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活下去
进入慵惰之原后的第十天，草原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大朵大朵的黑云突然间出现，它们迅速遮蔽天空，平原上狂风在呼啸，本应该是阳光最明媚的正午却如同午夜般黑暗，在闪电的轰鸣声中，瓢泼大雨转瞬而下。 誓约之刃小队的车驾在风雨中缓慢前行，照明灯随着风向左右摇摆，在混乱的灯光下，乘员们用厚布料挂在窗户上，狂躁的雨点浸湿了车厢内部，冷风吹在身上叫人通体发寒，早知道慵惰之原的天气这么恶劣，她们会在制作车厢的时候更加用心。 好不容易堵住了漏洞，大家已经被淋成落汤鸡，车厢内潮湿阴冷，爱斯多娅从空间手镯里搬出个暖炉来，随着橘红色的火苗越烧越旺，车厢里的温度开始慢慢回升。 “如果这时候能吃到加了辣酱的烤rou串，让我死也值了。”看着不断跃动的火舌，爱斯多娅的口水又多了起来。 “这样如何，把你的一条胳膊剁下来架在火上烤，然后用最上等的辣酱仔细烹调，向诸神发誓，你又肥又嫩的小手一定会吱吱冒油。”贝儿梅尔对她做了一个鬼脸。 “我才不肥，该死的臭鱼！”小天使嚷道，她一向抓不住问题的核心。 “吵死了，雷声都没你大。”婆罗门梳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大风将挡雨布吹鼓，寒气和水雾让她皱起了眉：“这鬼地方一点也不安逸，如果慵惰之原是让人休息睡觉的地方，那格瑞德·巴利就该准备一个更好的环境才对，你瞧这大雨下的多凶。” “是啊，快赶上幽暗丛林了...啊，我恨那里，闷热，潮湿，虫子，还有拉斯琳·莫安的臭味。”贝儿梅尔收起笑容，她将头发向后拢着，在用皮绳扎辫子时，她突然喊道：“慢着，你说的太对了！慵惰之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一定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我们...正在接近中心地带。”爱丽丝用一大块毛巾擦着头上的水珠，看得出来，即使是无言无泪的圣女也不喜欢自己湿乎乎的。 “也就是说，下雨只是个开始，我们可能还要面对酷热和严寒？该死，等雨停了，我们最好改车厢才行......”贝儿梅尔一本正经地说。 “哇哦，你居然也会用脑子想东西了。”晨曦天使爱斯多娅抱着软乎乎的枕头，一脸佩服。 通常来说，出主意，拿决策这种事是交给爱丽丝，婆罗门和艾露尼来做的，贝儿梅尔只管吵架，耍耍大小姐脾气，偶尔猎杀一下重要目标，动脑子的事几乎不用她，但是现在情况改变了——艾露尼虚弱不堪，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冥想，婆罗门近期的心情阴晴不定，她提出的建议也越来越少，爱丽丝呢？只要计划不出太大的偏差，她是不会开口的，至于爱斯多娅，平日里只知道傻笑，属于白长一颗的脑袋；就目前来说，突击小队正处于无组织的真空时期，并不是贝儿梅尔突然间的顿悟，而是这样的情况需要一个人站出来领导大家，而她就是那个填补空白的人。 “大伙，我们闯过了四关，但是之前的考验远没有慵惰之原危险，这次行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必须认识到枯燥和绝望的厉害，它能悄无声息的毁灭所有人，所以我建议大家保持交谈，况且到现在为止我们连格瑞德·巴利的面都没见到，永远记得来这里的目的，我们要干掉贪婪之王，并且开开心心的离开这里。” 在困难面前有两种人，第一种人畏惧不前，永远停留在原地，惶惶不可终日，第二种人在痛苦中激发潜能，实现自我升华。贝儿梅尔明显属于第二种，她接手队长的位置后，布下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改装魔能车驾，当暴风骤雨停歇之时，队员们用防水布将车厢结结实实的围了一圈，原来用于观看风景的窗户也被堵死，只留下能进出的正门，接着她们又用棉被和木架弄了个保温层，这下车厢的空间变得非常狭窄，但是绝对能经受严寒的考验。 “你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做完这一切后，艾露尼虚弱地说道。 