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与父亲的对赌
安平农场的地理形状有点奇特，是一个长条，被两边的山脉夹着，就像一条走廊连接着金章县的西部和中部。 而平黎的家就在这条走廊的中间。曾经平黎觉得农场很大，大得他一天都走不完，现在平黎又觉得农场很小，小得他站在山上一眼就能看得到边。 大王是不觉得小的，驮着平黎走了这么远的山路，累得它舌头都吐出来了，终于看见了那三间小平房围的院子。中间大的那座平房隔出来十几平的客厅，以及三间十平方大小的卧室，平爸平妈一间，平黎和弟弟一间，meimei一间。 东边较小的是厨房，里面是一座两个炉口的柴火灶台，一口人用，一口猪用。右边稍大半间是猪栏，养着两头约克大白猪，稍小半间则是前些年农村厕所改造规划弄出来的卫生间，旱厕改成了冲水蹲便，还有着电热水器供给洗澡。 自从改造了旱厕有了这卫生间，平黎再也不用去荒郊野岭和野生精灵大眼瞪小眼如厕了。说起来有点小尴尬，他有点洁癖，不干净的厕所他实在解不出来。 院子里还用泥巴稻筋土砖建了一间狗屋，迷你的小屋上盖着他和弟弟meimei们捡来人不要的青瓦。那是大王的幸福小窝。 院子用竹篱笆简单围着，长着的丝瓜藤，甚至爬到了大王的小窝屋顶开了一朵小黄花。 爸妈好像都不在家，老爸不在可以理解，学校暑假期间也有校务要处理，老爸是教务主任逃不开也正常。可老妈呢，这个时候她不应该给他亲爱的好大儿一个拥抱，准备上一桌热气腾腾的好菜，然后再来上一顿新鲜出炉的唠叨吗？ 妈呢？妈咋没了！ 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是平黎的meimei平芷。留着那孩子气的短发，男孩子气的打扮，还没到发育的年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丢在男生堆里和人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今年16，已经读高中了。对比现在同年龄女孩的发育，平黎对自家妹子的未来不抱期望。 只有脸上柔和明媚的线条稍稍能看出女孩子家家的模样。此时平芷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婴儿肥的脸蛋一侧上挂着竹席红印。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家门口晃着一个人影。这下人清醒了。 “哥，你咋回来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就不该回来。”平黎没好气地说道，一个跨步从篱笆翻过去，大王有样学样。 “你咋不走门啊。” “笑话，回自己家还用走门，我向来是翻篱笆的。”平黎洋洋自得。 “贼才不走正门，走篱——，啊疼疼，别捏我脸。”平芷捂着脸，这下脸蛋颜色一致了，愤愤回击平黎一拳，好悬没把她哥腰子干下来。 “嘶，这两年你别的没涨，手劲倒是不小啊。”平黎抽着冷气，揉揉肚子，先走进自己房间里把背包放下来，然后又是一溜窜跑进厨房。 肚子都快饿死了，先看看老妈做了什么好吃的，犒劳犒劳五脏庙。一揭开人用灶台锅盖，空空如也。平黎寻思着自己回来晚了，老妈可能把饭菜放进冰箱里，一打开耗子见了都流泪。 平黎沉默了，目光移向旁边的灶台，颤抖的手揭开，一团南瓜糊糊混玉米。 平芷听见一阵叮叮哐哐，便走进厨房，见平黎揭开猪用的灶台，震惊的神色不由得击穿了这个向来沉静的少女的脸。 “哥！你饿昏头啦！别和猪抢吃的啊，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咱妈没做吃的，但猪他是无辜的啊。” 平黎生无可恋之色，摆了摆手，“别废话，小瓶子，咱妈呢。” “别叫我外号，烦死了都是你传的，妈她去买鱼去了。” “噢。”平黎眼神恢复光彩，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说话间，院门传来吱呀一声，正是平妈回来了，平黎眼尖，一眼就看到平妈手里不仅提的有鱼，有牛rou，甚至还有一块腊rou。 “哟，儿子回来啦！我说你咋半天都没回来。快里，让老妈抱抱，想死妈喽。” 平黎喜笑颜开，热情拥上去，和老妈来了个就别重逢的拥抱，接过老妈手里的东西帮她放在厨台上。 “这腊rou啊，是奶奶给里，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你解馋。你不从小都喜欢吃这拜，等一好好，妈马上给你弄饭吃。” 升起灶火，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熟悉的家常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散，飘进平黎的鼻子里，他狠狠吸一口，还是家里的这股烟火气最馋人。 饭菜差不多做好的时候，平爸也下班回家。 平爸吸了一口香气，赞了一声道：“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一家人和和气气坐在饭桌上吃饭。 弟弟平和上大学做暑假工，这个暑期是回不来了。 饭桌上，平黎一个劲往嘴里塞，老妈一个劲给平黎夹菜，平芷委屈地撅着嘴她都要没菜吃了。 平爸没说话，夹了口菜喂进嘴里，有一茬没一茬嚼着，这一桌好菜却不能敞开了吃的苦痛有谁懂。习惯性的想掏胸前口袋，手伸到口袋前才想起来烟已经戒了。不光是烟，酒也戒了。 这些年他身体不好，去县医院检查肾结石，做手术取出两肾不少石头，但因为是结石体质，根断不了，日常饮食得忌口，这桌子菜没多少是他能吃的。 犹豫了半晌，平爸才开口道：“你这次回来，不准备出去了。” 平爸的问话一出，怎么餐桌都安静了。平芷安静低头吃饭，平妈拨弄着碗里的饭菜。 