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名字
那一年的夏天,我在那片竹林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来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管家带着她来到我和老人面前,“少爷,这位是你的未婚妻。”管家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她好奇地看着周围,听到管家的话才不情愿地站出来。 我还在那句话中愣神,我什么时候成少爷了?未婚妻又是哪来的,什么时候订的婚我怎么一无所知。 难道是查家出事了? 她歪着头一只手抓着管家的衣角,小嘴嘟着,另一只手理了理她齐肩的双马尾。 “你好,我叫陆雪梅。” 从这位未婚妻来了以后,我的悠闲日子就结束了,她整天问这问那,话特多。 我有点烦她,但是内心的好奇使我不得不忍着,还要从她口中打探出之前的疑问呢。 我开始打算盘,每次聊天都旁敲侧击问着查家的事,还有她为什么来这里。 每次我问这类事,她都巧妙地回避或者糊弄过去,再用招牌式笑容结束话题,跟我打太极。 她来到这里后,平静的小屋多了女孩子的笑声,竹林里也多了一道身影,我不知这是好是坏。 老人对此并不表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沉稳,像一颗老树看着树下玩耍的孩子一样。 “唉?你怎么不取名?” 有次在竹林里的谈话,她的话让我回想起这个暑假决心要干的事。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回答。 “你这人真奇怪,名字可是父母赐予我们的礼物啊。”她背对着我抬头仰望竹林。 我沉默不语,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她我并没有见过父母,她就笑着岔开话题了。 管家来看过我们几次,每次都打个招呼送来一些日用品就离开了,我和她目送管家离开。 有次管家过来什么都没拿,就把我叫到书房里,给我了一张纸,管家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我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我打开纸,是一张清单,每一个东西后面标了数字,我懂了他是要我去买东西。 但是他自己怎么不去?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管家难得缓和脸色,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爷爷今天没采购日用品,拜托你了。”我点点头。 管家爷爷是想锻炼我的能力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收拾好东西,跟老人和她告别后,来到了市场上。 第一次感受到管家也不容易,这么多东西整理都是个麻烦事。我走在回去的路上,背着又重又大的背包想着。 突然闻到了一丝焦糊的味道,我心里一阵不安,老人不可能烧糊饭啊。我拉了拉背包的带子,加速小跑。 越近味道越浓,我心里已经意识到有不好的事,顾不得路上伸出的枝条,横冲直撞跑向那片竹林。 焦糊味中还参杂着一些奇怪的味道,就像过年的时候家畜被屠杀时的血腥味,我心里更加紧张,恨不得立刻回去看看。 周围的植物逐渐由翠绿渐变到墨绿,最后竟然变成了渗人的黑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跨过枝条,用手拨开树枝和树叶,这时候那深黑色已经过渡为深蓝色,再往前走几步,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群青色。 眼前是无尽的火焰,群青色竹林被火红吞噬,群鸟高飞哀鸣,仿佛之前的生活都是幻影,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结束。 我颤抖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象,也不是梦,火红色的光影映照在黑色的瞳孔中,混杂着焦黑的群青色竹林。 心中的震撼让幼年的我久久无法回神,我突然想到老人和陆雪梅,顾不得燃烧的火海,拼命奔跑。 火焰由红过度到紫,我心如乱麻,丝毫没注意到跑了多久,腿上被烧伤了多少,紫色的火焰无意中走向蓝色。 我喘着气,已经回忆不起来身上灼伤的痛。 群青色的火焰同化着竹林,地面上的血液是如此刺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的血液,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被我硬生生压了回去。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火海中我只能分辨得出那是个年轻人。他黑色的身影毫发无损站在群青火焰中,手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我心里的愤怒无法言喻,死死盯着那人。 一蓝一黑的瞳孔缓缓转过,他似乎注意到我了,脸上流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是手里的那把长剑却无情地刺穿我最亲的人。 漆黑色的剑身上流动着红色的复杂花纹,那花纹上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空气翻滚中仿佛那花纹也随之流动。 他随手抹掉脸上的血,像扔垃圾一样抛开尸体,周围的火焰好似为这一幕欢呼,熊熊燃烧。 我盯着这一切,心中汹涌澎湃,有了一种想要干掉他的冲动,为老人报仇。但是恐惧如洪水冲走了那一丝报仇的欲望,强烈的愤怒之后,我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对周围的火焰视而不见。 我说不出话,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年轻人,他一蓝一黑的瞳孔,带着花纹的黑色长剑,只能深深地记住这个人。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我,拿出手机说了什么,我没听到,燃烧的声音掩盖了谈话声。 我忘了那群青色的火海怎么消失的,那片竹林只剩下残垣断壁,那间小屋已经不复存在,那躺在竹椅上休息的老人也再也不会出现。 那场大火连同我的童年一起焚烧,我忘了怎么被管家接回去的,只记得我独自在陌生的房间里发呆,不吃不喝过了三天才走出那阴影。 “你,你还好吗?” 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前,陆雪梅关心地看着我,我已经不关心那天她为什么不在竹林里了,麻木地走向餐厅。 我整个人像是在地狱走了一圈,瘦了不少,整天沉默。 接着,我在查家豪华的书房里住下了,拼命让自己读书来冲淡这一切。 我再也回不去之前那种性格,变得多疑善变,喜欢用恶毒的话打击别人,乐此不疲。 因为这样,看到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就会有种舒爽感,像刺猬一样把自己冰封,用利刺去伤害他人的内心。 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暑假过后,我调整好重新回到学校,那位我的竞争对手再次来到我面前,她盛气凌人。 我去拿了一张竞选学生会会长的表,在姓名那一栏愣神,我想起了陆雪梅问我的话,还有那火海中的血迹,那异色的瞳孔。 拿起笔控制着颤抖的手,第一次写下姓名。 查竹焰。 炼狱3705年8月20日 —— “查”不是我的姓氏,它不过是那个家族为了传承的借口。“焰”是我为了让自己记住有一年的夏天我失去了童年,失去了活泼天真的性格,失去了养育我长大的亲人。 当我来到炼狱第一次被那个孩子问姓名时,我只能说出那藏在心底最美好的记忆。 ——竹。 炼狱3705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