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剑佛两天何苦遏
定淮的一番话,让邴礼冷汗直流。 喝了一口酒,定淮复言道:“我们各为一枚棋子,而他只能算作半枚。 以两枚对半枚,我们固然可以不断消耗他,直到他一兵一卒也无。 但是,我之前说过,不可只着眼于一处,而要统观全局。我们被他拖得时间越久,越对整盘棋局不利。 虽然赢了局部,可是最终却输掉了全盘,这‘赢’又有何用。” 此刻,邴礼已是心神失守,不敢再想,他大礼拜下,急切道:“还请前辈教我。” 定淮摇了摇头,恍然若失道:“我教不了你。不怕你笑话,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唉……现在我才明白过来,那剑修拉我至此,早已布下了另一盘棋局。我的战场不在这里,而是与他之间的心战!” “啊!”此言一出,有如晴天霹雳在邴礼心头“炸响”。 邴礼目瞪口呆地看着定淮,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还有一场暗局深藏其间。 突然之间,邴礼意识到自己就是一枚卑微到极致的棋子。在大能眼中,他无足轻重,根本影响不了整场战局。 “枉我还沾沾自喜,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引导棋局的走向。”邴礼心中一阵阵的发苦。 这正是: 井底望月蛙,妄论弈天下。 卑微不自知,让人笑掉牙。 ………… 定淮道:“我并非危言耸听,这就是我与他单独对弈的一盘棋,不关乎任何人。 故此,我才会坐在这里,将我所知,全数道出,你懂了吧。” 邴礼坐起身,用袖袍擦了擦额头冷汗,“这神仙打架,筑基遭殃啊。真没想到,连前辈都不能幸免。” 笑了笑,定淮喝了口酒,又道:“左水东就好像你中军大营里的大纛。大纛在,士气在;大纛倒,军心散。 好了,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言罢,定淮也不再理会邴礼,他站起身来,飘然而去。 定淮并没有欺骗邴礼,当他完全明白封在河的用意之时,就不会对局中人说任何假话。 他不可以随便攻打左水东,除非左水东先打他。 他也不能欺瞒同一阵营的邴礼,如果知情不说,是为另一种方式的高境对低境出手。 同时,他也不能在军事上指手划脚,邴礼一旦按他要求去做,即为破坏了规矩,道心就会受损。 他能做的,只能随遇而安。 与“怪物”斗心,比战争更加残酷。 定淮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克忧勒、纨乐二人早已在帐外等候了。 看见二人,定淮淡淡道:“随我进帐。” 二将齐声应道:“是。” 来到帐中,定淮在主位上落座,克忧勒二人却是恭恭敬敬地立在帐中,等待问话。 坐定之后,定淮瞥了二人一眼,缓缓道:“你二人来意,我心中明了。” 克忧勒、纨乐抱拳道:“大将军……” 不等两人说完,定淮伸手阻拦道:“听我说。黑白相争,虚实有别,我送你二人八个字,‘听令而行,遵从本心’。” 克忧勒二人轻声念道:“听令而行,遵从本心……” 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定淮平静道:“好了,本将军乏了,你们下去吧。” 二将抱拳行礼,“遵命!” 二人一头雾水离开了军帐,纨乐问道:“大哥,大将军所言何意呀?” 沉默半晌,克忧勒回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遵从指令而行,然后再根据当时战场的情况,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做。 这最后四字‘遵从本心’犹为重要,我们要时刻牢记。” 纨乐应道:“哥哥放心,小弟省得。” 回望了一眼军帐,克忧勒眼神一凝,“走,回营。” ………… 翌日一早,黑纬国与白经国的两支军队,在三山城外列阵对峙。 寒风中带着血腥味,荒原上空,成群的秃鹫盘旋窥视、滑翔鸣叫,其音尖锐宛如丧钟一般。整个战场肃杀之气渐浓。 黑纬国众将士携昨日大胜的余威,此刻气势凛然,斗志高昂。 骑在“乌鱼”马上,左水东神情平静,远眺敌阵之中的大纛,正想着心思。 