像现在这样,不应该出现的蓝凤儿,奇迹般出现在人众之前,那也该是个千娇百媚的人物才可以吧。 “你有没有听说,无忧馆里伺候的丫头亲眼看过,那张人皮撕下来之后啊,犹如鬼面。”声音被刻意压低,金花娘子的表情也做得瘆人。好好的竹舍,马上就要起阴风了一样。 舒瑾端着茶杯,饮了一口,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受过‘万蛇噬骨’的毒刑而已。”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精于女工的金花娘很是迷茫。 “凤凰教的酷刑,凤凰教主要惩罚犯了大错的教徒,将教徒弃之蛇坑。那蛇坑高一丈有余,下面放满破了毒囊的蛇。蛇牙犀利,骨头也会啃烂。受此刑法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这么凄惨那!”很少出门、不经风雨的金花娘少见多怪,大声叫嚷。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么,那个姓蓝的一定不仅仅脸部受损,她的身上——” “不会幸免!” “哒!”刚刚端起来的香桂差,又被顿在桌上。 四目相对,金花娘子和舒瑾分别都在想:对方正在想什么?今日萧三爷要明媒正娶苗女蓝凤儿,红盖头盖住脸,拜堂成亲喜气洋洋。喜宴结束,洞房花烛,姓蓝的苗女如何坦诚自己? 三爷萧苍凡至情至性,让人感动,面对万蛇噬骨之后、那具千疮百孔的躯体,他又该如何说服自己,才能做出后继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情来? 女人,该当雪肤花貌才好。 纵有二十年的思念,也不该承受得了那样的不堪吧? “哎呀!”金花娘子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舒瑾浑身上下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金花娘起身讪笑:“我突然想起来,彩云坊里还有几件白羽裳没有裁制好。” “三爷欠了多少风月债,要订这样多的白羽裳,让娘子你忙碌?” “哪里都会是三爷订的呢?只送来这儿的一件。”金花娘驻足回身,说完最后一句,“不管怎么说,谁用了心,被用心的那个人会清楚。” 舒瑾眼睛一热,端着香桂茶,放不得,拿不起,最后闭起二目,深呼吸。端起茶杯,杯子里还有小半残茶,她仰脖,一饮而尽。 岳州城柳子街程氏大宅,大虹阁外面,程倚天叫住见了他,转身便想离去的顾雁语。 “雁语。” 未见如何追赶,他已拦在她前面。她往左,他便拦向左;她往右,他便将她右边的去路拦住。 “不要看见我就想看见鬼一样吧?”卸下情感桎梏之后的他,嬉笑言语很从容。 端详顾雁语的脸,那张俏脸很不争气,满面晕红。 “对不起!”他突发诚恳,思忖片刻,然后道:“蓝圣女和我三哥大喜之日,我们应该一起去向他们祝贺。” 顾雁语潮红了一双眼,吸吸鼻子道:“是啊,蓝姑姑和你三哥就要成为一家人了。萧尊者是你的三哥,日后我和你相见,我还要尊称你一声‘叔叔’才好。” 这话一说,程倚天不觉微怔。之后哑然,程倚天笑起来说:“这个完全没必要。”顿了顿,“蓝圣女成了我的嫂子,你也就是我的亲人。昔日拜火教不敌唐门势力,时移世易,如今这情形,唐少主若派人来我门上提亲,我还得多想一想,该不该同意。” 顾雁语凝目于他。 程倚天道:“唐少主兄弟,离开洪州,来到岳州,现在就住在岳阳楼。” 顾雁语想表达什么,欲言又止。 程倚天将左手伸出来,神态坦然,像个大哥哥般。他做到这样,顾雁语哪里还能再继续矫情?只能放开胸怀,报以笑容,然后把手放上去。 哥哥挽着meimei的手,他们两个一起往正厅去。 那里,挂彩悬红,满眼喜气。洗心楼掌柜左青山亲自主持之下,满府的小厮、丫鬟,皆走路生风。端着果品、菜肴穿来插去。一共五十桌酒席,把偌大的场子都摆满。鞭炮齐鸣,外头,新郎接了新娘的轿子,终于抵达。 三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盆,跨过去,意味着陈年的积垢统统化为灰烬。 新娘伸出一只带着软丝手套的手,任由新郎握在手中。 从失去蓝凤儿,到如今,今天,是萧三郎最开心的日子。还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叫他雀跃?握着这只带着软丝手套的手,他顿时变成了这么多人当中最最幸福的一个。 “凤儿、凤儿……”他心里不停直念这么一个词。 挽着她的手,迈向喜堂。