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妈妈喂我，你喂妈妈

    顾非凡失忆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顾家。

    顾南城从南苑出来，看见老爷子正在中庭给一株养了好几年的兰花浇水。

    他停住步伐，走了过去。

    “爸，您不是昨天才浇过水吗？”

    “是老二啊？浇过水了吗？”顾振东皱眉，将手中的水壶收了回来，弯腰，便放在脚旁地上。

    顾南城看着水壶落在了铁揪上，哐当一声，打翻在地，壶里剩余的水哗啦啦的泻了一地。

    很快，便流到了顾振东的脚下。

    顾南城伸手，掺着顾振东的胳膊。

    “进屋吧。”

    顾振东沉默不语，顺着他回到屋里。

    顾南城说：“医院传来消息，非凡失忆了，我正要过去。爸，年要一起吗？”

    顾振东动作一愣，而后自然地坐进沙发。

    “我就不去了。”顾振东声音苍老，有些沧桑，没了往日里的中气与威严。

    顾南城没再多说，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顾振东要强一辈子，唯独对顾非凡这个长孙，感情特殊，寄于了无限的期望。

    顾非凡毕竟是从小就在顺境中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做事脾气，难免让顾振东感无奈。

    即便这样，他对顾非凡也从未失望过。

    唯有这次，冲动之下，竟险些让他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振东虽然心痛，却也拉不下脸来去看这个不肖孙。

    顾南城理解他错综复杂的感情，劝慰只会让顾振东更加恼火，因此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

    医院里，顾非凡将姜小凤与苏安雅一起赶了出去。

    顾南城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干睁着眼，瞪天花板。

    一脸的生无可恋，毫无斗志。

    “顾家的男人，从来不会选择逃避！”

    顾非凡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顾南城刚毅的脸上。

    顾南城坚定的神情，仿佛在嘲笑顾非凡的失败。

    “那你说，我该怎么面对？你，和子瑶，以及家里的长辈？”

    “怎么面对都得你自己选择，但失忆这种把戏，没有一点意思！”

    “呵……二叔，你还是这么冷漠无情。对，我的确没有失忆。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重新开始而已。为什么连这样，你都不允许呢？”顾非凡痛苦地说。

    “麻痹有用吗？重新开始的方式有很多，装失忆只会让关心你，在乎你的人伤心难过。如果你只会做出伤害在乎你的人的选择，那你又何必要重新开始？”

    顾南城冷酷地丢下话，转身离开。

    回到家，顾南城直奔主楼，在书房找到了正在练字的顾振东。

    “爸，我有事要和你谈谈。”顾南城敲了敲书房的门，对里面的顾振东说。

    顾振东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了笔，抬头看他，“进来吧。”

    顾振东饶出书桌，指了指一旁的休息区，两人在茶几两方坐下。

    顾南城端起水壶，给顾振东面前的茶杯里注满了水。

    顾振东端起，吹拂了下，浅浅地喝了口。

    顾南城将带过来的股权转让书拿出来，放在了顾振东的面前，稳声道，“如今公司已经没有了危机，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正阳的病不能耽误，国内的医资毕竟有限，我打算带子瑶和正阳出国看病。”

    顾振东放下茶杯，翻开股权转让书看了眼，并不作声。

    顾南城接着说：“这几年，我欠子瑶和正阳母子太多。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的陪陪他们母子。”

    “你打算让我这个老头子出山，晚年操劳？”顾振东终于抬眸看向儿子，皱眉道。

    语气里，有几分明显的揶揄。

    “怎么会，不是还有非凡。”顾南城笑道。

    顾振东摇了摇头，“非凡毕竟太年轻，心性也不成熟，做事冲动，怕很难担起大任。”

    “这里有您坐阵，非凡出不了太大的差错。我在国外，可以把澳洲那边的分公司全部接管。这样也不会一下子就让他手忙脚乱。爸，您也得要相信自己的孙子。”

    “毕竟老了啊。”顾振东放下股权书，叹了口气，不得不对岁月屈服，“人到了这个年纪，对你们已经没有太大的要求。只希望就是儿孙饶膝。”

    “只要正阳身体允许，我会常带他们回来看你的。”顾南城对于出国的事，已经做了决定，他坚持道。

    顾振东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要他下了决心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的。

