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兄弟斗气,穹山援救香狐
这是个空旷的大院,隐藏在松竹深处,环境极佳。院子附近种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花木扶疏,甚是怡人。 往前飘了几步,便看到“浩气堂”的门牌下有一副对联,正是: 丹青生浩气, 妙笔绽莲花。 这幅对联不是用笔墨书写,而是有人用内力,以指代刀,在木头上刻出来的。云鸿初见此联,便觉刻联者功力甚深。此后再看,细细品味,又觉得这幅对联的意境极为高雅。乘风而入之后,一眼看到院子里有一座熟悉的塑像。 “这是……孔圣?”云鸿怔了一怔,大幽王朝重道信佛,除了在国子监、孔庙、儒林这些地方,偶然看到孔圣人的塑像,别的地方不可多见。朝中官员多信道教,每家每户大多供奉着三清。见到此雕刻,云鸿不由生出一股敬畏。虽然不能控制身体,但他还是在心里默默朝其三拜。拜过之后,清风扬起,将云鸿朝庭院深处推送,少时看到一座祠堂。 风儿停歇,云鸿觉得体内沸腾起来,他确定这是浩然正气! 云鸿颇为惊奇,这股气流与国子监中的浩然正气有所不同。国子监中的浩然正气拥有一种严肃、刚直、原始的气质。而此地的浩然正气拥有一股飘渺、灵动的仙气。这股正气就似被正气炉净化、提炼过一样,更加纯净,更加具有可控性。 一种亲和感涌上心头,如同遇见了分别许久的亲人。 “这欧阳府中有孔圣的塑像,还有浩然正气,难道此地藏有儒门九仙器?” 心中刚有此念头,便听到那祠堂内,传出两人对话的声音。 “大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你和我一起罚跪。” “弟弟,没事的,还有半刻钟,马上就好了。” “呜呜……哥哥……” 听这声音,祠堂中对话的两个孩童正是方才那两个男孩。只是那大男孩说还有半刻钟,怎么会这样?不是刚刚才去罚跪的吗?正疑惑着,身后一阵喧嚣。远处走来几人,领头之人正是他们的父亲,欧阳府府主。 云鸿打量他一眼,发现此人一脸正派,体内竟也有浩然正气。 “此人来历不小,或许与儒门仙器有着莫大的关联。” 云鸿跟他入了祠堂,打开门后,见祠堂正中供奉着孔子塑像,七十二弟子及儒家的历代先贤塑像,分侍左右。比起外面的孔子雕塑,祠堂中的塑像更加威严庄重。殿内高悬“万世师表”的漆金匾额。一股神圣、庄重的儒门气息,不觉令门外的云鸿产生敬畏之心。 修建孔子祠堂,说明了欧阳府对儒门极为重视。 此刻,孔子圣像的前面,两个小男儿屈膝下跪。虽然跪了一个时辰,但年纪大些的那个男儿依旧不卑不亢,脸上透着一股成熟坚毅之英气。而年纪小些的那个因为跪的时间久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见父亲来了更是低头不敢去看。 中年男子入得堂中,先拜了孔圣人,随后在侧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他望了望两子,问道:“然儿,颜儿,你们可知错?” “孩儿知错了。”两小孩齐声道。 中年男子说道:“然儿,为父记得,你已经连续三次犯此错误。所谓事不过三,你整天不好好读书,一再为难颜儿,让他带着你私下练武。你可知,一个武者,若是腹中没有学问,那么便与草莽无异。只有先明事理,学得圣道。习武才能体现其价值。” 那叫“然儿”的小男孩委屈道:“父亲,可是你让我读的书,我都读完了……” “学无止境,你读过的书,只不过是冰山一隅。” 然儿撅了撅嘴,反驳道:“父亲,你常说人各有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又不想像您一样饱读诗书,我只想习得一身武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此话出口,一边的“颜儿”赶忙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住嘴。 然儿不予理睬,接道:“父亲,鸟儿常被困于笼中,久而久之就不会飞了!” 听闻这些话,那中年男子非但没生气,反而朗笑一声,说道:“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此话不错。