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两小爷闹市遭毒手、李惟俭京师受热捧
二月下旬,忽有督察院御史上奏,言:“……京师居大不易,吃水尤为艰难。中等人家,每月抛费二金,大户、勋贵动辄百金。以此推算,京师百万生民,月抛费银钱三十万有奇……请圣人暂缓清户部积欠……” 圣人大惊!遂问计群臣,无所得。圣人旋而命忠勇王主理水务,于内府新设水务司,以纾京师百万生民之困。 翌日便有小道消息流传开来,说忠勇王得金陵秀才献策,已有纾解之法。 什么法子?没具体说,于是流言四起。 有说引拒马河入京的,有说内府强购各处水井的,还有说冬日采冰存了留待夏日廉价售卖的,更有说内府新置千辆四轮大马车,日夜自京西往京师运水的。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市面儿上小道消息满天飞,实则京师权贵早已得了确凿消息——内府水务司要新开一水务公司,以新式凿井法取水以供百万生民之用。 京师各处水道或依附权贵,或原本就是权贵把持的,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厚利。旁的不论,单只凭着一处苦水井垄断两条胡同儿,不说日进斗金,好歹也是年入颇丰。 如今瞧圣人与内府的意思,分明是眼红水道收益,想将这水道收入囊中啊。 于是热议纷纷,有言官上书称户部空虚,请圣人拨付内帑以办水务司。圣人留中不发。 隔日,忠勇王上书,称:户部、内帑空虚,请聚资以办水务。圣人称善。 “喵呜~” 拖枪挂印跳在膝上,李惟俭放下今早的报纸,探手挼了挼猫儿的背脊。晴雯提着鸡毛掸子追进来笑道:“四爷,这猫儿长本事了呢,方才不知从何处逮了个耗子吃了。” “咦~”李惟俭嫌弃地将猫儿赶走,指着那懵懂的猫儿道:“回头儿给它好好洗个澡,免得遭了跳蚤。” 晴雯应下,稀罕地将猫儿抱在怀里,轻抚了一阵道:“四爷,过会子还要出门儿?” 李惟俭就笑道:“还有差事呢,总不好一直躲在家里。对了,匣子里还剩多少银子?” 晴雯戥子用的熟稔了,且每日都会细心点算一遍,张口就道:“还剩七十三两四钱,铜钱还有三吊。” “不多了啊。”李惟俭蹙起了眉头。 晴雯就道:“前些时日四爷支用了八十两呢。”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所上条陈里,详细列明了办水务的法子,不外乎拉新打旧,拉一派打一派。那水道把持在旧勋贵手里,文官、新贵自然瞧着眼热。先拉扯一阵,再由朝廷放出聚资合股的法子来,这施行的阻力自然就会小了很多。 且这股子也不是随便放的,每家勋贵份例固定,再想要更多的股子,便只能花高价从内府、顺天府乃至李惟俭手中购买。 京师汇聚天下英才,都是人精,谁又不比谁傻,只怕这内中门道早有人窥破了。奈何一则不知新水井开凿的法子,二则也不如内府那般强力。 只怕这会子不少人都自知阻拦不得,想着的是尽快搭上水务公司的便车呢。 水道啊,有这一份股子在,那可真是坐地揽金,天下一等一的好买卖! 李惟俭这几日出去跑到城外工部火器试射场测量数据,余下光景深居简出,就等着朝廷造势出来呢。如今大势渐成,他也该抛头露面了。 这日过了辰时,李惟俭施施然带着吴海平去往城外,只盘桓了两个时辰便往回返。 车马方才行到菜市口,便有一提刀侍卫拦住去路。 “车中可是李秀才当面?在下忠顺王府侍卫,周长史请李秀才一会,便在前方柳泉居。” 京师中向有三居八楼之说,三居说的是柳泉居、三合居、仙露居。此三家酒楼前明时便是权贵流连之所,到了这大顺更是如此。那八楼则不同,乃是大顺开国后陆续开设的,其中鲁菜居多,只三家经营湘菜、川菜、淮扬菜。 帘栊挑开,李惟俭连忙朝那侍卫拱手道:“劳烦带路。” “好说。”侍卫拱手回了,转身引路。 吴海平赶着马车跟着那侍卫,行不过一阵便到得一处四层酒楼前。马车停好,李惟俭下得车来,便见楼前有一古柳,柳下有一水井。 