唱礼官声音扯得又高又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坐在高堂位置上的,只有狂刀杜伯扬。 萧三郎携新娘向杜大当家行李,尔后,新郎新娘相互对拜。 礼成,他心里那个早就存在的信念更加坚定:“从今往后,天崩了,地裂了,我也要给你幸福。哪怕凤凰教主肖静瑶复生,万蛇噬骨将你变得更加不堪,我也不会害怕。” “我绝对不会嫌弃你!” “我要和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生上十七八个小宝宝。男孩儿,你教他行医,女孩儿,我就教她诗书,彩云坊的娘子们还会教她女工。我们要给他们娶知书达理的女孩做媳妇,也要把她们嫁给文韬武略、气宇轩昂的男子做妻子。” “我们在一起后的生活会比神仙还要快活。” ………… 唱礼官高呼:“送入洞房——” 萧三郎喜气洋洋,来牵新娘。 新娘一点儿也没迟疑,伸出自己的手。 这手,举得干脆。 所在位置比较靠前的金花娘子顿时发怔:这姓蓝的苗女,竟然一点儿都不忌惮即将到来的那一刻? 想来想去,大概这苗女不同自己。金花娘看其他人并无异状,连忙“呵呵”笑了两声,坐回位置,开始用餐。新郎将新娘送回洞房之后,回来应酬宾客。酒过三巡,被大家灌得醉醺醺的萧三郎重新回去洞房。 很多人都支着耳朵,他们都很关心,洞房那边,会不会传来和别人家新婚之夜不一样的动静? 新郎会不会突然跑出来? 新娘会不会因此而哭泣? 等来等去,洞房那儿果然门被新郎用力拉开。打水的小厮看到三爷怒火冲天跑出来,掀了红盖头的新娘追到院子里。 明亮的灯光下,揭了红盖头的新娘脸面完好。精美的妆容,使得新婚之夜的新娘,灿烂如同一朵美丽的花。 什么坑坑洼洼的鬼脸? 那真的只是无聊的人,瞎传的谣言吗? 新娘紧紧抓住新郎的华服,萧三郎用力一脚将她踹开在旁边。 “梅晓蝶,”萧三郎抓狂大叫,“谁允许你这么做?谁让你有这么大胆子,冒充你师父,和我拜堂?”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回身一把将盛装打扮的梅晓蝶紧紧抓住:“凤儿呢?你师父呢?” 梅晓蝶被抓痛了肩膀,肌rou狰狞,还是用力挤出笑容来。 “苍凡,”她叫他的本名,“接了媒聘,拜了天地,你就是我的相公。” “你闭嘴!”声音在发颤,眼睛在冒火,从来不会自乱方寸的萧三郎已然失态。nongnong的青气在他皮肤下面蹿来蹿去,抓着梅晓蝶的两只手,一团团青雾从他手指间冒出来。 闻讯前来的程倚天见此情形,慌忙大叫:“三哥!”抓住萧三郎的手,真力轻吐。他取的点巧,四两拨千斤,已经用上五分内力的萧三郎,手掌被崩开。 梅晓蝶头脑发晕,软倒。 程倚天慌忙伸手,把她接住。 月圆梦缺加诸,活人顷刻便死。特地前来恭贺追魂大婚的吴不医冲上来,先喂了一颗解毒丹,然后割开手臂上一条血脉,包了一个药包上去。 神爪殷十三止不住好奇:“老吴,你给这姑娘手臂上包了什么?” “解月圆梦缺的神药啊?” “月圆梦缺的解药,你奶奶的也悄悄给做出来?” “那是当然!”埋了这么一招后手的吴不医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殷十三看了看身边的冷无常,他们两个,之后又一起瞧狂刀杜伯扬。 所有的人,对吴不医这样的行为没有反感,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大抵这个无病不医,下定决心,这辈子也要和追魂顶牛下去。论医术,吴不医应该要比萧三郎好,但是,萧三郎会武,吴不医不会。月圆梦缺是毒门奇功,有朝一日,作用在吴不医身上,他吴不医自己,又当如何自救? 瞧梅晓蝶包了药包之后,窒息的感觉渐渐得到缓解。黑气消退,青气散去,梅晓蝶躺在丫鬟的包围中,狠狠喘出一口长气。 逸城众人放心了,马上又面面相觑。 唉,这个无病不医,不服一个人,活着一天就要斗上一天,这样的性格着实偏执。可是,这老头的医术还真是可怕。 萧三郎脱了喜服,奔出大宅。程倚天在街上追到他。 “三哥!”程倚天一把将他拉住。冰冷的掌力贴肩而来,玄蜂灵配猛一阵发热,程倚天吃了一惊,手指松开。 但是,旋即,程倚天还是迈步赶上。 程倚天坚持要抓住萧三郎。萧三郎再用月圆梦缺回击,乾元混天功的内力刚柔并济,招招不落下风。很快,程倚天擒住萧三郎手掌,挥动乾劲,将萧三郎推得一直退到一面墙上。 压定萧三郎的身体,程倚天凑近了大喝:“你冷静点,先听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