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佛琴
朱氏瑟缩了一下,还是往前挪了两步,添油加醋地将二房的种种可疑说了一通。 “你当我是你,竟是糊涂虫不成!”张母还当又出了什么大事,听得是这个,哪怕也对二房疑虑,还是浑身一松,半眯着眼冷冷道:“昨天是什么样,朱砂她们早说与我!二房是什么样,还须得你说?你这一点心思,还是早些放在蓉姐儿身上吧,这些个事情,你什么时候办好了一件?”说完,她直接往身后一靠,两眼一闭,连骂也懒得骂了——就朱氏那个脾性资质,骂也是没用的,从来就是个不长进的,自己还是省了这一把力气吧。 “老太太,是,我是个不中用的,可这一颗心都向着您的呀。二房倒是有些能干的,可这不一心的,又有什么用?要是这关键的时候被抽冷子来了一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啊!”朱氏被埋汰得满脸通红,却依旧不愿放过二房:“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一个理儿?倒不如早做布置,省得日后后悔啊!” 这话说的不错,张母要说没嫌恶二房,那是假话。但对着朱氏,她却不愿意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朱氏还想再说两句话,张母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看得她不敢再说什么,悻悻然回去。却不知道,这一走,张母立时叫了朱砂过来:“二房里头那几个人怎么样?” 朱砂心知肚明,忙上前来悄悄回道:“都是老样子呢,那个香雪最机灵,倒是越发得二太太的心了。”张母听得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冷厉:“明年老二就要回来了,让她多用些心。” “是。”朱砂应了一声。外头忽然走进个何嬷嬷,满脸都是喜色,张口就道:“老太太,可是大喜的事儿。三老爷高升了,要回京做官儿,明年您就能一家子团聚了!”说着她就双手呈上一封信笺来。 张母听得这话,先是一怔,后头反应过来,也是欢喜异常,忙伸出手接过信笺,又哆哆嗦嗦撕开了封条,从头到尾看了两回,嘴里已经说了三四个好字来,又道:“把那报信的叫过来,我要问他!”又令重重赏赐,心内且生出三分得意来:可见苍天有眼,知道自己如今处境艰难,便让自己孩儿回来做助力!那大房再得意,他们母子连心,难道还斗不赢一个大房? 张母这里念着,那头大房里的江萱忽而打了个喷嚏,引得苏瑾问她:“这是怎么了?”说着,又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素来体弱,手脚也是寒凉,怎么你的手比我还冷些?快披上斗篷,仔细着了风寒!” 江萱笑了笑:“入了山里,我就挑起帘子往外头多看了几眼,许是山风寒凉扑着了,也没什么事的。”两人正说着,外头江承宗道:“表妹,meimei,再过一盏茶就要到了,且收拾收拾,系上斗篷。” 苏瑾与江萱都应了一声,自穿戴妥当,就隐隐听到一阵琴音。 那琴声断断续续,却是深得清净自然之意,仿佛幽林山泉,又如山抹微云,听得人心神摇曳,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苏瑾本是端正坐在内里,此时听得入神,不由得将身体倾向车窗。无奈琴声幽微,又有车轮辘辘,哪怕贴在这车轿上面,仍旧听得不甚分明。 再过了小半刻,那琴声戛然而止。 “山野之中果真有贤者雅人,这样的琴声,真真是难得。旧年父亲请来江南做最有名的抚琴大家,我有幸听了一曲高山流水,虽与这一曲情致不同,触动人心处,却是一般无二。”苏瑾有些遗憾,复又释然:“不过今日虽然不能细细聆听,但能一饱耳福,也是难得了。” 江萱听她这么说来,心里不由一动,忽而笑着道:“我听得着琴声极好,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好。今日礼佛前便有这样的吉兆,想来等会子为母亲祷告病愈一事,也必定妥当的。” “这神佛看到你这一片心意,也合该如此呢。”苏瑾听她这么说,虽然对那琴曲犹自恋恋不舍,也不免安慰一句。就在此时,马夫一声喝止,车马都停了下来,又有江承嗣笑着探进头来:“表姐,meimei,已经到了地方,快出来看看。”他生性活泼,还没说话便先笑开来:“这普渡寺别的不说,景致倒是一等一的,花木也长得好,还有些溪泉,可比别的地方更幽静。” 