那侍卫凑趣道:“李秀才不知,这柳泉居便是以一柳一井命名,传闻前明严嵩曾在此处向主人家讨酒,主人家以酒水换了一副字——”他抬手一指:“如今这额匾据说便是严嵩留下的。” “受教了。” 李惟俭随那侍卫上得顶楼,侍卫停下错身一让,李惟俭绕过屏风进得雅间里,便见那忠顺王府长史周安早已在此落座。 李惟俭笑着拱手:“见过周长史。” 周安面带笑意虚指点了点李惟俭,说道:“复生瞒得我好苦!若早知复生这般谋划,王爷又何惜区区几千两银子?” 李惟俭道:“非是要瞒着周长史,实在是这条陈早已呈上,我若早说了,只怕不合适啊。” 那周安笑意不变,说道:“本官心中纳罕,李秀才与王府向有往来,为何不将条陈献给王爷呢?” 李惟俭不答反问:“王爷可能驱动顺天府?只凭王府一家之力,只怕难以震慑水道宵小吧?” “哈哈——”周安仰头大笑,抬手示意:“复生莫要客套,快快落座。” “多谢周长史。”李惟俭笑吟吟的坐了,当即有侍卫上前奉茶。 周安道:“方才不过是顽笑之语,这般大的事儿,王爷避之不及,哪儿会往自家身上揽?这几日王爷得了信儿,见了忠勇王一面儿,私底下得了实缴一万两、得三万股子的允诺。这水务乃是坐地揽金的买卖,王爷觉着三万有些少了。 不过听闻其后那些股子要发卖出去,价高者得……复生可知,这股子到底多少银钱才划算?” 李惟俭思忖了下,说道:“长史何必明知故问?京师生民百万,人吃马嚼,每月吃水抛费就要三十五、六万两银子。水务公司铺设开来,前期造价高,水费低,可胜在久远。我那条陈上预估了,水务公司铺设开来,大抵要二十年回本。这二十年后,出息可都是白赚的。” “二十年回本儿?”周安纳罕道:“我得问复生一句,这水务公司铺设费用到底造价几何啊?” 李惟俭比划出三根手指。 “三百万两……额,不对——”周安一双眼睛陡然睁大:“三千万两?”他急了,说道:“你那法子莫非要劳动神仙不成?怎地这般腾贵?” 李惟俭笑吟吟呷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神仙自然请不动,可造水塔,再以镀倭铅的水管子铺设几百里,还要造十几台蒸汽机提水,这内外城加在一处,抛费自然就高了。” 顿了顿,又道:“再有,圣人将这传世的好买卖放出来,总不好让圣人吃了亏。这内中,自有一份孝敬在,想来周长史是知晓的。” 三千万两自然是夸口之言,内府与顺天府要保证对水务公司的实控,自然要留下大部分的股子,是以流转市面的股子,名义上顶多能卖个一千万两。 可李惟俭是谁啊?惜售、饥饿营销、炒作,后续的手段连番使出来,这一千万的股子说不得真能卖出三千万去。且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有了股子买卖,找地方开个交易所不过分吧? 就算不抽印花税,单只cao作股价就足矣让内府赚得盆满钵满。 正是这后续一系列手段,这才让今上额外看中此策,更是大方的让渡出一成股子以酬其功。 前明时美洲、日本、东南亚三地白银疯狂涌入,到如今日本、佛郎机相继控制白银外流,现今大顺帝国事实上已经是银本位,民间藏银更是处在巅峰期。 李惟俭只大抵记得此事,却不知具体数量。实则三百年后有研究统计,此时大顺民间藏银大概在十一到十三点四亿两之间。 京师又是天下财富汇聚之地,筹集三千万两或许有些难,目标稍稍放低,两千万绝对轻而易举。 周安听得此言,暗暗思量。 此时每月用水抛费大抵是三十六万两,水务公司铺设后,水价下调,百姓用水量增多,这毛收入能维持在二十万左右?再除去各项人工、设备维护的抛费,好一好就是十五万两。 二十年后回本,若是占得一成股子,这就是每岁十八万两白花花的银钱啊! 此时就听李惟俭又道:“再者,这京师能设水务公司,旁的自然也能设,缺水的又不止京师一地。” 着啊!这般算来,陆续在各城铺设水务,出息岂不是打着滚儿的往上涨? 周安收摄心思,面上笑容愈发和煦,说道:“复生好谋划!既如此,想来王爷定会砸下家底购置股子。呵呵……复生啊,我怎么听说,圣人酬复生之功,分了一成股子与你?”
