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此夜登仙（中）
内院大管事莫天听到小儿子绕着圈的想从自己嘴里套话，不禁板起脸呵斥道：“小王八蛋，跟你爹说话少动鬼心眼！你别看老太爷今年都七十五了，我虽然等不到那一天，可日后，老太爷未必就没有登仙之日。” 莫庚午急道：“我的亲爹呀！登仙那么容易呀？凭着老太爷镇守黑方三十年的功绩，要能登仙还不早就登了？这登仙可比缘木求鱼都难！您老要是现在不给儿子们交个底，等您将来一走，我们没了您在老太爷跟前的情分，不光剩下抓瞎啦！我们哥儿俩可连个田庄小管事都还没混上呐！” 莫天听到儿子这样说，无奈叹了口气，道：“急什么？遇事就着急，那说明你平日里下的心思不够！我问你，你见过有咱们七小姐一半美貌的女人没有？” 莫庚午一愣，摇头道：“那还真没有！别说一半，连三分之一的都没见过。” 莫天点点头：“你们哥儿俩从小生在霜枫，眼界不广。我早年间随着老太爷走南闯北，算是阅人多矣。可这辈子见过最美貌的女子，跟七小姐比起来，那也是天差地远！你说，老太爷打从前年开始，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让你方叔在黑墙上整点动静，引着七小姐出来露个面，为的是什么？” 莫庚午撇撇嘴道：“那还用说，盼着名声传出去好嫁给仙家呗！谁家生了这么好看的姑娘，不都得有这个想头？” 莫天笑道：“是吗？那今年春下东界姑射灵山徐家前来求亲，老太爷为什么还要婉拒呢？那徐家，家里可是出过仙宗的。求亲的徐希志年少有才，徐家早就在昆仑山上打通了关节，三十岁前稳稳当当的一个仙人。再往前边数，这样的例子可不是一个两个，比徐家更好的也不是没有。七小姐今年可都十九啦，你说，老太爷他等什么呢？” 莫庚午闻言眨着眼琢磨了半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道：“爹呀，我的亲爹呀！老太爷他横不是想上昆仑山当皇亲国戚吧？” 莫天瞧着小儿子乐道：“怎么着，觉着老太爷这是痴心妄想？” 莫庚午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是，不是，靠谱！绝对靠谱！老太爷这个想头简直太靠谱了！” 莫天似笑非笑地瞧着小儿子：“你倒是对七小姐的美貌，比对老太爷的本事有信心的多呀？” 莫庚午兴奋道：“那是！这世道，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贵人看得上，给你机会不是？要不老太爷也不至于在黑方苦熬三十年了。可这女人要是美貌到了七小姐这份上，那就不一样啦，任凭什么样的贵人他也扛不住哇！哪怕昆仑天子他老人家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大贵人，可他总也是个男人不是？ 要是这么说，咱们老太爷日后登仙，那是板上钉钉了！” 爹呀，要说还是您老心里头有数！我怎么以前就没琢磨过这个劲儿来呢？……那您老这辈子可算是没白辛苦！日后莫府要是成了仙家，儿子们就算得了您的遗泽啦！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在仙家门里哪怕当条狗，他也比凡人高半头哇！更何况我们还是莫府的家生子，有好事总比外人靠前不是？” 莫天摇摇头，叱道：“别有事没事净学你方叔的油腔滑调！……” 父子三人正说得热闹，忽然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来人看见小院门开着，也不及敲门，嘴里头喊着“天叔”就直闯了进来。 内院大管事莫天抬眼一瞧，认出是今夜外院侧门值夜的莫辛酉。他正待张口训斥，那莫辛酉却不管不顾地直凑到他身前，压低了声音气喘吁吁道：“天叔，方叔让我给您老传两句话。一句是老太爷招您去，有要事吩咐；另一句是大葫芦死了，方叔他正按照老太爷的交代，安排人去把大葫芦埋在田庄里。” 莫天听到后面这句传话，心头突突一跳。想到先前莫方说侧门有客来访，要他单独禀告。便明白大葫芦忽然暴毙，八成与来客相关。莫方让人传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告诉他大葫芦暴毙，是老太爷的安排。 七个贴身伺候的葫芦，本就是老太爷特意调教，为的便是口不能言、目不识丁，遇到秘事使唤起来放心。眼下大葫芦暴毙，只能说明来客与老太爷所议的秘事干系太过重大，老太爷唯恐有失，甚至连贴身的哑仆听到都不能自安。 莫天皱着眉，又追问了一句：“你方叔还有旁的话么？” 莫辛酉跑得急了，此时才缓过气来。摇头道：“没了，就这两句原话。” 莫天微微点头，沉着脸向外走去，口中对两个儿子和莫辛酉吩咐道：“你们三个随我来，就在小楼院外候着。