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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越不过的坎

    郭明义垂下了拿着刀的匕首,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地道:“大师,你不了解菩提临死前的痛苦,可我感同身受,真的,感同身受。”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毫不闪避地正正对着还拿着玉虚杏黄伞站在山顶中央的莫陵。

    莫陵目光一闪,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从魔物群中冲上来一大批人,个个手持法器,将郭明义团团围住,喝道:“你想干什么?!”正是灵霄派的弟子,尤其是钱密松,在山下听了郭明义一一将朱若云、王芳燕逼死的事实之后,心慌意乱,不顾一切赶紧带人上山,终于赶得及护住了莫陵。

    郭明义眉头微微皱起,尽管此时他的实力不同凡响,但是要同时对付那么多人,还真的有点吃力。正在为难之际,假菩提开口了:“需要我帮忙吗?”

    莫陵朝他一瞪眼:“不用!”随即对钱密松道:“你们上来干什么?想造反吗?退下!”钱密松急了:“不是啊,掌门,他好像要对你不利。”莫陵把脸一冷:“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真的是想造反了么?”

    莫陵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钱密松登时涨红了脸,旁边一个弟子见势不对,赶紧扯扯他的衣袖道:“算了,我们先退下吧,掌门有玉虚杏黄伞,郭明义也奈何不了他的。”

    钱密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可是两秒钟之后,他立刻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了,因为在他们撤退的同时,莫陵扔掉了玉虚杏黄伞,那根保全他无数次生命安全号称天下第一防御仙器无人能敌的玉虚杏黄伞。

    然后,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郭明义突然如同一道闪电向前疾冲,银光划过天际,只听“砰”的一声,两个人影重重地撞在了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郭明义单手持刀,卡在莫陵的喉咙处,右手反制,紧紧地捏住了莫陵手腕命门,将他彻底逼退在巨石上无法动弹。

    这一次的突变猝不及防,钱密松等人大吃一惊,本能地冲了上去,再次将郭明义团团围住,却不敢妄动,因为莫陵已经毫无防守之力,完全处于人为刀殂我为鱼rou的地步。

    潘旻也吓了一跳,冲上来怒吼道:“郭明义你疯了?!莫大哥抛弃掌门之位,一路跟着你艰辛至今,你他妈的要过河拆桥了吗?!”钱密松叫道:“潘旻,你快点让郭明义那个疯子立刻放下匕首,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在这个严密的包围圈中心,最应该惊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莫陵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镇定和从容,他看向钱密松的目光里充满了平静安详,仿佛面对的不是危机,而是希望,“我让你们退下,听到了没有?”

    “掌门!!”钱密松难以置信的喊道,“你已经够忍让这个任性的家伙了,难道你还连命都一起搭上?他现在是想要杀你啊!!”说着,泪水早已决堤,夺眶而出,倾流直下。

    “我说了退下,如果你们再敢抗命,我就将你们全部驱逐出灵霄派,以掌门的名义。”莫陵的话语里全部是寒冷的冰棱,没有任何温度。

    “不——”愣了好大一会儿,又惊又怒的钱密松抗声道,“我不会再听从你的话!一直以来,你的话我奉若神明,你让我们抛下你回山自保,我们心里那么难受,可我们照做了;你让我们不要管你任由你自生自灭,我们忐忑不安,可我们照做了;现在这个疯子要杀你,你让我们袖手旁观,我若照做,便连这天地都容不下去!你只管你的心意,又何时曾经顾及过我们的心意?!”说及此处,灵霄派的弟子们都触痛心中软肋,眼中落泪,莫陵的出走不仅让风光无限的灵霄派一落千丈,受人耻笑,更让所有人心中都结下了落寞惆怅的心结。

    莫陵心中一震,一股暖流流过心田,他也不禁眼眶湿润,欲言又止,哽了半晌,一抹苦笑出现在他的嘴角,摇摇头,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絮絮叨叨:“你们不了解……你们不了解情况……”

    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郭明义的发声象是一个重磅**将这温情的气氛全然打破:“我了解并且欣赏你们的心意,但它不会起任何效用,凭你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在我手上抢走一个完全被反制住的人。”

    潘旻登时紧张道:“师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们都知道你想成佛想得快发疯了,可是成佛不是这样成的。你杀死王芳燕,逼死朱若云,现在又想对莫大哥下手,你已经犯下了血海孽债,结下了不知多少世的恶果,如果再不幡然醒悟,就真的是苦海再无退路了!我们学了那么多的佛义,佛没让你杀人,是让你救人;佛让我们杀魔,而你现在却在成魔!”