“圣人圣明啊!”李惟俭遥遥冲着一旁拱手。 周安笑吟吟说道:“复生手中的股子,可有转手之意?” 李惟俭颔首道:“近来手头不宽裕,且还欠着当铺银子,的确有转出的意向。” “好,那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原价买你三十万股子如何?” 李惟俭半点也不曾犹豫,径直颔首:“好啊。” 那周安反倒犹豫了起来,纳罕道:“复生这般爽利就答应了?” 李惟俭叹息道:“不瞒周长史,学生此番是来京师应试秋闱的,来日总要走仕途。这银钱虽好,可太多了也烫手。来日学生若是遭了难,以今日之善缘,不求王爷搭救,只求王爷仗义执言两句……不过分吧?” “哈哈,好!复生想得通透。”周安暗暗思忖,想着面前的李惟俭不过是一个秀才,哪儿来的胆子敢蒙骗忠顺王府?于是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复生这般爽利,本官也不好小家子气了。” 说话间朝着身旁侍卫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侍卫便将一个黑檀木的匣子放在桌案上。 周安打开匣子,露出内中银票,随即缓缓推到李惟俭面前。 “这里是两千两,复生如今不凑手,先拿去花用。那过股子一事不急,待来日水务公司铺开了再说,你看如何?” 李惟俭顿时感激涕零道:“诶呀,周长史此举真真儿是解了学生燃眉之急啊。” 周安笑着摇头,道:“只是,复生啊,来日若再有如这水务公司的买卖……可莫要忘了我家王爷啊?” “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便在此时,李惟俭忽而瞥见下方行来一行人等,随即就是面色一变。 “嗯?”那周长史侧倾了身子朝下张望,便见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嬉笑着朝远处行去。当中一人,正是宁国府的贾蓉。 先前儿那吴海平可是说过,李惟俭与薛蟠、贾蓉、贾蔷起了龃龉,其后被其算计着埋伏了一遭。亏着李惟俭身旁的琇莹本事大,不然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周安见李惟俭面色凝重,点手将身旁侍卫召唤过来,附耳低声言语几句,那侍卫随即叉手领命而去。 周安便道:“听闻复生与那宁国府不睦?” 李惟俭笑笑,道:“算是吧。学生如今不过是个穷措大,不受人待见也是有的。” “呵,复生如今不过是虎落平阳罢了。本官与复生相见两回,觉着极为亲善。复生不妨在此多留片刻,本官方才可是安排了一处好戏啊。” “啊?” 不待李惟俭问明,那周安已然起身:“如此,本官先走一步,复生留在此处用些饭食,这柳泉居菜色别出心裁,算是京师一绝啊。哈哈,告辞。” “学生送周长史。” 将那周安礼送出雅间,李惟俭心中狐疑着落座下来,歪头自窗口眺望出去,纳罕这周安到底安排了什么戏码。 过得半晌,便见贾蓉、贾蔷二人自一间铺子转出来,正朝这边厢走来,忽而自四下围过来一票青皮。 领头一人喝骂道:“姓孙的,入你娘的甚地时候还钱?” 贾蓉顿时变了脸子:“你寻错人了吧?” “呸,化成灰爷爷都认得你。瞧这意思,今儿是不打算还钱了?来呀,给我打!” “你敢!” 贾蓉方才喊出声,便被一条大汉拽下马来,跟着沙包大的拳头便雨点般砸落下来。一旁的贾蔷还想拦一拦,方才上前便被一拳头打了个乌眼青。 跟随的四个仆役、小厮见势不对,连忙上前帮手。可又哪里是青皮打行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打得满地打滚。 过得须臾,忽听有人喊:“顺天府衙役来了!” 几条汉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只余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贾蓉哭了鼻子哼唧道:“野牛cao的……还真敢啊!啊……胳膊折了,快,快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