还有，往后不管府里是谁提起大葫芦，你们都要一口咬定是突发心疾而死，明白么？” 三人齐声回道：“明白了。”跟着内院大管事莫天向后园小楼赶去。 后园小楼之中，昆仑仙师姜知年已换了身淡黄色仙师朝服，回入正堂。这身正式的仙师朝服一换，配上他原本就气宇轩昂的形貌，仙家堂皇正大之气直扑人面。 莫老太爷拱手道：“小楼登仙之日，能得姜仙师赞礼，实在是荣宠之至！” 姜知年笑道：“莫兄客气，方才我已将莫兄所列清单传回，尚欠之物七日之内必到。另外此行来前，济星殿下还有一言命我转告莫兄：‘只要你能按照当年与今上所定之策，一步步落实到位。那么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哪怕是未竟全功，济星殿下也保你直升仙宗，司职便安排在空桑山上，任家祖父的副手；若是果然天从人愿，全功得竟，那么南界青丘山大山长的仙尊之位，便是莫兄你的囊中之物了！’” 尽管莫老太爷久历世事、深沉阴鸷。但闻听姜知年转达金天济星殿下此诺，还是禁不住血气上涌、白眉轻颤。他就势跪倒在地，俯身拜道：“小楼以邪魔叛降之身，却受前后两代昆仑天子信重，嘱以大事。小楼惭愧莫名，敢不继之以死，上报天家厚德深恩！” 姜离姜白石在旁闻听，心中既惊且佩。惊得是千星殿金天济星殿下好大的手笔，竟然能拿出仙宗、仙尊这等高位作为事后的酬答。 要知道单单仙宗之位，便已越过了寻常仙人、仙长、仙师三个大级别。别说是凡人，就是大多数仙家苦熬一生，也碰不到仙宗之位的半点边角。而金天济星殿下居然允诺，不管事情办得结果如何，只要做了，便有仙宗之位。 九州纵横万里，民人数以亿计，而仙家总共只有数十万。其间如仙宗这等高位加起来也不过是万余人，仙尊更是仅有两千余位。那都是在九州大地上，一言出口便能引起风雷震荡的真正大人物。这样的高位归属于何人的幕后cao作，就发生在姜离眼前，让他如何能不震惊？ 同时，眼前这两个人的行为方式，也让姜离不能不佩服。千星殿金天济星殿下明明在五叔离开昆仑山之前，便已命他将此番允诺转告莫老太爷。可五叔偏偏把这句最重要的话，留到此刻才说。 妙就妙在这一留。同样一句允诺，若是在莫老太爷决断之前和盘托出，那不过是以高位为条件的利诱而已。而留到此刻莫老太爷决断之后再提，便成了对倾心归顺己方的有功之臣的奖掖。 条件没变，其间的味道却大不相同。五叔能够如此行事，首先就表明他对莫老太爷的心态和行为方式，分析把握得非常到位。 而这位莫老太爷同样了不得，姜离虽然至此时依然不知，当今昆仑天子原本计划令莫老太爷去做何事。但既然金天济星殿下舍得拿出仙宗、仙尊之位作为事成之后的酬答，那显然是件困难异常，了不得的大事。 这样的大事，想必当年的昆仑天子也不可能仅仅许给莫老太爷一个寻常仙人的位子便算。可今日里乍闻天子已不省人事，局势大变。莫老太爷在代表金天济星殿下而来的五叔面前，却并不介意对方仅仅拿出一个寻常仙人之位。当断则断，没有丝毫讨价还价之意。 眼前这两位，在姜离眼中，都算是对世事人心把握异常精准的高人，由不得他不佩服。愈是如此，姜离就愈想弄清楚先前的那个疑问。 莫老太爷他先前究竟是凭什么，在和五叔的三言两语之间，便定下了将满门性命都压上去的重大决断？到底那三言两语之间，有什么自家未曾戡破的玄机？ 想到这里，姜离真恨不得莫老太爷赶紧滚蛋，让自己能有个单独向五叔请教的机会。 昆仑仙师姜知年作势虚扶，莫老太爷表过忠心之后顺势站起。姜知年笑道：“莫兄行事一向严谨沉稳，且决断有力。日后大荒群山之行全仗莫兄居中cao持，应诏而来的天下仙家，无论是谁，也迈不过莫兄去。莫兄但有所需，家祖父那边自然鼎力支持，不须多言。 今夜莫兄登仙之典过后，我便要归返昆仑。最后只有一事相托，就是我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姜离姜白石。让他留在莫府给莫兄跑跑腿罢，最好是能作为七小姐的随行护卫，同行大荒。” 姜离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般好事等着自己。闻言心中猛跳，脑袋里阵阵发晕。想起莫七小姐莫青颜的绝世姿容，差点就要脱口高呼五叔万岁了！ 他当然明白以自家的身份，绝无一亲芳泽的可能。但能够护持随行，日日相见，这已经是堪比正位登仙的世间绝顶美事了！ 人生能得此意外之喜，至少此时此刻，不需要再多求什么了。 而姜离识海内的顾春风，此刻却感觉到有些绝望。他先前隐隐察觉到的那张围在莫青颜身边的大网，不是正在慢慢收拢，而是已经收拢了！ 从昆仑圣山上的天家，到空桑山上的仙家，再到莫青颜身边的亲人，都是这个庞大阴谋的参与者。 他又不是真正的小葫芦，而且就算是小葫芦本人，也只是个年仅十二岁的打水小厮。他该怎样才能让莫青颜相信他？他该怎样才能帮着莫青颜，跳出这张几乎能将整个九州都拢住的大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