过了今年中秋,你也就七岁了,为父也不想再拦着你练武。” 然儿一愣,高兴道:“真的吗?父亲允许我练武了?” 中年男子笑而不语,缓缓颔首。 “耶!我可以练武了!”然儿高兴的拍手欢呼。一边的颜儿听闻父亲允许,一颗悬着的心也咽了下去。按照起初父亲的语气,他今天应该会发火的,这个结局却是超乎了意料。 中年男子缓缓起身,绕过太师椅,走到身后的一面墙前。转动身旁的花瓶,粉白的墙面忽然凹陷下去。原来这面墙后是一个密室。那个两孩童睁眼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少时,中年男子走出密室,手中抱着一物,那是一张奢华的“灵机式”古琴,颇有盛唐遗风。 站在门口的云鸿精神一震,丹田中风起云涌:“这琴……不是……” 他想起了雁荡山大龙湫中,司空浩然手拨此琴,击退群魔。强烈的渴望感让云鸿断定,此琴便是儒门九仙器之一。但是此琴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在司空浩然的手中?他的情绪变得亢奋起来,但是身体仍旧不受控,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中年男子将琴捧出,放在茶几上。双臂一震,顿有灵气涤荡。好似冲澡一般将古琴冲刷一边。刹那间,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气从中散发而出,凝成点点金光。 “哇,好漂亮啊,这……这是什么琴?”然儿张大嘴巴,惊讶道。 这一刻,就连沉稳的颜儿也不由惊呼出声。 中年男子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又看了两人一眼,最终道:“此琴名为大圣遗音,是我欧阳家的传家至宝。既然然儿决定习武,即日起,你们二人谁先突破武师,谁便继承此琴。”说到这里,中年男子顿了一顿,接道:“这是我欧阳家的不传之秘,不可与外人透露。” “是。”两个男孩磕头应诺。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你们退下吧……” 两人走后,中年男子抚摸着手中的古琴,似有心事。不觉朝窗外望去,已是华灯初上,一轮新月横亘天际,散出微弱的白光。顺着中年男子的目光,见他头顶上方一颗白亮的星辰闪烁不定。时下阴云浮动将这颗星辰遮掩,似是消亡之兆。 “世道将变,盛唐难存……” “盛唐?!”听闻这个词汇,云鸿大惊失色,这里竟然是大唐! 隋后为唐,大唐历经二百八十九年而亡,后有五代十国,最终归于幽。此地若是大唐天朝,自己岂不是穿越了?这一次不是重生至十年前,而是直接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大唐盛世! 混乱中,云鸿的思维开始犯糊,然后他晕了过去。 当他清醒时,天地间已是一片萧疏。 数九寒月,北风吹雪,鹅毛般的雪花渐次落下。浩气堂前,永恒不老的孔子像似乎也被它的晶莹所打动,披上了一件银白的衣裳。清池结冻,腊梅怒放,大地静谧而安详。 云鸿一惊,此地仍是欧阳府,仍是浩气堂,但为何一下到了严冬? 远方攒动的人影打破了寂静。 “大哥,这么冷的天,父亲叫我们来此,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也不知,进去看看再说。” 两个俊美的青年踏着霜雪,一前一后映入眼帘。云鸿凝神一看,这两个青年皆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尤其是那个年纪稍大的男子,走在寒风中只着一袭素衣,身若玉树,袖灌长风。惊为天人的面容上一汪笑容恬和至美,远看犹如昆山宝玉。 当然,单论其貌,尚不足让云鸿吃惊,关键是此人长得极像一人。 “虹颜仙长!”云鸿脱口而出,此人的模样,竟与成仙后的虹颜极为相似!唯一的不同处便是虹颜仙长的额前有一缕黑白相间的华发,而这个男子尽皆是如墨黑发。 除了此人相貌,其武道境界也让人眼前一亮。志学之年便达武师之境,这等资质只需日后勤加苦练,前途自当无限。而他身边的另一位男子眉目高挑,挺鼻薄唇,武道境界也在武士巅峰徘徊,只可惜尚未突破。 看他们去往祠堂的方向,云鸿也跟了上前。 时隔许久,陈列依旧。孔子圣像与七十二贤人神光催发,堂中充斥着一种极具仙风的浩然正气。