    他沉默地挥了下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示意顾南城出去。

    瞧着自己已快到耄耋之年的老父亲，顾南城略带歉疚地站起来，转身离开。

    刚踏出书房，楚子萱就迎了上来，“南城，我找你。”

    顾南城关上书房的门，拧眉冷声道，“有事回去说。”

    顾南城率先回了南苑，楚子萱一步一驱地赶紧跟上。

    一进南苑，她就忍耐不住地抢上前去，抓住顾南城的手臂，将他拦下。

    “你要和季子瑶一起出国？”

    “是。”顾南城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才是你合法的妻子，你却和别的女人双宿双憩？顾南城，你难道不用给我个交待吗？”楚子萱说着，泪水划破眼眶，落了下来。她哭得小心隐忍，楚楚可怜。

    顾南城不为所动，毫无感情地盯着楚子萱，声音低缓，不急不噪道：“你既然不离婚，好么你就还是顾太太。”

    顾南城视线下移，目光变得无比冷漠：“等孩子生下来，我自会回来和你谈。”

    “南城，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能对我这么绝情啊。”楚子萱此时再也隐忍不住，伤心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她抱着顾南城的手臂，身子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般，缓缓地滑了下去，跪坐在地，泪水满面的脸蹭着顾南城的大腿，伤伤心心地痛哭起来。

    “我那么爱你，爱到可以不顾一切，不计代价，我不要离开你……”

    “不顾一切？不计代价？”顾南城嗤笑，“所以，你当初就和苏安雅联手，设计上了我的床？”

    楚子萱的哭声一顿，错愕地看向他。

    顾南城冷冷地勾了勾唇，“我顾南城，最憎恨设计我的人。你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该知道是这个结果。”

    说完，顾南城腿用力一抽，挣脱了楚子萱的环抱，断然地离开。

    楚子萱的泪水僵在脸上，整个人像被点了穴般，僵直在地上，哭泣戛然而止。

    她凄凄惨惨地喃喃低语：“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顾南城向老爷子报备了之后，便立刻行动起来。

    召集公司高管开会，交接手头上的重要事务，通知法务处理股权变更一事。

    一系列行动，都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顾南城的动静很大，消息一径而走，在公司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苏安雅原本是替顾非凡去公司取些东西，却不想，刚踏进顾氏集团大门，就听得几个前台小妹在议论这件事。

    她驻足，听得仔细，越听越有头尾。

    苏安雅当即便转身，又出了顾氏大门，心里高兴得恨不能当街把歌唱。

    她飞快地拦了车，一路紧催慢赶地跑了回去，把自己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转诉给了姜小凤。

    “你说的是真的？”姜小凤兴奋地瞪大了眼，细长的眉尾都控制不住地高高挑了起来。

    “十之八九是没错了。顾氏内部已经诈开了锅。我们最近都在医院，除了非凡，对外界的消息简直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今天去帮非凡取东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消息呢。”

    “顾氏的员工一向很有规矩，即然都当众讨论了，这件事应该是错不了了。”姜小凤心思转动得飞快，她低低呢喃，像是在说给苏安雅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只是到了最后，她薄而寡淡的唇角越翘越高，眉梢眼尾，都透着藏不住的开心。

    姜小凤当机立断，立即上楼，将这个消息连带着自己的分析一起说给了儿子顾非凡听。

    如果换作以前，顾非凡得知董事长的位置终于是自己的了，肯定会开心得恨不能庆祝三天三夜。

    可现在，他听着母亲兴奋的声音，竟然平静得令人难以至信，连情绪上的跳动都没有过一点。

    姜小凤在那独自憧景半天，发现儿子好似并没有在听，不由得半是低斥半是安慰地说：“非法，你又不是真的失忆，肯定听明白了！虽说这是顾南城不要的位置，可那也是经过老爷子首肯后才会落下来的。顾氏好歹终于还是回到了我们手中，你也不要想太多，只要记住，以后自己就是顾氏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就可以。”

    “他给，我就要接吗？”顾非凡不屑地吼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说什么？”姜小凤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

    “现在我不想做什么董事长了，谁稀罕谁去。”顾非凡说完，人已经蹬蹬地跑下了楼去。

    “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呢？你给我回来……”姜小凤追了出来，冲顾非凡的背影吼着。