被夸赞的贝儿梅尔感到脸上发烫，她挂了一下鼻子，本想说些逞强的话，可艾露尼的样子让她担忧起来——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消瘦得如此厉害？有时她坐在灯光暗的地方，脸上深深凹陷的眼窝会形成两个黑洞，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误以为那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不仅如此，她的气息是如此微弱，很多时候，大家会担心她就这样停止了呼吸。记得在暴食之森的时候，她还没象现在这样虚弱过，贝儿梅尔去问婆罗门这是什么病症，对方说是休息不好导致的。 休息不好会让一个人在极短时间内变成那样吗？贝儿梅尔不清楚，但她知道在慵惰之原最危险的就是休息，看着渐渐消瘦下去的同伴，她要求恢复之前靠药片提神的配额制，然而这遭到了艾露尼强烈的反对，她甚至抱紧装着药瓶的背包，一再强调那些药根本不够大家分，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制，她负责将药片转化成醒神术，为整个团队保持清醒状态。 贝儿梅尔见同伴十分坚持，就没强求，前路漫漫，要cao心的事还多着呢，比如这里的鬼天气说变就变，队员们发现越往前走气温就越低，之前的准备没有白费，当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时，誓约之刃突击队坐在暖洋洋的车厢里，分享起过去的故事，贝尔梅尔极力鼓动气氛，她希望能让快乐持续的更久一点，可是意外依旧会发生——动力魔偶的四只脚因为低温而变得脆弱，冻土刚刚折断了它的一条腿。 婆罗门裹紧大衣跳下马车，着手去修理坏掉的部件，爱斯多娅也跟着下去，然后大呼小叫的在雪地上翻滚，艾露尼拍了拍贝儿梅尔的肩膀，示意想下去解手，她太过虚弱，即使像上厕所这等小事也需要人帮助。 大雪满天，贝儿梅尔和艾露尼在路边找了个隐蔽的小土丘，两人脱下裤子方便，谁都没有说话，雪花扑朔的落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远处爱斯多娅没心没肺的笑声和嘴里吐出的哈气。 过了一会儿，贝儿梅尔完事了，她提上裤子，发现艾露尼依旧蹲在那里，这就是吃那些药丸的坏处，这些东西有极大地副作用，它将人的消化功能搅得一团糟，贝儿梅尔耐心的等在那里，满脑子想着该怎样除掉格瑞德·巴利。 不知过了多久，婆罗门招呼人上车，她已经把动力魔偶损坏的部分修好了，贝儿梅尔感到裤脚被拉了一下，她低下身子将艾露尼拽起来。 “感到好一些了吗？”贝儿梅尔问。 “好多了呢。”艾露尼言语轻松。 “那我们上车吧。”贝儿梅尔搀着她慢慢往回走，她扫过刚才两人方便的地方，发现在艾露尼的位置上有一滩血。 魔能车驾再次启动起来，贝儿梅尔找了个机会将婆罗门单独叫到外面。 “我刚才和艾露尼一起去上厕所，她在便血，之前一直是你帮助她如厕，难道说她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还有，她为什么会突然虚弱下来？你最好给我一个像样的解释。”褪去了幼稚的贝儿梅尔语气中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严肃。 婆罗门什么都没说，她慢慢的跟着马车向前走，双手变戏法一样拿出烟枪并且麻利的点上，贝儿梅尔每次问艾露尼的事情时，她都是这副样子，但这次可不行，贝儿梅尔一把夺过烟枪，怒目瞪着她，等待答案。 “真他妈的。”婆罗门咳嗽着，吐出一口痰，她仰着头看天空，身体竟然不自主的抖动起来，贝儿梅尔握紧拳头，她就知道对方有事在瞒着自己，但她没做声，不一会儿，沉默被打破了。 “我正在将她推向死亡，没错，艾露尼就要死了。”婆罗门将脸别了过去，贝儿梅尔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这之前虽然发生了许多不愉快，但誓约之刃是个坚韧且老练的团队，再大的困难都被她们克服过来了，队员之间情同手足，所以她更加搞不懂婆罗门怎么会去加害一个人。 “我带来的特效药早就吃完，现在瓶子里装着的是新做出来的残次品。”