转角处,太师椅上的老者正襟危坐,历经岁月洗礼,当年的父亲已是两鬓映雪,头生华发。不过今日此时,他那张褶皱的老脸上却是一脸欣慰。 云鸿站在门前,两男子并肩走进屋中。 “父亲大人。”他们同时行礼,便那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那张以琉璃为底、金丝成弦的绝世古琴——大圣遗音。古琴静静的摆在茶几上,两兄弟转头相视,对于今日之行的目的,心中已有眉目。 看到昔日的黄口小儿变成今日的青年俊彦,老者微微一笑:“颜儿,然儿,过来坐吧。” 两人坐到了一边的木椅上,欧阳然瞥了哥哥一眼,问道:“父亲,今日唤孩儿来此,所为何事?” 老人道:“日前,为父受了圣旨,三月一过便要去西番战场。” “什么?去西番战场?”欧阳然怔了一怔。 “是的。近年来,吐蕃诸部蠢蠢欲动,为父这次是奉命出征。” 欧阳然皱了皱眉,不满道:“父亲已近花甲,身子骨又不好,皇帝怎么还让你远征西番?近年圣上昏聩,jian佞当道。父亲大人一生励精图治,为朝廷鞠躬尽瘁,可到头来他们却不顾你的死活。依孩儿看,这西番不去也罢!” 欧阳颜也点头道:“是啊,西番此行,或许只是jian人算计我欧阳府的借口。” 听了二人所言,老人一摆手,摇了摇头:“颜儿,然儿,圣上昏庸,jian臣当道,此等情势为父岂能不知?正因如此,为父才决定退出仕途。数月前,我前去长安,向陛下提出告老还乡,没想到遭jian人当堂发难,最终为了化解冲突,为父只好自告奋勇申请征讨西番。一来可不再面对朝中jian人,二来西番近年大肆筹办军事,显然觊觎我大唐疆土已久,此之一战,若是胜了,可保我大唐子民十数年的安稳。” 听闻父亲的苦衷,两子低头不语。 欧阳颜道:“父亲的道义、仁义,孩儿远远不及。” 老人一笑,说道:“仁义也好,道义也罢,此次出兵凶多吉少。如此需要先行安排好后事。你们两个也长大了,八年前,你们二人在此罚跪,为父给你们看过这件传家之宝。” 说话时,老人指着茶几上,那张静放的奢华古琴。 “大圣遗音。”欧阳然憧憬道。 老人点了点头,欣慰道:“虽说当朝jian佞横行,无人可制,但幸运的是,上天赐予我欧阳府两个有出息的儿子。我欧阳一族,当不负圣人。”老人言辞慷慨激昂,当下朝孔子圣像及七十二贤人鞠躬行礼。礼罢接道:“颜儿,从今日起,这大圣遗音便交给你了。” 此话一出,便有人坐不住了。 “什么?!父亲,你把大圣遗音要交给大哥?” 老人怔了一怔,问道:“怎么?有问题吗?八年之前早有约定。你兄弟二人,谁先突破武师,谁便继承此琴。前几日颜儿刚刚突破武师,理当继承此器,光耀我世家门楣。” 欧阳然似乎受到了晴空霹雳,对于大圣遗音,他一向是志在必得。 他反驳道:“父亲,这不公平!孩儿七岁习武,开始习武时,大哥已是武者巅峰。大哥足足比我早学两年,自然比我先突破武师。这八年苦练,孩儿尽心尽力,日夜不休,现也是武士巅峰了。而且我已察觉武道瓶颈的松动,不要三月便能突破。按照进度与资质,无论如何我都比大哥强!这八年来,我每日坚持练琴,相比大哥我自认为更能担此重任。” 听了欧阳然的辩解,老人声色不动,反是转头看向欧阳颜:“颜儿,你认为如何?” 欧阳颜望了一眼那张古琴,微笑道:“父亲,我认为然弟说的有理。我比弟弟早学两年,先突破武师也属正常。我相信,若是我们两人同时练武,然弟多半会比我先突破。在这一点上的确有失公平。而且这些年,然弟苦练琴技,现在已经渐入佳境,比起孩儿一手半生不熟的琴技实在是胜出许多。依我看,不如就将这大圣遗音交给然弟继承吧。” 老人捋了捋灰白的胡须,对这个年长的儿子,显然很满意。他微笑道:“大圣遗音乃是仙器,所要并非技巧,心境为最上。颜儿天性善良,拥有一颗仁义之心,与仙器不谋而合。大圣遗音有颜儿继承,为父这次远征西番也可放心了。” 听闻这话,欧阳然跳了起来:“父亲,您还是决定交给大哥继承?!” 老者瞥了一眼他,沉闷道:“是的,你心性不稳,尚需历练。” “可是……可是这不公平!” “放肆!”老者严厉的呵斥,打断了他的念想:“此琴意义重大,岂能儿戏?你自己不努力,加之心性浮躁,这也怪不得别人。大圣遗音必须交予颜儿继承,你回去吧。日后莫提此事!”老者眼中含有冷色,不怒而威。 “哼!不给就不给!”欧阳然无话可说,狠狠瞪了一眼老者,愤然离开祠堂。 见此情景,在旁观望的云鸿也暗自摇头。这个欧阳然的确心境不稳,难以继承儒门仙器。