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沸火煮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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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龙津道塞满了白雾。 一家狗rou档内人气冷落,算上正打瞌睡的伙计,整间店里超不过一手指头人。 黄铜锅里白色牛油冷却,一双长筷将脂肪打碎成沫。 鲜红的辣椒跟黑色花椒争先恐后从暗色的汤汁里涌上来。 搅和了几下,跟筷子缠绵的也只有吸满汁水的香叶。 无趣。 哪个正经人,大早上吃这东西。 小殊爷放下筷子,打个饱嗝,往椅子上一靠。 他看向对面正喝水的陈厌,稳当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该不会往这锅里下毒吧? 想着,他一开扇子遮住脸,拇指一挑,塞进嘴里一颗解毒丹,这才放心,快速琢磨起来。 陈厌昨天离开福隆大厦时,还对跟支合会合作敬而远之。 可才过一夜,便改了主意,请自己出来聊聊。 他虽然跟陈厌正面接触不多,但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清楚此人虽心机灵活,却不是颠三倒四之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厌哥,我一个人食一锅狗rou,你一口冇食,搞得我好不自在。” “我怕这锅里有毒啊。” “嘿……” 他妈的,眼真尖。 小殊爷讪讪一笑,“厌哥,不要开玩笑,讲正题,今日做东请我为乜?” 陈厌转动水杯,平视他,“我考虑了一下,支合会人多势众,不光有大佬罩,还跟北漏度拉有合作,我冇理由不跟你们合作。就算不跟联合堂斗,大家一起挣钱也开心。” 在这个世界就剩几天时间好留,你挣什么钱?至于合作,晚了! 小殊爷心下阴寒,他已经趁夜将太子昆的尸体抛到了联合堂的地盘,再过最多不到半个小时,联合堂的人想必就把这里给团团围住。 你们且拼命,在下自作黄雀。 “厌哥能这样想就好,毕竟我们……” 水杯毫无预兆地倾斜,小殊爷收声,微微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热水。 看着陈厌陡然倾身拿刀刺向自己,他冷冷一笑,手中折扇哗啦合起,对着匕首砸了下去。 “不知死活。” …… 寮屋区的难民进城了,还要更早一些。 几十名庄稼汉跟十几个粗手大脚的农妇满脸煞气,在城寨内横冲直撞。 看着他们手中握着大黑星,来者不善,沿途行人望之皆退避三舍。 众人一路穿街过巷,前行的目的地正是龙津道。 与此同时,还有十几支或大或小的人流,正朝一个方向汇聚而来。 打满绷带的唐夺带着缺了一只耳朵的师弟王乱,共领着十几名四九仔。 他们刚转过一个路口,蓦地跟刘佬等人撞在了一起。 “停!” 唐夺手臂一横,抬刀拦住了众人的去势,刘佬等人一愣,随即也停了下来。 王乱提着长枪往前一跨步,满脸褶子叠在一起,不解道“你们来城寨干什么?” 四九仔们望见这群“悍匪”正提心吊胆,见唐夺竟然认识他们,这才稍稍放心。 寮屋区是撒旦暗中扶持的一股势力,除了他绝对信任的少数亲信外,没人知晓这批人的存在。 唐夺等四名关门弟子正在其列。 刘佬紧攥枪柄,头上鼓了几个硬包,沉声道:“昨晚有人闯入寮屋区,跟我们干了一仗。” “什么人?” “外国人!” “外国人…抓到他了吗?” “让他跑了。”刘佬摇头,“事后,我们在洪先生的居所里发现了满地的鲜血。” “师父他!” 唐夺跟王乱异口同声,焦急如火。 “洪先生不见了,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这个。” 一封信,血书! 唐夺二人视线从信纸上移开,上面只讲撒旦在龙津道,再没有多余消息。 就是如此,反令人更加提心吊胆。 众人不敢耽搁,奔跑前行。 路上,刘佬问:“你们去干嘛?” 唐夺跟王乱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不到几个小时,一连发生了三件怪事 第一,兴洪各社团放弃了僵持,全部撤出了光明路。 第二,小殊爷派人来送话,说陈厌邀请联合堂诸位管事前往龙津路。 