婆罗门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平复起来：“所谓次品，虽然药性依然没变，但是缺乏两种关键性药材，它们会急速透支使用者的身体，让器官衰竭，而便血就是其中一项。” 贝儿梅尔一把抓住婆罗门的衣领，将对方拽到自己眼前，她感到心脏在狂跳，一股怒火随时要突破理智的极限，她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问道：“这些艾露尼知道吗？” “知道，她比谁都清楚...因为正是她要求我这么做的。”婆罗门一把推开贝儿梅尔，将脑袋塞进雪地里，她不希望别人看见她哭的样子，贝儿梅尔愣在原地，满腔的怒火化成刺骨的深寒，她走过去拍着同伴的后背，婆罗门如同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使劲抱着脑袋，雪堆里传出她嘶哑的声音：“我在毒害我的朋友，我的炼金术，要了她的命...艾露尼，就要死了。” 没人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来的，更加没人知道她们是怎样骗过了其他队员的眼睛，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大家躲在柔软又舒适的车厢里，说着听闻的八卦，婆罗门变得和原来一样开朗，她开始说一些黄色笑话，贝儿梅尔怂恿她说更多，爱斯多娅靠在一块大垫子上专注的听着，爱丽丝的脸色沉静如水，仿佛热烈的气氛与之无关，艾露尼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红云，她开心地笑着，双手被婆罗门和贝儿梅尔一左一右，紧紧的握住。 任由风雪吹拂，顽强的突击队依旧朝东前行，在这安静又残酷的地方，众生在睡梦中死去，慢慢变成这世界的一部分，唯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在大地上移动，经过多重磨损的车轮无怨无悔的压过白雪，留下车辙，她们离目的地更近了，然而反抗召唤的代价超乎人想象，时间一分又一秒的过去，苦涩的谎言终于结下了果实。 这是艾露尼第六十四次释放醒神术，她虚弱极了，衰竭的肺部让她的呼吸声像破风箱一样，贝儿梅尔咬着嘴唇，右手握住她干瘪、枯瘦的手掌；婆罗门跪在另一边，她没有贝儿梅尔那么坚强，最爱说笑的吸血鬼此刻满眼止不住的泪水；爱斯多娅一脸焦急，看得出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唯一正常的就剩下爱丽丝，然而此刻她也围在艾露尼身边，淡白色的眸子盯着这个垂死的人。 “我亲爱的朋友们......我的旅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艾露尼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她努力睁大双眼，希望能把最后看到的印在脑海里，然而严重衰竭的身体夺走了这份权力，她闭上了双眼，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新睁开，她的呼吸轻得像游丝一样，可她却伸手抓住爱丽丝的胳膊，然后用最后的力气说：“你是向导，让她们活下去！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我会带她们安全离开，一定。”无泪的圣女眼睑耷拉着，她站起来朝艾露尼深深鞠了一躬，爱斯多娅使劲摇着艾露尼，心中的忧虑化成悲伤，小天使趴在沉眠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婆罗门倒退着瘫坐在车厢后方，她缩成一团，一只手抱着脑袋，另一只手塞到嘴里，吸血鬼的尖牙把整个手掌划的血rou模糊，贝儿梅尔用力将她的手拽出来，她抱着同伴，感受对方身体传来的颤抖，那是悲痛的节奏，永无止境的愧疚像块巨石将她们拖向深渊，这是黑暗的一天，一只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火炬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