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

    汉郡城一处客栈里，灵儿将小男孩轻轻放到床上，细细检查一下，吁了口气，说道：“师父，没有明显伤势，应该只是一时担惊受怕，晕过去了。”

    韩云伫立窗前，盯着远方，他此时换了一身青衫，颇有出尘之感，听灵儿话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大龙山方向的黑云还没有完全散去，连带着汉郡也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风吹在窗户上，猛地撞到窗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又猛地弹出去。

    几道亮光从黑云中升起，往汉郡疾驰而来，应是天道宗众人返程回来了。更多的亮光往黑龙飞去的方向追去。

    韩云深深看了一眼，心下沉吟，缓缓走到床前，运气与掌，贴在男孩背上。灵气运行，韩云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继而掌上微微用力，在男孩背上玄关处轻轻一按。

    “怎么了，师父？”灵儿站在一旁，疑惑发问。

    “这男孩的经脉好生奇怪，我一时也琢磨不透。脉络走向，和常人不同，还能隐隐吸噬我的灵气。”韩云斟酌着话语，也有些疑惑。

    这时，床上男孩呻吟一声，醒了过来，盯着房顶打量一下，又啊得一声叫唤，坐了起来。

    灵儿笑着安慰道：“小兄弟莫怕，我和师父不是坏人，是救你的人。”

    那小男孩缩到床角，满脸都是戒备之色，不住打量着二人，眼中满是恐慌之意。

    灵儿露出和善的笑容，端着一杯茶水，继续笑道：“别怕，你刚醒来，先喝点水。”

    那男孩见二人面目和善，终是缓缓坐直了身子，只是并不说话，也没有接灵儿的茶水。

    灵儿有些尴尬，韩云和善一笑，问道：“小朋友，我们是四方游历的道士，机缘巧合救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家住哪里？”

    见那孩子浓眉大眼，模样甚是清秀，也并无什么离奇之处，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继而全身瑟瑟发抖，冷汗淋漓。韩云走上前去，轻轻抓起他手，一股清正平和的气流流过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男孩逐渐安静下来，逐渐消除了对韩云二人的戒备。

    他又调整一会，才说道：“我叫凌枫，家住汉郡王家湾，几天前，我在屋门外玩耍，忽然……忽然就起了很大的风，然后就看到……看到一个大树活了，是妖怪，卷起我就走了，然后看到很多人在天上飞。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说话断断续续，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韩云点点头，心里原本对天道宗、树妖及黑龙一事有深深的疑惑，只是他生性淡薄，最近几十年宗内出现重大变故后，更是深居简出，轻易不涉事端。心中少了逐鹿天下的心，对很多事自然就看得开。救凌枫，只是修道之人多年心怀天下苍生的心意，虽然蹊跷树妖为何独独抓一个小男孩，但是始终没想明其中端倪，说凌枫是人质吧，天道宗众人貌似根本没有顾忌他的安危，说树妖对他多么宝贝稀罕吧，看树妖当时自爆的决绝，也好似完全忘了这个人存在。

    看凌枫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韩云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出彩之处，按下心中思绪，对凌枫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吧，要不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

    凌枫摇摇头，这时听到这话，才心绪渐定，接过灵儿的茶杯，一口一口啜着。

    当下韩云向店家问明路径，又恢复算命先生的模样，隐藏身形，径直往王家湾而去。

    灵儿自幼陪伴韩云身侧，虽然聪慧懂事，但缺乏伙伴，很少释放少年人的天性，多了些成熟稳重。今天好不容易多了个小孩子，虽然年龄仍有差距，但一路拉着凌枫，叽叽喳喳，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半大孩子快速建立友谊，待到达王家湾时，已经亲如一人了。

    此时夕阳西垂，周围农家炊烟升起，一些农户已经点上了灯火，农户们三三两两从田地回来，见到韩云三人，还友善地打招呼。

    这些常年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有一亩田地，一个家，已经是人生幸福的全部了。

    再往里走，就是凌枫他们所住的村寨了。

    村子不大，一条小河穿村而过，通过一路上凌枫断断续续的介绍，韩云大体知道了村里的人多是王姓，彼此之间沾亲带故。凌枫家是外地逃难来的，在王家湾落脚不过最近10多年的事情，住在村子最东段，少与人来往。平时靠着凌父的隐忍圆滑，倒与村民相处的甚是和睦。