由支合会做中间人,商量一下两家和谈的具体事宜。 如果只有这两条,那还算是难得的利好。 可紧接着,就有人找到了太子昆的尸体! 联合堂内部顿时哗然大乱,加上之前的两件事,大部分人怀疑这是针对他们设下的鸿门宴。 唐夺几人还正思索背后的隐秘,如果真是鸿门宴,他们为何又要让联合堂如此轻易发现太子昆的尸体? 可他还没想通其中的关节,联合堂下各山头的管事便怒发冲冠,全副武装,带领各自手下杀向龙津道。 他正要阻拦,等禀报过撒旦后再做打算,可各山头为了抢着去报仇,自己人竟然先开始内斗。 这时他才想明白,大崩哥跟太子昆两个最有机会继承联合堂龙头之位的人都死了。 他们明面上是抢着去报仇,但骨子里,却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去争下一任龙头人选。 而真相……真相从来不重要,尤其是在权力面前。 而撒旦的消失,又给真相蒙上了一层扒不干净的荫翳。 联合堂众人在龙津道左侧入口汇聚,亲人见面,分外眼红,各路人马齐头并进,互不相让。 唐夺二人见状大感诧异,之前跟兴洪一众相斗,联合堂各山头一共也不过拉了几百人而已。 但眼下,各山头拉来的人竟又翻了一倍还多,各堂主看到彼方拉出各自底牌,皆心照不宣。 乌泱泱上千余人化作一道洪流,将龙津道堵塞,快速向前开进。 道路两旁各家商户内,暗藏着一双双沉静的眸子 他们看一眼撂在地上的各色枪支,又紧盯向联合堂众人。 龙津道算支合会半个大本营,夜里支合会子弟收到小殊爷命令,提前埋伏在道路两侧,随时待命。 狗rou档内,扇刀相磕,刀身轻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力道钻入陈厌的掌心,刺痛。 如果这一刀逆力绕到扇子上方,斜着往下一削,他有把握能立即剜下小殊爷的一只手。 当啷! 但匕首掉在桌子上,陈厌快速将手抽回。 小殊爷把扇子往肩上一搭,左手掠过桌面,抄起鱼肠剑爱不释手地把玩。 他啧啧笑道:“如果说参加这一场场游戏还有什么好处,便是能亲眼瞧瞧这些失传已久的老物件儿。” 口音变了,正宗的北方口音。 陈厌满脸警惕,“你是……” “不错,我是。” “我怎么看不到你的信息?” “什么都让你知道了,那我还怎么混啊?” 小殊爷看着陈厌紧绷、骇然的神色,心中得意,忽地他耳朵一动。 脚步声,客人来了。 这陈厌拳脚造诣远超自己,若真与其拼斗,自己未必能胜。 就让他先帮自己跟联合堂拼个你死我活,等两败俱伤,自己再给他们来个卷包烩。 一箭双雕,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九龙城寨把玩于股掌之中。 善。 “既然现在咱们都已经露底,那就别藏着掖着了,助我一统龙城,好处少不了你的。” 小殊爷戏谑笑着,将鱼肠抛起又接住,“这玩意儿我先替你保管,等事成之后再还你。” 他起身,抛给沉默不语的陈厌一个怜悯的眼神,随即大摇大摆走出狗rou档。 看着小殊爷的背影,陈厌放松下来,侧头喊道:“伙计,添火。” 街外,踢踏脚步声震天响。 小殊爷站在宽阔的大街中央,循声看去,黑压压的方阵叱咤而来,声势浩大。 “这才叫热闹。” 他得意一笑,正欲回返福隆大厦。 陡然,身侧袭来一阵冰冷的杀意。 联合堂与隐藏在暗处的支合会,看到来人,尽皆大骇。 “演神者!” 小殊爷神色凛然,当高大人影笼罩住自己的身躯,他想也不想,握住鱼肠,扭身就是一刀! 扑哧! 浓烈的鲜血溅满白色长衫,红梅花艳! “好刀!” 小殊爷赞叹一句,接着目光往上移,脸上的笑容快速冷却,神色变得比死还难看! “撒…撒旦……” 五孔流血,双目暴突,死不瞑目的撒旦直挺挺戳在他面前。 被血丝撕裂的眼球遍布漆黑沟壑,从中散发而出的淡淡尘埃似要将人拉入无间深渊。 人如其名,魔鬼! 小殊爷郑愕在原地。 我杀了撒旦! 我杀了撒旦!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撒旦! 不对,撒旦不是演神者! 不对,撒旦为什么要袭击我? 不对,他好像早就死了! 无边的迷茫淹没了他,须臾之间,天旋地转。 “我草你妈!” 刘佬众人从人群中冲出,举枪对瞄准,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砰砰砰! 雨点一般的枪子飞来,立刻将小殊爷打成了血筛子!
