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塞上黄沙（3）相忘于江湖
这一刹那，两人才真的是入坠冰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最后的希望也已经破灭。这时候，两个人再也管不得那么多，口中大声呼救，手上不停地舞动着，只盼上苍能给他们一丝怜悯。 风沙不停地从两人嘶吼的喉咙里灌入，从眼睛，鼻子里渗入，两人只觉得难受万分，还是不停滴呼号着，似乎要用掉自己最后一分力气。唐羽只感觉渐渐难以发声，流沙已经到了喉咙处，自知再过不久，自己便要像许多故事中的漠上浪子一般，在无谓的挣扎中慢慢下沉，最终要归入这深深的黄土之中！ 这一瞬，唐羽突然倍感生命之贵，只觉得行走江湖之间，不管他再多的名利，再丰富的阅历，若是小命丢了，一切都化为尘土，身外之物都如浮云。而且以这样默默无闻的方式将生命葬送在这荒凉之地，不但是可叹，恐怕更是可笑！想到这里，唐羽只觉得隐隐悟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道法，精疲力尽之时，觉得心头万般思绪都宁定下来，只觉得世间万物也随之宁定下来。 的确，万物宁定，风沙也停了下来。 两人愣了有半晌，似乎是太累，也似乎是精神恍惚。 “风沙停了？” 九青道人吐了口大气：“是的，流沙好像也停止了。” 两人这回像被抽了一鞭似得立刻动了起来，努力将身子向上抽。流沙运动一停止，沙层间便似少了那支要命的手，流沙松缓了许多。两人慢慢向上挪动，虽然艰难，但是已经感觉没有了那股似要将二人拉向地狱的可怕力量。 活动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将身子从沙里抽了出来，两人生怕再碰到什么意外，刚从流沙里出来后，仍是惶恐不已，又一齐向前跑着，直跑了有将近十里路，才停下来，这时候已经隐隐可看见前面的小村落和酒家在月色下坐落着，只觉得月光下的大漠也不再那么荒凉可怕了。 唐羽欣喜地大声呼道：“我们活命了！” “我们没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人边说边笑，伴着爽朗的笑声和言谈，两人在沙漠上疯狂地奔跑着，将身上的杂物都朝空中抛去。 直到唐羽不小心准备将身上的钱袋扔走，九青道人才止住了他：“哎哎，你要丢掉这钱可以，但是丢在这里可亏了。” 唐羽看九青道人的笑意，也笑问道：“那大哥的意思是...？”九青道人笑道：“千金难买一回醉，今夜如果能一醉，岂不快哉？”说罢，两人都是相视大笑，朝附近的酒家行去。 这回唐羽才是真的喝醉了，比以往的啜酒和上次龙虎山庄的小嘴更甚了不知多少倍。只觉得店外的月光已经迷蒙成一抹纯白，唐羽和九青道人也将桌上的瓷碗喝得见了底的白。 喝完了酒，两人都是酒意大盛，一齐施展轻功，跳上酒家屋顶，在月下懒懒地躺着，不知不觉又谈天说地起来。 “没想到我居然能经历一次流沙不死，这次的经历怎一个‘险’字了得啊！”两人说说笑笑，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九青道人说着说着，又慢慢沉下声来说道：“哎，这次真算我们两个命大福大了，碰上这没要了我们的命的流沙，巧的是还避开了本来必死无疑的一场死战。那黄沙客的功夫，我料得到高，也没料到会这么高...” 唐羽自嘲地一笑，也摇摇头道：“这回以后，我可真要学**哥你，吸取点江湖经验了，以后再碰到这般高手，若再是这般鲁莽，我死十回也不为过，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闯江湖。” “这样的高手，江湖上恐怕也没几个了。”九青道人心中念道。 “你们年轻人嘛，有些豪气也是自然，只不过你们毕竟年少，有时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失了风骨，而往往轮到你后悔顿悟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啦。”九青道人又朝唐羽打趣道。 唐羽摇头苦笑道，又喝了几口闷酒，沉思片刻后说道：“不过，人行走江湖，难道就一定要卑躬屈膝？” 九青道人说道：“如果你的功夫能达到这般高手的境地，天下罕有敌手，自然不用再看人脸色了，那时候也可以尝尝盛气凌人的滋味咯。” 唐羽目中闪过了几分光芒，正色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有这般武功，那自然是不用再低声下气，看人脸色了；但我还是会继续做好人——让天下人敬我七分，惧我三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可比恃强凌弱有趣得多！行走江湖，若能大度洒脱如此，那才可谓是再无憾事了！” 九青道人抚膺大笑道：“好，说得好！如果那些武功高强的人都像你这般心态，天下何愁不太平！哈哈！” 