不多时,白经国大军之中,擂鼓声四起,白经军剑指黑纬,杀奔而来。 左水东扬刀在手,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阵杀敌!” 一声令下,左水东已是一马当先,直贯敌阵而去…… 一人一马再次分离,“杀神”再度登场,这一切就仿佛是昨日的重演。 左水东高高跃起,又轻巧地落于敌阵之中,吓的白经军一众将士,向外圈退了数十步。 就在左水东施展遁步之时,突然之间,他浑身一惊——九宫步完全失效了。 连试几下,俱都无功,左水东抬头望天,心中重重一叹,“唉……这是要将我往死路上逼啊!” 面对如此局面,左水东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左水东知道,虽然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神步,但是他不能退。一退,黑纬国将兵败如山倒。 提刀而立,双眸环顾,左水东发现身周无一名白经士兵,昨日杀出的赫赫威名,此刻起到了效果。 这正是: 沙场血拼,威威猛虎入羊群,静云闻风吟; 独对一军,天下无人不识君,少年震古今! ………… 看着高大的左水东,众将心中害怕,无一人敢上前拼杀,不自觉地又往外退了数十步。 此刻,以左水东为圆心,方圆数丈之内,竟然无一名兵卒。 就在众人对峙之时,军阵中有一人高声喝道:“众将闪开!” 士兵们闻声而动、闪避两旁,让出了一个过道。 不多时,只见一个身材彪悍的白甲壮汉,提着大刀,迈步而来。 壮汉朝着左水东的方向,边走边道:“某叫八匕,特来会一会你。看刀!” 说话的同时,八匕已是举起大刀,朝着左水东快速扑来。 八匕举刀奔行,很快就来到了左水东近前,他当空一斩,势猛气威,寒光森森直抵左水东面门。 左水东稍稍一退,扬刀格挡…… 两刀相触,左水东顿感手麻臂软,佩刀差点就要脱手而出。 左水东借势再退,暗道一声:“好大的力气。” 一击之后,八匕也不停歇,他反手一刀,横扫荒原。 左水东不敢再挡,他快速急闪,躲过了这横扫万军的第二刀。身形刚刚站稳,八匕的第三刀又追身而至。 无奈之下,左水东双手握刀,两脚扎根,他使足全力,向上一撩,再次挡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战场上,八匕是: 一刀落身侧; 一刀碎山河; 一刀急风喝; 一刀追身蛇…… 苦战中,左水东是: 一刀借势牵掣; 空当反手一锷; 躲刀快步后撤; 冷静无畏心澈…… 这正是: 风萧瑟,金光射,少年不屈把命舍; 军阵隔,战友何,剑佛两天“河苦”遏。 ………… 左水东“丢失”了九宫步法,一具凡躯,什么也不会,在八匕的强攻之下,左支右绌,甚为狼狈,几招之后,渐渐地显出了败势。 稍远处,奂婳看着左水东陷入苦战,心中万分焦急,他大声呼道:“众将士随我前去救援大将军!” 众将领命,“是!” 千心所向,众志成城。 黑纬将士拼死力战,终于冲开了一道缺口杀进重围,将左水东护在当中…… 奂婳建言道:“大将军我们撤吧!” 左水东摇头道:“不……” 话未说完,他却被一众黑纬将士强行推上了马鞍。 一人牵着马,几人围在四周,其余众人在奂婳的带领之下,往外突围。 黑纬将士个个奋勇争先,不顾生死,经过一番浴血奋战,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一条生路,他们成功突围。 冲出重围,左水东欲回三山城死守。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倏忽而至,左水东看到“乌鱼”甚是欣喜。 他摸了摸马头刚要说话,一瞥之间,远远看到了胥薿带兵而来。 一见此景,左水东顿感不祥。 很快,两部汇合一处,胥薿快速下马,倒身下拜道:“大将军……属下无能……三山城失守了……” 原来,正当左水东领着大军在前线奋战之时,白经国分出一军,强袭三山城。