    顾非凡走得很急，姜小凤尖利的声音很快被甩在了身后。

    ……

    顾非凡心里压着气，在外面晃悠了一圈，直接去了主楼。

    姜小凤知道顾非凡沉不住气，早早地与苏安雅等在了主楼门前。

    可碍于顾振东正在中庭打着太极，她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悄悄地拉扯了把顾非凡。

    顾非凡像是毫无所觉般，直接走到了顾振东的视线里，姜小凤与苏安雅也只能沉默地跟进。

    顾振东每天都有晨跑晚练的习惯，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儿，就慢慢踱步到院中，开始他晚练的功课。

    顾非凡到的时候，顾振东正在打一太极。

    “爷爷。”顾非凡在老爷子面前站定。

    “年轻人，也应该多练练，养气凝神。”顾振东展臂收腿，腰身有力而柔韧。

    “我不想当什么狗屁的董事长总裁。”顾非凡不耐烦地直接开门见山。

    顾振东出掌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他收手收腿，双臂伸展合拢而后下压，深深地吐了口气。

    “原来挤破了脑袋想要接管顾氏，现在给你机会，为什么又不要了？”顾振东深邃的目光扫过顾非凡，他声音苍老，语气低缓又不失中气地问到。

    顾非凡拧着眉不爽地说：“经过这么多的事，我也想通了。是我的，终究会回到我身边，不是我的，抢过来也没用。”

    “到也有那么点道理。”顾振东点头。

    “我要出去云游四方，认识不同层次的人，看过大千世界，人生百态，历练历练心志，增长些见识。”

    “想法不错。”顾振东接过下人接上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的汗珠，往屋里边走边说，“可是这些不是能一夕速成的事。你要想出去看看，玩玩，这些都无可厚非。可与你接不接手顾氏，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两者并不冲突。”

    姜小凤急疯了，好不容易到手的肥肉，怎么能说丢就丢出去呢？

    “你爷爷说得对，是让你做董事长，又不是做杂役，不需要你站班站岗，亲历亲为。你只要把握好方向，指挥下面的人去做就可以了。”

    “不一样的。”顾非凡不耐地拔高了声音，“一心多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顾振东深深地看了眼顾非凡，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你让我想想。”

    姜小凤和苏安雅这下才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爷子说考虑，证明已经有赞同非凡的想法了。

    苏安然着急地看着姜小凤，姜小凤切急的不停地给顾非凡使眼色。

    顾非凡视而不见，语气将坚决，“爷爷，我意已决！”

    顾振东没再理他，直接把所有人晾在了客厅，上了楼去。

    ……

    顾南城从医院回来，刚进门，吴妈就在门口截住了他。

    “二爷，老爷吩咐，让您一回来就去找他。”

    顾南城问：“有说什么事吗？”

    “不知道。”

    “嗯。”顾南城应了声，直接去了主楼。

    顾振东坐在书桌前，面前是他很喜欢的紫砂壶杯子，里面泡着龙井，袅袅热气腾腾地上升。

    “爸，您找我。”

    “进来坐。”老爷子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

    等顾南城坐下，他才不急不缓地说，“非凡拒绝了接手顾氏的差事。说要到处去走走看看，增长见识。”

    顾南城凝思静默了片刻，方才说：“那就让他去吧，他迟早会回来的。”

    顾振东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想着顾南城的话，点点头。

    “问题是，现在顾氏才刚刚经过一场危机，如若没人坐镇看守，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会被对手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啊。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么垮了。”

    顾南城拧眉思忖片刻，“这样吧，股权照样转至非凡名下，给他时间让他适应。他要出去游玩就去吧。反正一时半会儿的，我交接不完，他也上不了手。但出国的事，势在必行。我不会拿孩子的性命来换一辈子富贵。等我到了国外，这里的业务还没完全丢开，也可以暂时遥控指挥。如果公司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随时回来。”

    老爷子无奈地点头默许，想他一辈子拼撞奋斗，好不容易挣下一份足够大的家业来，子孙也不少，却到了最后，后继无人。

    他沉沉叹了口气，正阳是最具希望的新星，他也不容许孩子出任何差池。

    “也只能这样了。”

