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风满楼
好在陈勇留意着唐驰的信号,他们没费多大劲就拐回了撤离路线上,就在他们右拐进入一条更窄的支路中时,唐驰突然大吼一句:“过来按按钮!” 黑八一步爬过去,然后从手套箱里拿出了那个遥控器,分明就是电视的遥控器,可是却被拆得只剩下中间的那一个“确认”按钮,上下两头都用胶带粘起来,制作十分粗糙。 “等我信号”唐驰的脸抽动了一下,不时望向后视镜,黑八则紧紧盯着他,手心都出了汗。 这漫长的几秒如同几世纪,终于,唐驰张开了嘴:“按!” 黑八当即按下按钮,车后路两旁停着的那些车纷纷爆炸,接连不断的爆破响声仿佛能震破人的耳膜,刺目的火光一个接一个地追着车尾炸过来,冲天的火光覆盖住那些奔驰,直接将头前的一辆掀翻,那辆车在空中旋了半圈,又被另一侧的爆炸给推回路中央,紧接着又被紧随的第二辆车给撞得碎片四溅。 那爆炸太过凶猛,几乎是贴着装甲车的车屁股一路跟过来,车厢中都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热浪,待到两辆车出了这条街,持续了足有十多秒的猛烈爆炸才停歇,身后街道已是如同烈火地狱,无数汽车漆黑的焦壳在其中噼啪燃烧。 “咣”一辆变形燃烧着的奔驰车门被猛地踹开,从里头发疯般跑下一个哭嚎着被火焰包裹住的人,没跑几步便死了。烈焰甚至点燃了一边的花坛,那些树丛哪怕在雨中也熊熊燃烧,黑烟升腾,几乎变成一团乌云,只是雷声却换成了人的惨叫。 此时,半条街区外的老北街行人匆匆,无论是卖菜的还是开店的,都被这一连串的巨响吸引了注意,私家车也纷纷开过去看热闹。 两个瞎眼老头依然与世无争地坐在台阶上,雨帘从头顶的瓦片上丝丝条条的落下,听见响声,长脸老头伸出胳膊,不住往圆脸老头身上拍去,兴奋地张开他那口掉光牙的嘴:“又过年了,又过年了” 圆脸老头只是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线,似是在笑,更似是一直在笑。 … 晚些时候,城东,老苏的住处。 房里的人并不多,但都是些重伤员,老苏忙里忙外一直没休息,累得满头大汗。苏絮下了班就过来帮忙,也是忙到现在,好在隔天调休,不然老苏一个还真的扛不大住。 “让一让”苏絮的声音干脆而不带感情,拿着托盘经过众人,将沾血的纱布全都倒掉。 黑八耷拉着脑袋,让出路之后,又靠回了墙上。 “蹬蹬蹬”苏絮踏着笃定而不悦的脚步,拿着洗干净的托盘又走进屋,将门关了上。 “嘭”的一声,如同枪响,世界重归安静。 黑八的手上捆了绷带,坐在里侧沙发上的石头也好不到哪儿去,脑袋包得紧紧的,一团鲜血从额头渗出,好似日本鬼子。而唐驰则站在窗边,背对众人,一言不发。 他揉搓着有些浮肿的掌心,握方向盘握得太紧了。 并不是全部人都在这,其余没怎么受伤的人都已经躲回山里。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传来噩耗。 那个刘军,回了山以后带头造反,引发火拼。 本还剩下的十八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三个——多诡异的数字。 咽了一口口水,唐驰眨着干涩而通红的眼看向窗外,雨势浩大,密集地拍击在巷中,垫在窗台的报纸都被沾湿。 当时,在回来的路上,他撞死了一个路人,那人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 叹了口气,他无措地捂住眼睛,摇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 “她醒了”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个后来加入的小子,左手没保住,此时被纱布包得如同木乃伊,正看着一旁的地上。 唐驰转过头,黑八也几步走了过来,只见躺在一旁那张地铺上的聂影正缓缓眨眼,已然转醒。 唐驰吸了一口气,抛开思绪,坐到了她身前那面沙发的椅背上,抱起胸,看着她。 聂影想捂住脑袋,却摸到一块纱布,疼得“嘶”地一声,抬头看向周围,又看向唐驰:“董汉骁呢?” “他没回来”唐驰沉沉道。 “什么”聂影的眼睛陡然睁大:“他?他——他…” 她惊愕的表情与口吃在此时的唐驰看来莫名做作,皱皱眉,道:“他把你丢上车,自己没上来,掉队了” 聂影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那他来电话了吗?” 唐驰沉沉呼出一口气,随即撇开脑袋,沉默不语。 