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欠我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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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结束后,严天亲自送迟也出宫,到达宫门口时,东宫的公务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迟也看了眼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对严天道:“严大人留步吧,送到这里就可以。” “也好,路上注意安全。”严天也不勉强,吩咐侍从官先将车子开下去,又看似十分随意地向迟也提起:“据我了解,东宫最近和灵境传媒没有合作,今晚您是怎么拿到媒体证件的?” 迟也不想给乐之惹麻烦,避重就轻道:“逼不得已是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还望严大人见谅。” 严天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说道:“希望不是我多心了。”说完,他转身面向迟也:“但是今天您实在不应该和殿下说这些。” 迟也今晚的目的明确,无论容铮敢不敢听,也不管叶钊灵愿不愿意说,他都把话说了个明白。 迟也迎着严天的目光,微微笑道:“严大人,我能理解你一心为主,但我也有自己的立场。” 严天送客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容铮便不见了踪迹。他在宫里问了一大圈,也没人说得清太子大晚上的去了哪里。 不久前容铮在会客室里听迟也说完有关神魄的事后,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往外走。好在严天早一步回过神来,连忙让特勤把他拦了回来。 谁知这一转眼的功夫里,又不见了踪影。 容铮在这个时候闹失踪可把严天急上了火,他带着人把整个东宫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揽星阁上找到了太子。 严天上去的时候,容铮正坐在叶钊灵常待的那个窗框上。他的两只脚都悬空在外,背脊罕见地佝偻着,背影单薄地像一具被掏空的假人。 严天乍一见到这一场面,惊得三魂没了七魄。 迟也不久前的那番话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严天生怕自己再说什么刺激到了容铮,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问:“殿下,您这么到这儿来了?” “你以为我去哪儿了?”容铮回过头来看了严天一眼,他的神情一如平常,并不像严天想象中的那么痛心难过。 严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打算派人去白塔寻人了。 容铮像是猜到严天在想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远方连绵的灯火,道:“我还没有疯到去白塔找他。” 容铮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现在这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令严天心惊胆战。 “迟也说我就是神魄。”容铮背对着严天,低声道:“而他早就知道。” 严天知道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无法抚平那迟也那番话所带来的震颤。于是他只能苍白地劝慰道:“殿下,多思无益,事已至此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再说神魄一事不过是迟也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科学依据可以支撑…” 严天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的这番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叶钊灵的存在已经打破了科学认知,那么容铮是不是神魄,也不是哪门学科可以论证的了。 迟也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让严天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迟也的话说得很明白,容铮与叶钊灵之间注定是一生一死。 叶钊灵看似无心,但他已经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东宫的这两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走神魄远走高飞。 但是他没有。 “我就在这里坐坐,你不要担心。”容铮抬头看向天际线上一点,皇城距离宫数十里,就算在揽星阁上也看不到白塔的影子。 “你说,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容铮问。 容铮的问题严天答不上来,有些苦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外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拿不到神魄,他便时日无多。”容铮的声音很轻,似乎在问自己:“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呢?” 容铮的这句话,让严天脑海中的警铃大作,他不敢再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忙不迭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您万万不能这么想!” 仿佛只要不让容铮说下去,他便会打消脑海中那个不该有的念头。 容铮像是为了让严天放心似的,顺从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严天的心依旧提在嗓子眼。他在容铮身边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无力。 最后他只能对容铮说道:“殿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容铮望着城北白塔的方向,说:“没事,我再陪陪他。” 容铮眼下这个丢了魂的状态,严天不敢走远,他给容铮留下了一点独处的空间,自己带着一行人守在了揽星阁下。 严天的什么时候离开的,容铮其实并没有太在意。他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掌心,脑子里都是刚才迟也说过的话。 原来我就是神魄——想到这里,容铮忍不住笑出了声,近两年因为叶钊灵的关系,他已经接受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反复地端详着自己的这双手,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而就是他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人,却是叶钊灵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叶钊灵的一言一行都变得有迹可循。他的每次身不由己,每次言不由衷,都是横跨百年的孤独求索。 一叶红枫不知从何而来,飘飘扬扬落在容铮的掌心。枫叶红艳似火,这过分鲜艳的颜色刺得他的眼睛略微有些酸涩。 容铮随手一扬,将叶子撇进了风里。他转身跳下窗台,走下了摘星阁。 这是一个死局。 但容铮心里已经有了解法。 *** 东宫今晚彻夜不眠,远在城北的白塔之中也亮着一室烛火。 一片红枫随着夜风飘进窗台,落在了叶钊灵的琴弦上,清冷旷远的琴音骤然中断。 白塔位于一片松园之中,整个园区都没有枫林。叶钊灵盯着这片红叶看了好一会儿,挥手毁去。 自从前次一闹,东宫再也没有派人来过。叶钊灵相信严天,他一定会极力让东宫游离于这个事件外。 这确实也是叶钊灵的本意。 东宫开始对外释放着与他割席的信号,这是好事一桩,接下来的事情容铮参与得越少,他越能放开手脚。 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叶钊灵又频繁地想起了容铮。 他收回思绪,再起曲调时,已经没了抚琴的兴致。叶钊灵一手按住震颤的琴弦,索性坐在案前发起呆来。 他在等人,叶钊灵相信他等的这个人,今晚一定会来。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身后传来了开门之声,叶钊灵转过身去,看见一位老者佝偻着背走了进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位列御政司十二正使之一的正奉大夫。 叶钊灵笑着招呼道:“老大人,您来啦。” 正奉大夫果然见多识广,第一次看见这幅模样的钟毓,并没有太过失态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道了声:“钟大人。” 叶钊灵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道:“坐。” 正奉大夫来到叶钊灵对面坐定,这才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您。” 正奉大夫平日里不屑参与党派之争,与钟毓的交往并不密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外人不清楚叶钊灵与钟毓之间的联系,御政司的十二位正使可是了解得明明白白。老大人今晚来此,不过是为了还多年前的一次机缘。 叶钊灵被囚在白塔中,没有得到御政司的核准,任何人不得进入塔内。但是御政司的正使除外,只要理由合理,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叶钊灵见面。 叶钊灵倒了一杯热茶推到老大人面前,开口说道:“我今日约您前来,是有事想请您帮忙。” 正奉大夫没有碰桌上的那杯水,目不斜视地一口回绝了叶钊灵的请求:“钟大人言重了,这次我帮不了你。” 叶钊灵眼梢微沉,笑着提醒道:“您欠我一个人情。” 叶钊灵的脸上是笑的,这笑容却没有温度,眼里的凉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正奉大夫为人方正品行高洁,在御政司乃至全国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他的一个决定能对整个审判结果起到决定性的影响。 叶钊灵今夜邀请他老人家前来,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钟大人,我很感念当年您救下犬子。”正奉大夫从袖子中取出一把匕首,“铛”地一声扔在桌面上,说道:“如果你执意要我现在报这个恩情,我愿意用自己的这条老命偿还。” 正奉大夫自有自己的风骨,从来看不上钟毓这样的奸佞。只是可怜天下的有心人,当年儿子病重他求医无门,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接受钟毓的帮助。 他知道这一切终归是要还的,但他为官多年,还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要遵守。 “不急。”叶钊灵伸手按住了他的匕首,脸上笑意不减:“您不妨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半个小时后,白搭的大门再次打开,年迈的正奉大夫独自一人从塔里走了出来。 老大人在回家路上一言不发,到家之后,他老人家先是给列祖列宗上了柱香,接着就吩咐儿子把大门外那块御赐的“严毅方正”匾额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