小殊爷身形踉跄,当一声,手中的匕首砸在了地上。 模糊的目光在地上扫过,隐约间,小殊爷似有明悟。 是…是他…… 可还来不及愤怒,联合堂众人其他人也从震撼从扯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支合会的第一智囊,当着联合堂所有人的面,杀死了他们的龙头大佬! 这已经不只是血海深仇那么简单了! 一时间,上百把枪一同发射,震耳欲聋的枪火声席卷整个城寨。 小殊爷的身体从爆满血雾,到被子弹打成一地烂泥,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斩掉阿苏佛!为撒旦报仇!” 联合堂众人开始朝福隆大厦冲杀,像唐夺跟王乱这样的高手,在汹涌人流的裹挟下,也不过是随波而动的渺小石子。 埋伏着的支合会众人,还正因刚才的巨大变故而骇然失神,看到联合堂冲击大厦,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开枪,射击! 街道两旁的门店变为临时战壕,淹没于刺眼的火光与硝烟之中, “砰砰砰砰砰!” 汹涌的两排铡刀横扫而来,噗噗噗,随着第一波火蛇的熄灭,联合堂最外围的数十名四九仔立刻当场殒命! “草!埋伏!” “支合会早就筹谋这么一出了吧!” 联合堂众人反应过来,在强大火力的遮盖下,人群慌乱寻找掩体躲藏,同时开枪反击。 你来我往,龙津道上,尸体如同染血的秸秆,不停倒伏。 而支合会的接连发难,也更让联合堂众人笃定,这一切都是支合会为了剿灭他们而设下的连环计。 楼下,人间炼狱。 楼上,世外桃源。 梁先生三人站在落地窗前,俯视下方被烈火覆盖的长街,尸山血海。 “要不要通知O记那边过来处理?” “这种局势,谁敢不要命插手?况且他们现在也腾不出手来管城寨。” “再等等吧,联合堂跟支合会盘踞龙城多年,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适当修剪一下枝叶也不错。” “也只能如此了,左小姐,你怎么看?” “三位先生按自己想法处理就好,我可什么都不懂。” “左小姐谦虚了,毕竟您是‘龙城之主’啊。” 三人一同转过头,身后,左求棠坐在宽大的棕皮沙发里,手里端着咖啡杯。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来度假的。” 火还没添,但铜锅里的汤汁已经开始沸腾了。 地面震颤,狗rou档内的所有一切都在跟着猛烈抖动。 伙计跟老板都战战兢兢躲在墙角,相拥取暖。 一颗带血人头突然滚入,惹得众人大声尖叫。 陈厌将人头拿起来,放在桌子上。 娄火旺嘴巴一张,放下叼着的鱼肠剑,咧嘴笑了起来,一开口说话,又将众人吓昏。 “真有你的!这下好,让他们自相残杀,出我一口恶气!” 陈厌笑笑,眼前的情况可比他预想的要激烈太多。 为了让这出好戏少露些破绽,他只邀请了寮屋区的村民。 观众少,演出效果肯定不尽如人意,但胜在不会显得刻意。 但联合堂不请自来,却直接将演出效果推到了顶峰。 “小殊爷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跟他交手时,为什么没有提示?” “小伎俩罢了。”娄火旺咧嘴道:“《天神演义》虫卷中有一神兽,名为孟极。《山海经》中记载,北山经又北二百八十里……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此兽善于隐藏行迹,这算是他的天赋。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不少眸术能勘破他的变化。” 陈厌颔首,刚才与小殊爷交手,虽然没看到他的信息,但可以确定,他不如自己。 “接着你准备去哪儿?” “港城……” 陈厌拿起匕首,转动把玩。 “听你说,你们香火神,每到一个新世界,大部分时间都要被迫困在神龛里。趁现在还没死透,跟我去城里转转。” 娄火旺不屑道:“你懂什么,我们香火神虽然往往偏安一隅,但贵在安全。这次…这次算例外……我都这德行了,哪儿也不想去了。” “随你。” “不过,我还有一点没想明白,你怎么就肯定他会拿你的刀?” 陈厌起身,微笑,“没时间了。” 枪火呼啸中,破碎的宝玑怀表浸在血泊里,时间定格,七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