九青道人喝了一口酒后，又叹道：“不过大多高手到了这境地，总难免利欲熏心，自我膨胀了，又有几名高手能达到这种淡名薄利，无人无我的境界？” 说罢，唐羽笑笑接到：“江湖上的高手之多，以前我所知实在太少，最近这些日子经历了那么多奇遇，恐怕也才刚刚窥见那么十分百分之一。嗨，我嘴上闲谈‘成为高手要如何如何’，但在现实中，我这无名小卒，恐怕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头的。” 九青道人不语半晌，突然坐起身来，问道：“唐羽，你可真想要在江湖混出头来？”唐羽接道：“那是自然。” “你可知道这次西盟大会上，还有今夜，为什么那些人会怕你或者想找你麻烦？” 唐羽也坐直身子：“是不是因为我身上的这个青云结？” “没错，这个青云结大有来头，江湖门派中有些名目的人都识得这个青云结。我一开始就怀疑那天的蓝衣人是不是他，现在看来，是确定无疑了。你如果想要在江湖快些弄出名堂，你或许真可以去见见这青云结的主人，也就是那蓝衣人。” 唐羽犹疑道：“就那次一面之缘，我真的还能去再找上门去么？” “青云教一向好客善交，一定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只不过，你那身上的青云结太过显眼，你在见到青云教组织以前，恐怕不能再亮在身外。” 唐羽点点头：“这次死里逃生以后，我也明白了，要想完成心愿，首先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九青道人又哈哈笑道：“我和你相遇不过月余，没想到你的思想倒是进步得越来越快，很好！恐怕，像你这样满是书生意气，又善学善思的年轻人，再混个十来年，真能成个一代豪侠也说不定。”唐羽听罢和九青道人都是仰天又畅笑畅饮一番。 漫天繁星下，九青道人自醉意中已经有几分起兴，又站起身来说道：“这青云教在全国各地许多州城都有分舵，教派以反抗朝廷厂卫势力，建立江湖一体联盟为教义，这过程中也招惹了不少朝廷人士和一些门派，你如果想要加入青云教，这点不可不知。” 唐羽点点头：“如果能和朝廷相抗，正是我唐羽的心愿，求之不得”。 “你还要多加当心的便是诏天门，这十几二十年来，诏天门，青云教逐渐发展成江湖泰斗，对峙之势已久。不过，青云教行事多带正气，教中也多为和善之人；诏天门却曾经跟朝廷有过关联，行事也带着几分蛮横狠辣，所以青云教在江湖朋友更多，诏天门树敌更多，这点可谓是青云教的大优势，也常被诏天门所妒忌。如果要成为青云教的朋友，免不了遭诏天门暗害，这点也不得不注意。” 唐羽悉心听取九青道人的经验之谈，但心中有几分笑意：“大哥什么时候也这么啰嗦了？” 九青道人又说道：“青云教门人散布各地，你要加入的话，到大城市通口信或展示青云结，自是容易通融，你如果想要直接去见识那些青云教中上层人物，可以去京城东南两百里外的津海山——青云教总舵直接找那蓝衣人，他或许也会直接接纳你。这一路路途遥远，你若真想去，一人独往，的确要多加小心。” 听到这里，唐羽忍不住叫了出来：“大哥你的意思是接下来的路你不跟我走了？” “没错，无论你是去青云教还是回家去探望亲人，我总不能再老是跟着你了。这段时间我在江湖露面有些多，说不定又有许多烦心事要找上门来了，你也不能再老是缠在我旁边啊。” 唐羽知道九青道人是怕他连累自己，心中一酸，但嘴上也只是淡淡地道：“原来如此，大哥在江湖行走潇洒，的确也不必多累于我。” 九青道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了看唐羽，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九青道人晃了晃脑袋，瞥了瞥唐羽，口中念道：“老道一算，少侠你气宇不凡，根骨惊奇，年纪轻轻又悟性奇高，想必~可成大器！”说罢飞身跳下屋顶，唐羽也随之跳下。 两人又踏在月色下的荒漠上，看着大漠荒凉，冷月孤远的景象，心中一阵喟叹。九青道人指着这酒家：“兄弟，你可曾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也喝了不少酒。当时你的酒量可还大不如今咧，哈哈...” 唐羽也笑道：“改变的又岂止是酒量？这段日子我见识了不少东西，也可谓大快平生！人生能得此数月欢愉，也不在乎数十年寂寥相伴了！” 九青道人又拊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大哥我算是交过了一个知心兄弟。我们都是孤身闯荡，漂浮不定，对我们这等人来说，有时候，相交于江湖，倒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我今日相忘，也算一奇缘了。”说罢，两人又是对视而笑，良久之后，九青道人才反身向那沙漠中走去，一身瘦削的身板慢慢消失在银色大漠上。 唐羽站在原地也良久，心中还在想着那句话：“相交于江湖，不如相忘于江湖。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