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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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着情形惨了些,人仰马翻,个个狼狈,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伤。 常乐山山势险峻陡峭,连绵百里的群山里,没有飞禽走兽,没有密林巨树,有的只有低矮的灌木丛,山中遍布怪石碎岩,直上直下的悬崖令人头晕目眩,一个不当心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山中有一条隐蔽小道,不是常常在常乐山中翻山越岭之人,绝找不到这条路。 赫连文渊在山中巡弋了一圈儿,对韩长暮低语:“公子,赶了一夜的路,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韩长暮转头一看,自己这一队人,虽然不像那一队那么狼狈,但也是筋疲力尽了,点了点头:“好,赫连兄带路吧,找个稳妥的地方,让大家休息一日。” 赫连文渊点头,一马当先,往山中走去。 萨宝一行人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不远不近。 走了一路,萨宝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跟李兄弟点了点头,二人齐齐催马,追上韩长暮,笑眯眯的拱着手:“这位公子,在下姓康,要去高昌国。” 韩长暮回了一礼,淡淡道:“康老爷有事吗?” 萨宝愣了一下,笑道:“这个,不知公子可否捎带在下一程,找个歇脚的地方。” 韩长暮的双眸一眯,淡淡的落在萨宝身上。 姓康的萨宝老爷,这一行人是栗特人的商队,这样的胡商,却要行偷渡之事,只怕带的货物不是一般之物。 而商队中还有两个来历不明之人。 他看了看跟在萨宝身后的商人,大多数都是褐发深眸,浓眉高鼻的模样,汉人少之又少,且全是带着箭囊的护卫。 他犹豫片刻,点头道:“萨宝这样说了,那就跟着翻过山吧。” 萨宝大喜,忙招呼驼马队跟了上来。 山路格外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落山崖,众人纷纷下马,皆是牵马而行。 姚杳牵着马,低头只见窄窄的山道上,有马蹄踩过留下的凌乱泥泞的足印。 她心中一动,牵着马挤到前头,和韩长暮并肩而行。 韩长暮的余光望见姚杳,神情微动,声音低幽:“看出来不对劲了?” 姚杳点头:“完全没有车轱辘印儿,而且这样陡的山,这样难走的山道,是傻吗,带着辎重走这条路。” 韩长暮默了默,沉着脸色:“怕是被逼无奈。” 姚杳双眸一冷,追上赫连文渊,低声道:“赫连兄,这山上除了这条小道,还有别的路吗,可以走大车的那种。” 赫连文渊偏着头,凝神望着崇山峻岭,脸色阴沉的可以滴下水来,声音犹疑:“有一条,只是那路贴着山壁,常有巨石滚落伤人。”他微微一顿,低声道:“寻常商队不会走那条路,一则都是驮马没有大车,用不着,二则实在凶险。” 姚杳点头,退回到韩长暮身边,将赫连文渊说的原样讲了一遍,压低了声音道:“等到了修整的地方,不如让赫连文渊带着顾辰过去看看。” 韩长暮看到姚杳抬着头,一双杏眸极亮,恍若星芒,这双眼像是可以望穿到他的心里去,竟与他这样有默契。 他点了点头,沉静片刻道:“你也一起去看看。” 姚杳竟没有丝毫意外的笑了笑,又疾步跟上赫连文渊,把这个意思跟他说了。 只是去看看那条路,并不是要从那条路上翻过山去,赫连文渊还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便也应了下来。 赫连文渊十分熟悉这条路,在山上七拐八绕的,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坳。 他缓了口气:“就是这了,在这歇一歇吧。” 韩长暮点头,这些人奔波了整夜,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都纷纷忙活了起来。 萨宝那一行人非常识趣的占了个风口,把背风的地方留给韩长暮一行人。 天边泛起深蓝色的微光,姚杳跟赫连文渊嘀咕了两句,赫连文渊点头,叫上了顾辰一起。 姚杳冲着韩长暮行礼:“公子,我们去前头探探路。” 韩长暮眯着双眼,点了点头。 他就着火堆烤手,借着眼角余光打量萨宝一行人。 那一行人也拢了火,大部分人就着火堆裹紧毡毯,靠着山壁打起盹儿来,而几个护卫打扮的,则提着刀警惕的来回巡视。 