三山城本来就无险可守,再加上守卫十分薄弱,很快就被白经国占领。胥薿难以抵御,只得率部而逃。 此时此刻,众人俱惊,左水东忽生怒意,他对天大叫道:“何故如此……何故如此?” 平静了几分,左水东环顾四周,看着一身是血的将士们,他心中豪情不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着,他手指东北方向,对胥薿道:“往东北撤,可识得路径?” “识得!” “好!”左水东朗声道:“众将听令,一路东北,所愿皆遂!” 虽兵败,但众将气势依旧昂扬,他们大声应道:“是!” 八千兵卒,此刻已不足一千,在胥薿的引领之下,左水东携众北往。 一直以来,左水东都觉得这就是一场虚幻的游戏。 既然身处棋局之中,就努力做好一枚棋子,他不怕失败,就怕这莫名其妙地戏耍。 首先,八千对四万,兵士数量上极为不对等; 再者,顺逆九宫步关键时刻突然失效。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九宫步,左水东也就算了,死守城池就是了。 可偏偏这“老天”从有到无,狠狠地戏耍了他一番,这令左水东十分气愤。 左水东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而逃,在路上他不停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此戏耍于我,却是为何?” ………… 落日西沉,晚霞挂天边; 人困马乏,禅寺映眼帘。 左水东携众人奔行了一天,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寺中传来“当、当、当……”的钟声,此音悠扬,令左水东心中顿觉宁静。 让众人在此处稍作休息,左水东翻身下马,独自一人向着寺庙走去。 迈过十八级台阶,左水东站在了寺前平台之上。 平台宽阔,只见一座黄墙碧瓦,宏伟壮观的高大建筑矗立其上。 抬头仰望,门上正中的位置,挂着一幅巨匾。 巨匾红底金字,上书五个大字——伸冤救难寺。 左水东伫立其间,登时感到庄严肃穆,心宁身安。 他向前迈出一步,咫尺之遥,已不闻身后众将说话、马匹嘶鸣之声,就仿佛尘世暂离,进入到了另一个清净世界一般。 此刻,寺院大门紧闭,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诵经声。 闻听此声,左水东周身通泰,疲态尽去。 又向前走了一步…… 此时,经声袅袅,令人安详宁静,左水东神态虔诚,脑中再无半分杂念。 当左水东刚准备迈出第三步之时,原本平静的心湖,莫名地一阵激荡。 霎时间,左水东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这寺庙有些古怪,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吸引着我走进去。” 一念至此,左水东欲转身离开,便在此时,在其身后突兀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将军何故到访?到得寺前,又为何过门而不入?” 转身而立,左水东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蓝色僧服的老和尚,正双手合十,低眉垂首,向着自己行礼。 左水东抱拳回礼道:“大师,末将路过宝刹,闻听钟声佛唱,忽觉身轻心宁,一路风尘尽去,这才上前瞻仰一二。 末将只求在外一观,不敢进寺打扰诸位大师清修。” 老和尚呵呵笑道:“佛音袅袅,涤荡人心。将军能有此感受,说明与我佛有缘呐。”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和尚,左水东心存戒心,他笑言道:“佛音高妙,确实令我心宁,但大师说我与佛有缘,这未免太过牵强。” 老和尚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然!将军能迈步平台之上,又连走两步,此即为有缘。” 笑了笑,左水东没有说话,他不想在此事之上过多纠缠。与和尚论佛理,有如班门弄斧、以短击长,实为不智。 老和尚也没打算在“有缘”一事上过多辩论,他见左水东不说话,遂转换话题道:“将军年纪轻轻就已是三军主帅,真可谓少年得志,令人感叹呀。” 左水东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面带笑意,微微垂首道:“大师谬赞。这一切都由‘天’定,何来少年得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