他这么一说,苏瑾点头道:“怪道方才有那琴声,想来也是触目生情。”说话间,她与江萱已是一道从车子里出来,抬头一望,果然满目葱翠之色。她们少有往外头走动的机会,一时也是看住了。 “这是虚尘师父。”就在这时候,江承宗已是与那边的知客僧说完了话,引着他过来。 江萱凝神看去,这和尚年约三十,生得一张圆脸,双目有神,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声音有力而中和,并不似寻常知客僧,不由暗赞一声,言语形容也更尊重三分。 苏瑾、江承宗兄弟等也是如此。 那虚尘和尚略说两句话,便引他们入内,一面又道:“遵照贵府之意,已是将那琉璃药师佛一殿空出,待诸位祭拜过后,或做法事,或供佛经,俱可照例而为。”江承宗忙与他定下法事,又要供佛灯香烛等。江萱在旁细细听来,见兄长色色考量周全,言语也十分妥帖,并不似前世那样张扬无能,心中不由暗暗欢喜:大哥果真进益了,果真读书还是次要的,有个引路指点的长辈,才是头一样! 江萱心中明白,这要保家宅平安,不致倾覆,最紧要的还是父兄明白事理,不说争气上进,起码也得自保有余才是。父亲本就是领个虚职,虽不能振作家业,到底与朝中没什么牵扯,也就罢了。哥哥们要不想虚度一生,干点儿实事,必得明白世情道理,晓得进退才是。 心里这么想着的,她面上丝毫不露,只照着虚尘所言,与佛前祷告,许下心愿。而后又是听着讲了一卷经文,事事料理妥当了,江萱又代苏瑾问了祭祀祷告亡者之事。虚尘也细细解释一通,又道:“并非小僧无礼,只是佛前法事虽好,到底不如自家祭悼,若是能念经抄经,心意更虔诚。” 苏瑾听得这话,心中也是暗暗点头,便求了一卷开光了的《往生咒》。江萱原已是定了供奉经文,因想着等供奉好了再求更好,便也没再多提。倒是江承宗见诸事完毕,又念及meimei在府中再没见着旁处景致,心生怜惜,便问虚尘:“此地景致不俗,我等欲游览一番,不知有什么忌讳没有?” 虚尘合十一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道:“寺院本是大开方便之门所在,并无甚忌讳。只是诸殿并后院清静精舍,或有法事,或有居士,却不好惊扰了他们。旁的山林之地,尽可随意游览。” 江承宗也是合十相谢,再略说两句话,便领着江萱等告辞而去。虚尘也不甚留,目送他们离去后,自去做课业。苏瑾年轻女子,极少出门,一面有些不安,一面不免有些期盼,不由握紧了江萱的手。江萱便悄悄拍了拍苏瑾的手背,笑着道:“jiejie放心,哥哥们自然是打听了,才引着我们过去。瞧着他们一路过去,并不曾往左右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这丫头,偏生得一双利眼。”江承宗听到这话,也不由笑了出来,伸出手指头敲了她额头一下,又略有些讪讪地对苏瑾道:“表姐不必担心,原是临近这寺院这有一汪好泉水,最是明净甘甜,汲来烹茶是一等的。便是周围景致,也是清静幽远。上回我们书院里头好些人无意寻到这一处,俱是夸赞。今番既然来了,自然也要一览景致才好。”说着,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这处因着山高地偏,也是幽静所在,少有人来的。” 江承嗣也笑着道:“正是,这路那小厮也探过的,汲了三四瓮好泉水去,说是道路长短,那是半分不差的。”两人这么一说,江萱有些意动,苏瑾更是兴致勃勃,连着眉宇间的些许郁结也散了去大半:“汲泉水而烹茶,果真是有雅兴的。想来表弟们的同窗,也都是雅达之士呢。可恨我是个女孩儿家,竟不能结交的。” 江萱听得这话,心里有些滋味难明,她如今却比苏瑾更有斗志与行动力,当即便道:“这有什么?jiejie还有我,还有纪jiejie呢。就是哥哥们的同窗们,我们自问来文章诗文,经历幽静所在,也算的神交一场呢。又有什么可惜的。” “你说的是,倒是我拘泥了。”苏瑾素心雅致,自然知道趁兴而来,尽兴而归的道理,听得这么一番话,眉眼越加柔婉,也笑着点了点江萱的额头。她生得秀美绝俗,如今绽颜一笑,真可说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直能与春日夺辉,就是江承宗、江承嗣这等已是看熟了眼的,一时也是一怔。 边上更是咚的一声,忽而滚下个rou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