    “佛义?天下人学的佛义,都是向佛之义,不是成佛之义。”郭明义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雪花飘过他的额角,轻轻触碰,洁白的温润中映照出决绝的光泽,“鉴印大师,你从来没有深究为什么菩提会失败,你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没有那个机缘,没有踏进去正确的路。其实,他早已找到了正确的路,甚至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他离成佛仅有一步之遥,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一步的迈出需要付出多大的艰辛,那一步的跨越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那一步的完成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可他……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跨出去。”

    “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最终勘破大义,悟破轮回,成就金身,荣列佛尊,这是连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的故事。世人都以为彻悟是最难的一步,这个观点既对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凡人真的很难彻悟,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说看破生死就能看破生死,说领会因果就领会因果,否则人人都可成佛,除非经历过大风大浪,大灾大难,从生死边缘爬过来的人或许能有所悟,但那也决不到佛的高度;说它不对,是因为彻悟之所以难,不在于彻悟的本身,而在于彻悟的前提。你要彻悟,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舍弃一切。”

    “佛祖为了成佛,先后舍弃了自己世俗的家庭,舍弃了所有牵绊,才得以大慈大悲之像普度众生。这个神话听起来多么美好,可是在历史滚滚的洪流中,有几人能够做到?为什么自释迦牟尼之后,再无人成佛?彭祖成仙,张三丰飞升,他们不过就是延年益寿,腾云驾雾,远不到慧眼乾坤,掌控天下的境界。洪元圣祖师道心那么坚定的人,断了红尘遁入道门,到头来不也放不下自己的女儿,甘愿身受一刀,以还愧疚?都说放下舍弃,可谁能真正舍弃?所以,轮回才一世世地失败。”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从郭明义的口中娓娓道来,尽管他语气和缓,神情温柔,音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但听在众人耳中,尤其是鉴印大师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让他全身僵硬,冰冷彻骨。

    只听郭明义继续娓娓的道:“菩提看到了这一点,也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判断就是,凡人若想成佛,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既然不能舍弃,那就不如了断。当你所牵绊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世间,也就无所谓舍弃不舍弃了。这就是洪元圣祖师说的‘无根无长’的含义,没有根的感情就不会滋长,只会枯萎。而人世间最大的情感无非三种:亲情、爱情和友情。菩提自小受父母抛弃、师门驱逐,孤身长大,因此无所谓亲情;他同时修佛道两家,清心寡欲,对红尘女子毫无眷恋,因此也无所谓爱情,这是他的幸运,因为他只需要跨越一道感情;可这也是他的不幸,没有前两道的磨练,他便以为这事轻而易举。”

    郭明义的目光渐趋尖锐,越过灵霄派的众人,直奔早已脸色苍白的鉴印大师,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剜进鉴印大师的心里,一下,两下,几乎要把所有围着心脏的经脉血管都尽数砍断,惟独剩下那颗红彤彤的心脏还在孤独地跳动。

    那一刻,鉴印大师想起了多年前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菩提举着匕首在他的门口徘徊不前,他那清秀无比的脸上出现了无比落寞和凄清的神情,最终慨然长叹一声,掉头离去;自己由此心神不定,断定他成佛失败,已经入魔,所以痛下杀手。

    那一晚,他顺利地潜入菩提的房间,从来不喜睡觉而只是冥思打坐的菩提却反常地躺在床上,面色安详,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屋内,有种异常的宛如死去般的安详。鉴印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害怕,他颤抖着手将匕首狠狠扎向菩提的胸膛,喷涌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睡袍,可菩提的眉眼之间依旧蕴含着那温柔的笑意,仿佛完全没有痛苦。一直到七日后举丧出殡,鉴印都还死死地记得菩提那彷如在生的面庞,看着棺盖被缓缓地盖上,他甚至有种菩提仍在世间的错觉。

    从此,那一天的记忆就被他完全封闭,他不去回想有关菩提的任何事情,也不再思考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只是全力以赴去完成寻找下一世的使命,他从来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却丝毫没想过为何那晚可以那么顺利地潜进房间,向来谨慎细密的菩提何以毫无防备。

    那些因为事实被掩盖而得来的心安理得、大义凛然在真相被揭晓的一瞬间都变得苍白无力、土崩瓦解,而鉴印也从郭明义的话中知晓了以上一切困惑的答案——因为菩提越不过那道坎,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不——”突然明白了真正历史的鉴印大师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在地上,老泪纵横,“怎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菩提,对不起,菩提……你出来见见我……”他痛彻心扉的哭喊让周围所有人都动容了,悔恨的痛苦吞噬着那些飞扬的雪花,任凭他如何呼唤,如何号哭,雪地上都没有再出现第二个人影。