    虽然韩云多年修身养性，心性淡薄，但真正来到凌家时，仍然有隐隐的愤怒自心中升腾。

    只见凌家已经一片狼藉，原本三间草屋，只有三堵土墙仍然驻立，屋顶早已不翼而飞，一些生活用品散落四周，靠屋边是一处菜田，此时也是混乱一片。周围树木东倒西歪，依稀可以想出当时斗法的激烈。

    房屋一目了然，空无一人。

    “爹，娘！”凌枫跑过去，不断呼喊着，围绕房屋叫喊一圈，声音渐渐变得嘶哑和凄厉。

    韩云细细查看一番，并无任何发现，凌枫父母踪影全无，连尸首都没有，不过按照现场情况看，多半已经落难。

    饶是按照韩云的心性修为，此时也是怒不可遏，唤出长剑，御剑而行，也顾不得在凌枫面前惊世骇俗，将方圆百里都细细搜索一番。

    斗法的范围很小，周围农户都未受到波及，四周一片静谧祥和，凌家地处偏僻，看来村民并未发现异常。

    一无所获，真正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凌枫初遇变故，一时情急，气火攻心，晕了过去。

    灵儿心疼凌枫的遭遇，将他背在背上，对韩云道：“师父，现在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兴许他父母并未发生什么不幸，只是暂时避了出去。”韩云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修真之士插手凡间之事，祸及性命，是要受天谴的。

    修真一途，本就是逆天改命，呼风唤雨，移山填海，获得常人不可及的力量和寿命，但束缚很多。人间之事，本就自有其发展规律，修道之人一旦沾上，便是沾上一段因果，轻则心魔滋生，一生寸步难进，重则走火入魔，下场极是凄惨。

    神仙妖怪，概莫能外！

    当夜韩云几人露宿野外，凌枫一直说着胡话，有时又噩梦连连。灵儿陪伴左右，心中不忍，轻轻对韩云道：“师父，我说万一！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能不能收留他。”他和凌枫相处半日，颇为快乐，见他处境凄惨，任其不管，终究狠不下心。

    韩云叹了口气，闭目不答。

    此后几日，韩云留下灵儿照顾凌枫，自己在四周打探消息，村民对那日所发生之事都毫无所知，见到凌家惨状，均是一片唏嘘。

    大家并未见到凌父凌母出村，两个大活人，竟似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样。韩云每日以灵气助凌枫调理，觉得此子体格颇为怪异，体内似个黑洞，源源吸噬着他的灵气。凌枫遭此大变，每日浑浑噩噩，好在灵儿长伴左右，说些笑话于他听，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村长召集众人，讨论凌枫的归处，大家虽感叹他的遭遇，心下戚戚，但真要收留凌枫，一时半会倒为难起来。

    倒不是养不起，谁知道他家遇此大难，是不是另有隐情，是仇家上门寻仇，还是凌枫本就是不详之人，克母克父，贸然收留，遭受池鱼之殃怎么办？

    村里已经渐渐流言四起，众人看凌枫的目光，有些异常。

    也难怪，他们本是老实本分之人，只求平凡终老。几家平素和凌家交好的人家，倒是有心收留，但是被自家婆娘一说，又踌躇犹豫起来。

    凌枫一双眼睛望着众人，透露着茫然无措的情绪。

    “要不然送到隔壁村王刚家吧，他们不是和凌家自小是儿女亲家么、”人群中有人提议。

    “这个……”村长心下犯难，凌枫是自小和隔壁村王家订了娃娃亲，但从古自今，只听说过童养媳的，还没听过童养婿的，再说，王家湾自古村风淳朴，百来户人家，连个小孩子都养不起，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

    就在村长斟酌用词的时候，凌枫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他缓缓走到韩云身前，“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说道：“请道长收留我。”

    众人目光都直直朝韩云看了过去，有些人更是私下嘀咕：“这样也好，以后学个算命的本事，也好安身立命。”

    “师父……”灵儿也在旁跪了下来，目光中满是乞求之意。

    韩云心下叹了口气，看着跪着的凌枫灵儿，又望了望众人，片刻间心中已有决定，缓缓道：“既然沾染了这段因果，贫道就勉为其难吧。必将竭力抚养他成人。”

    “谢道长！”凌枫又重重磕了个头，站了起来，目光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