    ……

    出国的时间已经提上了日程，正阳以季子瑶能见的速度迅速虚弱下去。

    她内心焦虑无比，即盼着时间过得快点，好早点带孩子到有更好条件的地方医治，又希望时间就此打住，不要再给孩子增加一丝一毫的痛楚。

    背着孩子的时候，季子瑶总是忍不住地偷偷抹泪。可一旦回到病房，她的笑容便灿烂得尤如六月当空的艳阳，能温暖速个病房。

    正阳孩子气地说：“妈妈笑了，正阳就不痛了。”

    一句话，堵得季子瑶差点当场落泪，她强忍了泪意，揉了揉正阳细软的头发：“妈妈会一直笑着，直到正阳康复。”

    正阳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他只知道自己病了，浑身没力气，要在医院治疗才可以。

    “好。”正阳清脆欢喜地回道。

    “吃饭了。”顾南城提着特意做给正阳和季子瑶的饭菜推门进来，看着两人笑得开心，问道：“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正阳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老爸，这是我和妈妈的秘密，你不许打听。”

    顾南城严肃漠然的脸上露出个温柔宠溺的笑来，“好。”

    季子瑶看傻了眼，虽然一直知道顾南城笑起来能迷死人，可她一直觉得，他生来便少了笑这么个表情。

    顾南城突然温柔一笑，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乍现的阳光，晃得人回不过神来。

    “怎么，被我迷得连魂都丢了？”顾南城打开食盒，拿里面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正阳病床上的小餐桌上。

    “没丢，被你勾走了。”季子瑶嗔了他一眼，帮忙拿碗和勺子出来，盛了饭，配着营养餐，坐在病床上给正阳喂饭。

    不管季子瑶喂什么，正阳都会张大嘴，一口吞掉。

    季子瑶宠溺地笑，“慢慢吃，还有很多，没人跟你抢。”

    “不行。”正阳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嘴里包满了饭菜，“我要吃很多很多，这样，才能变强壮，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正阳说着，还伸出细小的胳膊，做出个孔武有力的造形来。

    季子瑶鼻子一酸，却含着泪笑得开心。

    “那也不能把妈妈的饭菜也吃了！”顾南城在旁边说。

    “爸爸你喂妈妈，妈妈喂我，这样，正阳吃饱了，妈妈也饱了，爸爸就不用担心我把妈妈那份也吃掉了。”

    “好！听儿子的！”顾南城一本正经地点头，拿起另一副筷子，夹了菜，用勺子装了喂进了季子瑶嘴里。

    “爸爸好样的。”正阳拍着小手开心地笑喊着。

    药水味综漫的病房里，顾南城一勺勺地喂着季子瑶，季子瑶又喂着正阳。

    一家三口和谐的画面，别提多温馨。

    只是，个中苦乐，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了……

    ……

    苏安朗无意中从苏安雅口中知道了正阳的病情，以及季子瑶现在的状况，心头憋得难受。

    想也没想地匆匆跑来了医院，找到了季子瑶。

    “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苏安朗担心地问。

    一段时间不见，子瑶又瘦了，让他不由地心疼。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多一个人难受罢了。”季子瑶强撑笑容。

    苏安朗一时沉默，心里不是滋味，“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哪怕帮不上忙，也可以做你精神上的支柱。”

    “安朗，谢谢你。我很好，有正阳在，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我的。”

    “嗯，我相信你。”苏安朗点点头，“找到有合适的骨髓了没？”

    季子瑶摇了摇头，一脸失望。

    “别担心。”苏安朗很哥们儿的拍了拍季子瑶的肩，“我也去做个配型看看，说不定就成了呢？”

    季子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停地说着谢谢。

    苏安朗在季子瑶的陪同下一起去做了配型，送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季子瑶再次向他道谢。

    “安朗，谢谢你，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们是朋友啊，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

    “嗯。”季子瑶应了声，脚步停在医院门口，她侧头，认真地看着苏安朗，目光澄澈得如一汪清泉：“等我们从国外回来的时候，请你吃饭。”

    “你要出国？”苏安朗惊讶地问。

    季子瑶点头，“是的。澳洲那边有治愈过这个病的案例，我们打算带正阳出国医治。”

    苏安朗了然地松了一口气，“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早日回来。”

    他还以为她们出国再也不会回来。

    “谢谢。”子瑶再次真诚道谢。

    两人道别，季子瑶往医院里走去。

    身后，顾安朗突然叫住了她，“子瑶。”

    “什么？”季子瑶回头，看着苏安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