若是让他在二者中选一人,云鸿也会选择欧阳颜。欧阳颜深知弟弟的性子,见他跑了出去,生怕他想不开,匆忙与父亲告别,这便追了上去。 一阵风起,带动云鸿,强行斩断了与大圣遗音之间的感应,终于在竹林深处追上了愤怒的欧阳然。欧阳颜提气纵跃,将身子横在了他面前。见他脸色涨得通红,眸中都带有一丝煞气,赶忙道:“然弟,你听我说!” 欧阳然见状,愤怒道:“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 “然弟,你冷静一点好吗?” “怎么冷静?父亲明明是偏心,他就是偏袒你,只因为你是长子!” 欧阳颜道:“弟弟,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欧阳然冷笑一声:“那你的意思是,我当真不如你?” “不不不,不是的……” “哼!算了,我不跟你说,你和父亲是一道的。我只是个次子,永远比不上你。大圣遗音我也不要了,武道我也不练了,琴技我也不学了,从今天开始,我什么都不管了!” 见他这样,欧阳颜叹了口气:“然弟,你已经十五岁了,怎么还这般倔。” “我生而如此,死也改不了!”似乎是说完了该说的话,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欧阳然不想再与哥哥啰嗦。见哥哥挡在身前,他干脆换了个方向,快步离去。 欧阳颜高喝一声:“父亲偏袒我,我也可以偏袒你!” 欧阳然脚步一滞,似乎被这话触动了神经。转过身来望了大哥一眼,问道:“这件事是父亲决定的,你怎么偏袒我?难道你要忤逆父亲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喜俗物,这琴难得高雅,我不与你争。” 欧阳然一惊,反问道:“什么?” 欧阳然道:“三个月后,父亲带兵出征西番。此次出兵,少则三年,多则十载。等父亲走后,我便将此大圣遗音暗地里赠送于你。但是对外,此事不可宣扬,你能做到吗?” 听到哥哥为了满足自己,竟忤逆父亲的意思,欧阳然也被触动了。 他思索半晌,点头道:“那好,一言为定。” 看着两兄弟和好,云鸿心中宽慰许多。不过他也有一些担忧。欧阳颜如此宠爱弟弟,所谓惯养忤逆儿,同理也能惯养忤逆弟。对于欧阳然的蛮横,云鸿不觉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云寒。他们两的性格,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问题令云鸿百思不解:欧阳府和儒门到底有何关系? 欧阳颜为何与虹颜生得如此相似?是意外巧合,还是冥冥天意? 正思考着,眼前的景象被一抹水汽笼罩。一晃神,时间飞逝,冬去春来。方才还是大雪纷飞的欧阳府,此刻已经冰消雪融。正值早晨,一抹明媚的眼光将大地晒出一片暖意。 历经三次变换,云鸿意识到,自己应该没死。自己本是在雁荡山大龙湫与九幽教主恶战。却因为某种奇异的力量陷入了一段特殊的时空,这段时空好像是某人的前尘。但这段过往之事又与他无关,所以他只能以旁观的角度去审视。 就在这时,前方的山亭中传出一抹琴声。 一阵风起,将云鸿送到熟悉的西山亭前。 阳光明媚,滋润着山中几株盛开的梅花,艳而不妖。欧阳颜端坐亭中,静静地望着雪击红梅,撩拨起手中清贵的古琴。那柔和温婉的琴声,与风摇翠竹的自然之语相互交响,一片安祥。 一曲方终,山下,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走了过来:“大哥真是好雅兴,父亲即将出征,你还有闲情在这里弹琴!” “你怎么来了?”他急忙起身,邀他来亭中共座。 因为大圣遗音的继承问题,这两个月来,两兄弟的感情一直不和。虽然欧阳颜答应了弟弟,等父亲出征后便将大圣遗音赠予他。不过月前在大庭广众下,父亲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此琴交给了欧阳颜,并一再嘱咐不可交付他人。当时欧阳然也在场,听闻父亲所言,心中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欧阳然坐下后,望着石桌上的大圣遗音,不觉心念颤动,提醒道:“后日父亲就要出征了。” 