聂影又看向黑八,黑八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他的脸黑着,死人般的黑。 聂影什么话都没再说,失魂般蜷起双腿,将脸埋进了臂中。 “你他妈到是说点儿什么啊”唐驰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这句话,听得聂影浑身一震,抬头看向他,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此时的表情就像是要杀了她。 房间内的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瞅过来,唐驰却只是正正面对着聂影。 他咬着牙,脸绷得通红:“——就是为了救回你,他才决定提早行动,你知不知道…” 聂影揪住眉头:“他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东兴会派人传的信”一旁传来黑八不带感情的声音。 “他们知道我…”聂影一副愣住的表情,眼角还噙着泪水。 唐驰把手揣进兜,看向窗外,短短地叹出一口气。 “——还有那辆车”他静静道:“…原本是还要两天才能做好的” 他话音刚落,黑八便瞪着眼走上前:“你什么意思?——你害死了我兄弟?!” “他是在外头被打中的!”唐驰狠狠答道,他发觉没了董汉骁这些人好像就成了傻逼一样:“我他妈的求你们了,没了董汉骁也一定有没董汉骁的办法,都别在那儿抹眼泪了行不行?战争还没结束呢!十三帮还有上百号人呢知不知道!” 黑八听得双眼喷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鼻翼因粗重的喘息而一张一合,可却终没动手。 因为是一楼,雨声格外剧烈,占满整个屋子,也浇凉每个人的心。 唐驰的太阳xue凸了凸,随即一把撇开他已经有些发软的手。 黑八在原地晃了晃,随后看向地上的聂影,一下扑过去,捏住她的肩膀,不住地摇晃着:“都怪你!都怪你!啊啊啊啊——” 聂影被摇得头晕目眩,已是满面泪水,十分狼狈。 黑八仍不依不饶,也没人上前阻止他,聂影终于激动地叫了一声,将他推开。 她使了全力,黑八登时翻滚出去,一阵扑腾腾的声响,她歪歪扭扭地起身,捂着嘴巴跑出了门。 唐驰的牙龈几乎咬得暴血,已是不耐至极,看向门口沙发上坐着的石头:“去追啊!免得董汉骁回来又他妈满世界去找她!” 石头一愣,他从没听过唐驰的命令,但想想还是照做了,门又“嘭”的一声。 唐驰捏着拳头,绷紧着后背踱了几步,房内光线惨白,四下一团狼藉,手术室中瓶罐的敲击声使人愈发不耐烦,终于也站不住,推开门追了出去。 雨声瞬间变大,又被“嘭”的一声门响踹出门外。 而黑八只是坐在原地,靠在沙发脚上,肩膀颓着,哭得没个人样。 他开始怀疑这场战争的意义,进而怀疑自己人生的意义。 如果没董汉骁,他还能够选择自己的活儿法吗? ——还是,跟猪王一样,已经这辈子都离不开北河了呢。 … 天色已晚,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上的蓝都泻到了地上,细散着碎成一片。 昨日的闷热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临春的严寒,往年的这时候,往往是会下雪的。 张十三独自一人站在这件佛堂中,静静与高高在上的佛像对视。 佛笑着,而他的脸冷着。 寒风和着雨声吹在门楣,从缝隙中渗进来,房内四下都响着沉闷的呼号。 放眼周遭,这间不大的佛堂里,竟满满当当地塞着上十口棺材,烛光摇曳,黑色木板泛起光泽,如同无数双鬼眼在暗中注视。 张十三紧抿着冒皮开裂的嘴唇,整张脸暗沉无光,后脖子的肥rou在西装衣领中箍出一圈,微微颤抖着。 张旭东的尸体正正摆在他面前这口未合上的棺材中,饶是请了最好的入殓师,也无法将他脖子上那道疤彻底抹去,只能拿绸缎盖了住。 可那又有什么用? 张十三闭上眼,沉沉呼吸,手中的佛珠握得喀喀作响。 不知从何处,仿若传来了一群男人的齐声颂读: “…贪图兄弟财物,祸及兄弟妻女者,死在万刀之下” “兄弟所托付信物,必将细心带到,如有私吞者,死在万刀之下” “尔父母即是吾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吾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女是吾子女…” “如有私通兄弟妻子者,五雷诛灭” “如有暗助外人,或私劫兄弟财物者,五雷诛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