他神情淡漠的微阖双眼,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明晃晃的阳光落下来,火堆快要熄灭了,只余下些微弱的火光摇摇欲坠,淡白的薄烟穿过阳光,袅袅腾上半空。 韩长暮已经醒了,愣了愣,转头望向外头。 只见明亮的阳光下,走出来三个人。 姚杳红彤彤的脸颊上,挂了薄薄的细汗,浴着阳光走出来,透着晶莹剔透的光。 她抿着青白干裂的唇角,含着微笑,虽然看着有疲累的神色,但仍足够气定神闲,还不忘给了他一个眼神儿。 他心头一动,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拿柴火拨了拨,让火烧的旺了一些,淡淡笑着招呼:“山里冷,烤烤火。” 姚杳愣了下,她有些忐忑。 还从没见过韩长暮这样和颜悦色的样子,真有些怕。 看着赫连文渊和顾辰走过去烤火,她不禁又暗自发笑。 有什么可怕的,再大的圈套,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她走到马匹旁,从褡裢里掏了药出来,笑着偎火堆坐下,把药递给顾辰:“给,擦擦。” 韩长暮的目光落在顾辰身上,只见那袖子破破烂烂的,露出猩红的伤口,是新伤。 他淡淡道:“受伤了?” “让石头蹭了一下。”顾辰面无表情道,挽起破破烂烂的衣袖,手臂上露出道一尺来长的伤口。 把药洒在上头,疼的龇牙咧嘴,冷汗滚滚,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哼一声。 让他在韩长暮面前喊疼,还不如让他立时死了算了。 赫连文渊见这架势,知道刚才去探了一回路,他们三个人肯定有事情要说,他借口要去整理包袱,识趣的躲到一边去了。 姚杳这才凑近了韩长暮,低声道:“前阵子刚下过雨,把所有痕迹都浇没了,没有看出什么来。”她顿了顿,伸过去一只手:“不过,我找到了这个。” 手心里卧着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物什,黑乎乎的没有光泽。 韩长暮双眼一眯,接过来看了看,神情愈发的冷然:“司南。” 顾辰听到这两个字十分诧异,也探头过来看,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他也是跟着去了的,可怎么就没看到这些。 他诧异的看了姚杳一眼,还是技不如人,不够细致入微啊。 姚杳得意的冲着顾辰挑了挑眉。 顾辰起了个倒仰。 姚杳才抿唇笑了:“是司南,而且是碎了的司南。” 韩长暮点头。 辎重队中是配了两辆司南车的,一路上全靠司南车和向导,相互配合着,辨别方向。 司南难得,开采运输使用都控制在朝廷手中,即便是军里调用,进出也要经过军器监的账目,外人是不可能得到的。 不过,他念头一转,连夹弩都能流出来,司南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透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姚杳也猜到了韩长暮的疑虑,转眸看着顾辰轻笑:“公子,司南的事儿,您还真得问问顾神仙了。” 顾辰闻言猛然抬头,眸光闪了闪,狡黠一笑。 韩长暮哦了一声,颇有些不明就里,望着顾辰淡淡道:“这司南,还有什么说法吗?” 顾辰淡然一笑:“公子知道,本朝的司南都是从磁山上开采出来的,但开采的矿口不一样,司南的硬度也不一样,磁性越强,质地越脆,越容易碎。” 韩长暮是了解这些的,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 姚杳没有插嘴,翻了风干保存的莼菜煮汤,又把胡麻饼架在火上烤着。 火苗舔上小铜盂,莼菜被热水泡发开,胡麻饼的香味儿也散了出来。 顾辰抽了抽鼻尖儿,煎熬的蹙眉,继续道:“阿杳说的,就是属下能按照司南的断口,分辨出是从哪个矿口开采出来的。” 韩长暮眉眼舒展的笑了:“原来是这样,顾兄就有这样的好本事。”他将司南抛到顾辰的手中,淡淡道:“那就有劳顾兄了。” 顾辰走了几步,走到阳光下,迎着光照了照,又在断口处摩挲细看良久,最后抠了一点下来。 折腾了一通,他走回韩长暮身边,诧异的压低声音:“公子,奇怪的很,这是上品的司南,我记得十五年前,那矿口就封了,就没有这样的司南开采出来了。” 韩长暮愣了一下。 这些年朝廷接连在河西一带用兵,与突厥多次开战,司南车容易损坏,用量极大,现采现用的司南都供不上,十五年前的司南了,只怕早就做成司南车,毁在战中了吧。 这里出现的司南碎片,竟是十五年前开采出来的。 好在司南车的分发领用收回都是有档可查的。 他双眼一眯,看来回京之后,要好好查一查军器监的薄书了。 就在韩长暮想事情的时候,顾辰拨弄着手里的司南碎片,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