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长老

    惠能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是途径此处，听到叫喊声所以来看看，并非老丈所言的大石寺僧人。这位施主已经没有大碍了，快快抬到屋内阴凉处，好好歇息吧。”

    周围的几个汉子将伤者小心抬起，往附近的一处村子抬去；余下的村民都来远远地围着惠能，好奇，又竟似有些害怕。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一双双目光谨慎地朝着惠能不停闪烁。

    还是惠能先开口：“这位老丈，刚才那些穿着长罩袍的村民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招来许多野蜂叮咬？”

    老人言道：“长老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穿这防蜂衣是为了采河底的油芯草，呐，就是这个。”

    老人捏起一绺青草，是刚刚的伤者遗在地上的，何青一看，那草细细的，油油的，正是自己刚刚捞起的那种草。

    “这油芯草的味道最容易招来毒蜂，要想采的多一点，成色好一点，就得穿上防蜂衣，到河中央去。”老人指了指河水，“只是有时候，唉，难免出点岔子，或是衣服没穿好，或者是，唉，哪只毒蜂嘴巴厉害，唉······就要遭点皮rou之苦。嗨，但是也要不了命的，涂了药，躺上几天就又能干活了。”

    何青跟在老人和惠能的后面，问道：“那为什么要千辛万苦来采这个油芯草呢？”

    老人微微侧过身来，还带着一点笑意：“这位大人，还有长老，您二位远道而来，可必须得到大石寺参观参观，大石寺的住持，素全大师，那是有名的······大师，最乐意和您二位这样的高人交往。去了那，您就知道这油芯草有多大用处了。”

    惠能道：“阿弥陀佛，既然这里有高人，自然要去拜会一下。”

    何青只念着油芯草的事，笑道：“老丈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老人搓了搓白须，也呵呵笑道：“那老夫不妨先给大人交个底。这油芯草啊，让我们采上来，冷水洗一回，热水洗两回，洗净了；拿水煮一天一夜，放到太阳底下晒干了；再拿水煮一天一夜，放到阴处阴干了；然后放到桶里，再揉搓三天——必须得是拿手揉，不能拿杵子捣——如此过后，送到镇上的能工巧匠那，再经过如此这般一番制作，就做出了······”

    何青抢声道：“做出了什么？”

    “灯油。”

    “做出了什么？”惠能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

    老人道：“灯油，呃，大石寺的长老管这叫‘宁心油’。”

    惠能问道：“这宁心油如此费事，想必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人道：“寺里的长老说，这灯油燃起来有一股香气，长老闻了，就······打坐呀什么的······就······就好！诶，就容易入定！诶，好极了！”

    惠能心道：“打坐禅定，原是修行的基本功夫，修行不济，与灯油有什么相干！”终究还是沉默不语。

    这时何青说：“这玩意，倒是新奇。老丈，你们这采一趟油芯草，能赚多少钱？”

    老丈赶忙摆摆手：“赚什么钱？都是给佛祖供奉的，不敢乱说！”

    何青道：“那就是白干了？”

    老丈勉强把头如拨浪鼓那样摇起来：“不是白干，是供奉。长老说了，必得多多供奉佛祖，否则转世了就要做牛做马。”

    惠能道：“老丈，这是谁跟你们说的？大石寺的僧人么？”

    老人点点头道：“嗯，是，是大石寺的素全大师说的，对了，官府也说素全大师说得有理。这位长老，您说是不是？我看是没错的，长老和官府，还能骗人么？”

    这时几人来到了一处村子，先前的伤者已经躺在床上歇息，另几个穿罩袍的村民也脱下衣裳，浑身闷出了汗，正在擦拭。

    这几人要么在胸口，要么在背后，要么在臂膊，也有在腿上，各自都落下十数处疮疤。有的疮疤呈紫红色，猪肝似的；疤面坑坑洼洼，刀刻出来一样，料想是余毒难清。村民们身型精瘦，这些疤在身上格外显眼，像是干裂的石板上却生了苔藓。

    何青看了，心道：“你们现在又哪里不是牛马？”

    惠能看着这些汉子们，问道：“老丈，你们采油芯草多久了？”

    老人想了想，答道：“大概有······有半年吧。半年多以前，咱们这河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有了香味，长老们说这是佛祖显灵，后来就吩咐我们采草做油了。”

    何青与惠能对视一眼，惠能点点头，道：“老丈，你们······你们以后不要采油芯草了，只管多行善事，佛祖肯定要教你们来世投生三善道的。老丈，你就听我的。”

    老人咧开嘴，枯草似的胡须跟着掀动：“善事自然是要做的，长老，我们可都是好人呐，从不干亏心的事呀。佛祖也要供奉，长老，你看看我们，这一世也就这样了，只盼多多孝敬佛祖，来世，嘿嘿，也能让我种下慧根，做个长老呀。”

    惠能知道劝他不动，只好嘱咐了好好调养伤者，便与何青向村民们告辞了。

    走了好一阵，惠能始终绷着脸，没言语，低下头只顾赶路，脚步远比寻常快得多，步子也迈得大了。

    何青跟在后面，逐渐已经感到走着吃力，欲要小跑起来了。

    终于忍不住，何青问道：“大师，慢点，大师，咱们······这是去哪？那个大石寺么？”

    惠能微微一回头，声音比平时格外有力：“什么大石寺，有什么好去？”

    何青还没见过惠能瞪着别人的样子，这一下竟有点心虚，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去哪？”

    惠能很快发觉自己很有些中嗔毒的迹象，调整了状态，双手合十，口念陀佛，接着叹了口气，道：“贫僧想再去看看那条河。”

    何青道：“大师是想去看看那油芯草是怎么来的？”

    惠能正要点头，想了想，还是摇头。

    何青道：“大师是想去看看怎么能让那个破草变没了？”

    惠能不觉抚掌而笑：“正是正是，我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