平黎没什么表情，费力咽下嘴里的东西，惯了一大口凉白开，猛拍胸脯这才咽下去，开口笑道： “那可不嘛，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叫我回来，我这不都回来了。” “我想好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爸，你就瞧好了，我要在老家干一番大事业。” “什么大事业。”平爸被平黎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我要在家里种田！” “什么？！”平爸瞪大眼睛，骤然增加的分贝吓得平芷一跳，激起平妈的不满。 平妈：有事说事，别一惊一乍的吓唬孩子。 这么多年夫妻，平爸立马领悟了平妈的眼神，咳嗽一声，压下声音道：“儿子，不是爸看不起种地，爸是老师，但也是个种地的。不过咱家辛辛苦苦供你读书考大学，临了了你告诉我你要回来种地？是不是有点太突然。” “突然吗？”平黎眨眨眼睛，“爸，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时代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种地是没什么收入，进城打个工还平白低人一等。” “但是现在不同，新闻里报道第四次宝可梦之潮爸你知道吧，宝可梦的数量增加将严重影响我国广大的农村地区的生产生活。” “这意味着什么，农村是城市的粮袋子，粮食有危险，公家一定会出台政策保卫我国的粮食安全。国外进口现如今已经不稳定，那么就要向内扩大生产。需求增加了，种地的收入那不就上去了？” “而且爸你知道什么叫宝可梦农业促进么，利用宝可梦的能力实现农作物增产增量。我在大学里学过这些知识，我有信心运用到实践中去，成为咱安平农场的生产标兵。” 平爸张了张嘴，只觉得好大儿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了。转而他叹气道：“你懂的多，爸说不过你。爸是这样想的。你之前那工作虽然挣钱，但是太累了，一天连轴转，除了加班还是加班，睁开眼睛上班，闭上眼睛睡觉，整个人跟机器一样，你妈和我都心疼得慌。” “那我不是辞了嘛，自己开公司，搞了个店子。” “那你挣到钱没得？”平爸诘问。 一句话令平黎无话反驳。那数码店不仅没挣到反而还亏钱。 “都是这么个理，你妈跟我年纪大了，都想你近点，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和你差不多大的娃子都结婚了，都有好的事做，都你单着。你妈和我都羡慕人家啊，成家立业，人家在我们面前夸自己娃子，我和你妈都插不上话，只能打哈哈。” 平妈点点头：“是的啊儿子，妈多想你能稳定下来，找个好姑娘结婚，妈好抱孙子。” 平黎意识到不妙，顿时头皮发麻。爸这是要干啥，不会串通好妈来逼宫的吧。 他赶忙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觉得我非要和他们活的一样里。爸你只看到我们这里人，在江城好多年轻人跟我一样，现在正是打拼的时候，我不想错过现在的机会。” “那不一样，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平爸说不出来。他知道他的老观念说出来也会被见多识广的平黎反驳回去。 平爸没下文，平黎就继续扒拉饭菜，肚子还饿着呢，只是这饭没有之前那么香了。 半晌，平爸才硬着声音道：“我还是觉得你说的事没个准，学校里缺个老师，这样你……” 平黎放下碗筷，无奈道：“爸！，我不是教书那块料，我自己都还不会做人呢，怎么教人家学生。” 平爸只是板着脸不说话，平妈见了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吃饭都吃饭。” “黎子，你这话妈就不爱听，咋就不会做人，你看你从小就懂事，还有教师资格证，那不就适合干教书嘛。” 得，爸妈这是铁了心让他当老师了。谁让是他爸妈呢，只能耐着性子说道： “人家当老师的什么学历，我什么学历，一个二流大学毕业的普通本科，还是学的宝可梦，小学里现在又不教这个，术业有专攻，我这跨行真干不来这个。” 没等爸妈出声，平黎赶紧抢答：“这样吧爸，你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时间我没干出像样的，我直接跟你当老师好吧。” “一言既出？”平爸有些惊喜道，他不看好平黎说的事业。无奈这个儿子犟得和头驴一样，不过却很守信，一个唾沫一个钉。既然肯打这个赌，一年之后不就得乖乖跟他当老师。 他才不信平黎能成呢，种地还能种出花来？还宝可梦农业促进，那些宝可梦不捣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如果说之前平黎还迷茫着，交不出答卷来，不敢和老爸打赌。有了老师的指点，他现在已经豁然开朗，有了清晰的规划。 “驷马难追。” “放心爸，我心里有数，你就瞧好吧。” 平黎连忙给平爸夹菜，夹上一大块肥肥的腊rou，却被平爸用筷子婉拒。 “你爸现在吃不了荤。” “哦哦哦，那吃素，来，爸你看着小白菜，(ノ⊙ω⊙)ノ嚯，那叫一个地道。” 家庭晚宴终于在一片祥和中结束了。夜晚，平黎回到自己房间，依稀听到旁边房间爸妈的叹气声，房间隔音不好他们嘀嘀咕咕的平黎全部听见了。 夜深了，平黎睁着眼睛睡不着，心里面藏着的全是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平黎小声哀嚎，翻了个身，望向窗外的月亮，丝毫不知月光照耀的窗台的影子逐渐拉长，趴到了他的身上。 平黎闭上了眼睛。 漆黑的暗魇静立在床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