欧阳颜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你放心,为兄说话,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欧阳然皱了皱眉。 这两个月,他虽与哥哥没有来往。但一直在暗地里派人打听哥哥的一举一动。听闻这些日子,他日夜练琴,心中总觉不安。既然他要把大圣遗音让给自己,为何又要拼命的练习?难道他临时反悔了?种种疑惑涌上心头,终于他决定在今日向大哥问个清楚。 刚刚那句话,欧阳颜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但对于欧阳颜似乎还不够清楚。 “大哥,你答应我的,等这次父亲远征西番,便将大圣遗音让给我。之前你说的这话,现在还算数吗?” 欧阳颜一愣,即刻将手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嘘——”他急忙起身,在亭前四处望了望,回来低声道:“此事莫让他人听去。” “那是算数还不算数?” 欧阳然皱眉道:“刚刚不是说了,为兄之言,一言九鼎。” 得到明确的答复,欧阳然的心结才松了一些,他放开僵硬的语气,诚恳道:“那好,大哥,无论如何,我信你。”说着朝他投去一抹信任的目光,就像儿时那般,深信不疑。 欧阳然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两兄弟聊了一会儿,少时欧阳颜提议道:父亲后日出征,定会路过穹窿山。近日天气回暖,但山中的积雪还没化去,后日出征可能会阻碍兵马前行。因此两人决定,今日去穹窿山,先将官道上的积雪清除,为父亲尽一份绵薄之力。说干就干,两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准备除雪用的铁锹、铁铲之类。半个时辰之后,兄弟二人各驾快马,直奔穹窿山。 见两人前去穹窿山,云鸿也跟着乘风而起,竟比他们先到了目的地。 穹窿山位于姑苏西郊,是苏州第一名山。相传春秋时的著名兵法家孙武,晚年隐居于此,并完成传世经典《孙子兵法》的著作。穹窿山峰峰相连,气势雄伟,主峰“箬帽峰”高百余丈,素有“吴中之巅”的美誉。在夏日雨后,雾巅相连,七彩霓虹若隐若现,远看犹如一名羞答答的少女。而在晴天之时,山姿巍然,又如一群力拔山河的勇士。有诗形容: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1] 山田云睛朗,云共山高下。 官道正是从主峰“箬帽峰”下穿过。初春时节,空中还透着湿寒。远方的箬帽峰状若浮笠,山间云气蒸腾,隐有仙家洞天的感觉。两兄弟驰骋而来,水汽打在脸上,带来一种凉扑扑的清爽之感。欧阳然驾马冲在前面,朗声笑道:“大哥,你快点啊,你快点啊!” “你慢点,地上湿滑,小心摔跤!” 欧阳然童心大发,叫道:“哈哈,大哥,快来追我,快来追我啊!”他一皮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吟叫,健步如飞。 “啊——!!”似乎是被欧阳颜说中了,那马儿一脚踏空,只闻一声惨叫,朝侧面的一个山沟翻了过去。 欧阳颜大惊,赶忙下马去查看。幸亏这山谷不深,地上又有三寸厚的积雪作为缓冲层,欧阳然这一跤摔的并不是很惨。倒是那匹小红马从山崖上摔下,硬是断了条腿。 “让你小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欧阳颜扶起弟弟,一脸责备。 欧阳然傻笑道:“哈哈,不就摔了一跤吗,再爬起来就是!” 欧阳颜白了他一眼,指着小红马说道:“你能爬起来,但是小红马断了腿,它可爬不起来了。一匹马断了腿,他剩下的日子,只能望着其余的马儿奔跑驰骋,最后郁郁而终。” 听了兄长教诲,欧阳然也有些惭愧,走到小红马身边。抚摸着马鬃,轻声道:“小红马,我会把你带回去,帮你接好断骨的。” 欧阳颜见状,道:“也罢,我们先去除雪,等回头再带它回去。” 欧阳然点了点头,摘了些野草枝叶放在小红马跟前,这才与大哥重回官道。两人本是来除雪的,但他们不知这箬帽峰上本就生有四个泉眼。虽然山中积雪未清,但天气回暖,泉冻化开,四条泉流皆已连通。其中一条“挂杖泉”从山顶汩汩流出,直奔山下农田。在挂杖泉附近的积雪基本都被冲走了。而路径此山的官道,正是沿此泉溪开凿。 