    可鉴印大师并不知道,菩提一早赴了轮回,对他而言,放下便是无须记挂,从不回头。

    那个时刻,鉴印大师心里很希望郭明义能多对自己说一些话,哪怕是一些刻薄狠毒的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郭明义似乎言尽于此,他转过头,不再看鉴印大师,而是将目光正望向了莫陵。

    “我是一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尊师如父,抚养我长大,他已不幸身死,因此我没有了亲情的牵挂。九世之前,我与王芳燕情投意合,却最终因意念的分歧而分道扬镳,九世之后依旧牵绊良多,我恨不起她便是例证。朱若云心思坚定,牺牲诸多,因此在这世终于打动我心,这两个女人就是我爱情的两端,一端连着过去,一端连着现在。王芳燕的死是还洪元圣祖师的债,朱若云的死是还那些被无辜夺魂身死的人的债,还强行违逆天理的债,所以我也没有了爱情的牵挂。”

    说到这里,郭明义的眼眶中浸润泪水,语音也渐转哽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这时只要莫陵一个反身,就可夺走那把致命威胁的匕首,可是莫陵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郭明义,静静地等他说出下面的话。

    “可是,莫陵,你是我生死相交的兄弟。一路以来,你比其他人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所做的是真理,你为了保全我不惜抛却一切名利,和我一起颠沛流离、跋山涉水;你为了我心念坚定不误入歧途,用尽所有聪明才智拨开谜云寻找光明;最终你也为了我一起来到这危机四伏的山顶,跟我共同面对这深不可测凶险诡谲的成佛之路。此情此义,我郭明义无可报答。我想让你知道,我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我宁愿自己飞灰烟灭,也想你幸福地存活世间。我的痛苦只是我的痛苦,而你的快乐却是我的快乐。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重蹈了菩提覆辙。我唯一跨不过的,彻悟不了的,便是友情这道坎。因为我对你实在牵绊太多,记挂太多。”

    郭明义的真情流露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酸酸麻麻的心痛,那种痛绵延开来,细细游走在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生长,紧接着一下被拔掉,露出黑漆漆的空洞,透着血淋淋剜rou的颤抖。

    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包括钱密松,包括潘旻,虽然郭明义的刀还架在莫陵的脖子上,但没有一个人质疑郭明义话语中透出的真诚和痛苦,因为唯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痛,才会藉由平淡的语言产生传染的魔力,渐渐使每一个人感同身受、心生裂痕。

    此刻的莫陵眼眶也湿润了,可以看到莹润的结晶荡漾着细微的涟漪,可是最终倔强地没有流下去,他轻轻地握住了郭明义颤抖地举着匕首的手,缓缓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对你,亦是如此。”短短的一句话,宣告了菩提双骄彼此间心意的相同。

    这也许是人世间最绝美的风景,亦是最凄然的绝壁。

    不等郭明义说下去,莫陵已经轻轻地接口道:“你不必说,我都懂得。你我今日,已经是背水一战。若你不能成佛,则我们,潘旻,灵霄诸人都会被魔物所杀,剥夺奈何资格,永世不得轮回,鬼死为界。前后都是死,所以你才剑走偏锋,铤而走险,其实你也并不知道这条路究竟会不会成功。”

    潘旻在一边激动地大喊:“莫大哥你在瞎扯什么?这条路根本不可能成功,他这不是成佛,是成魔!”

    莫陵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但你下不了手,这是我的判断,也将会是天命的判断。”郭明义痛苦地闭上眼睛,黯然道:“你说的没错,你毫无负我之行,只有恩我之举,所以我没有理由杀你,也无法杀你。”

    莫陵温和一笑,浑然如峰峦的五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飘逸,就连看着都觉得心神摇弋:“我上此山,早已抱有必死之心,魂消魄散之意。与其窝囊地死在魔物手中,或者委屈地死在你的手中,又或者沮丧地看着你失败死在崩塌之中,还不如轰烈地死于自己手中,如此,也不负了那个所谓的‘天才’名声。”

    话音刚落,莫陵握着郭明义的手已经暗施力道,匕首的锋芒在半空中急转而过,划出近乎完美的弧线,“不——不要——”随着钱密松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叫,血色的花朵依旧不可避免地在圣洁的纯白中盛开,鲜艳得如同仙物,不可亵渎。

    那一瞬间,郭明义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突然碎裂了一样,刀绞般的剧痛几乎使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的大脑中枢丧失了对肢体的所有控制力,他只是本能地做出了唯一的反应,扔掉了那把guntang的匕首,抱住了那具瘫软下来渐渐冰凉的躯体。

    痛到极致,便连哭也是一种奢侈。

    那绝美的容颜上依旧挂着往昔在生时的笑意,浅浅淡淡,却又无法抹去,一翘一弯,足以倾国倾城,一代人物,终于如斯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