欧阳颜道:“春水融雪,泉流开道,这是打胜仗的好兆头!” 欧阳然笑道:“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天方日中,时候尚早,山间雪景甚美、欧阳然提议道:“大哥,我看此地雅致,不如在山中游玩半日,晚些再回。对了大哥,你把大圣遗音拿出来,我弹给你听如何?” 欧阳颜道:“那好,可是这大圣遗音,与一般的琴不太一样。” 说着,二人找了处干燥的大石,盘膝而坐。 欧阳颜捻动法决,一道雾色蒸腾,大圣遗音出现在雪地上。欧阳然早知这张琴不一般,竟能与人的神念相通,待元神激发,便能储存在丹田中。欧阳颜将古琴放在双膝上,轻轻撩拨一下,便有清脆温润的声音流出。 欧阳颜说道:“这张大圣遗音很特殊,虽然只有七根弦,却能表现出: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音色。弹奏起来千变万化。你且看我弹奏一曲,领悟其中的韵味。” 欧阳然点了点头,在石头上坐下,静静看着大哥演奏。 远处梅花盛开,透过清风送来阵阵花香,欧阳然轻轻挑弦,一曲初响,正是一首名曲《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是著名的古琴曲,以清脆的泛音为主调,在不同的徽位上重复三次,也就是所谓的“三弄”。 大圣遗音的声音非常清脆,尤其是泛音的时候,点、挑起来有如金铁碰撞,将风荡梅花的美感表现的淋漓尽致。随着曲调进入第二段,清扬的声音转变成激越浩瀚,使用“滚沸”手法的时候,更如听水击大石,让人感受到寒梅的高洁不屈。尾声渐渐沉落下去,余音最终向主音过度,如沉醉在幽清的烟岚里,隐约流露出梅花向晚,逐风留香的气质。 随着一弦一弦的挑抹,琴声一点一滴的渗入心田,让闻者彻底沉醉。 除了欧阳然,因琴声所引,山间不觉聚集来一群小精灵。有飞鸟,有走兽,还有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蛙、鼠等。动物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大石边蹲坐聆听。就连一向“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也噤声不语,静心听曲。 而此刻,众动物中,正有一只小白狐,将眼前这一情景永远的刻在了心底。 那奏琴的男子,悠扬的旋律…… 它似乎受了重伤,没能撑到曲终,便微微闭上了眼,沉睡过去。 许久后,一声淡笑,琴声戛然而止。欧阳然拍手道:“好!这首《梅花三弄》甚妙,甚妙!” 欧阳颜抚平琴弦,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的琴音不仅吸引了弟弟,更吸引了山间诸多的精灵,不由暗自惊叹此琴的仙力。微微一笑道:“为兄的琴技一直不如你,这几日苦练,也是为了将来可以指点你一二。我相信,等弟弟执掌了此琴,定能奏出比这更美的曲子。” 欧阳然心中一动,原来这些日子,大哥苦练琴技,竟是为了自己。 “大哥……我……”欧阳然眼中湿润,本想表达心中的愧疚,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话题一转,道:“大哥说笑了,大哥的琴声就算比起昔日伯牙的《高山》《流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欧阳颜道:“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其实,弹琴的美妙不在琴曲,而在于弹琴的人。比如伯牙,他能找到知音钟子期。一人擅弹,一人愿听,其中精妙自然就能体现出来。古人总说琴箫和鸣。我想若是这大圣遗音能找到与之相配的玉萧共奏,当能演奏出旷世。” “琴箫合奏……”欧阳然点了点头,将此话默默记在心中。 欧阳颜哈哈一笑,道:“好了,我问你,刚才演奏你可看清楚了?” 欧阳然一愣,自己方才只顾听曲,哪里有看什么手法? “这个……” 欧阳颜一笑:“无妨,大圣遗音,千变万化,我再弹一次。” “等等!大哥,你看那边!” 注[1]:选自元·张养浩《雁儿落兼得胜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