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142章

    钟将军的嘴开合着,似乎说了许多话,可钟瑜却恍惚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父亲知道你从前受委屈了,可是父亲后面待你也是极好的啊,难不成,你因为一点误会便不认你爹爹了吗?”

    钟瑜渐渐回神,并未多言,起身道:“我来,是有几句话想与钟六小姐说,不知钟将军是否方便?”

    钟将军怔愣了下,似有些顾虑,犹豫了下才道:“自是方便,只是……茜儿她如今患了怪病,瑜儿你还是先避一避吧,若是过了病气王爷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钟瑜看向他,直言不讳的道:“不是说是花柳病吗?

    肖二公子那边治了一个月,也没见身边哪个人染上,如今我只是看一眼,又怎会过了病气。”

    钟紫茜做出败坏门风之事,又惹下了一身的病,钟将军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如今被亲生女儿当着面说出来,顿时尴尬不矣。

    “这……她如今境况不好,模样也甚是可怖,只怕瑜儿你见了她……会受惊。”

    钟瑜的心性向来坚韧,也不似古代的女子们娇弱,倒是不担心吓着自己,坚持着道:“正是因着她境况不好,我才要见,今日不见,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将肚子里的许多话说出口了。”

    钟将军见劝不动她,只好招手唤了管家来吩咐了几句,管家领了命出去了,钟将军才道:“也好,我便带你去见一见她吧。”

    钟瑜却道:“不必了,这钟府里我也算是住了几年,又怎会找不到偏院。

    钟将军,我想和钟六小姐单独说几句话,自己去便好。”

    说着,她已然转身迈出了门槛。

    这个钟府留给钟瑜和月圆的回忆并没有多美好,因而此行她只带了问桃,这时她正候在外面,见钟瑜出来便抬步跟了上来。

    问桃是付久珩选的人,她的心思玲珑剔透,许多事心下都是一片了然,但主子的事却从不多问多言一句。

    此时她默默的跟在钟瑜身边,随着她熟门熟路的行到了偏院,在门口处正好见着管家先她二人一步从偏院里出去了。

    钟瑜停下脚步,见管家走远,这才对问桃道:“你说……这院子里究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要先派人过来打点一番?”

    问桃朝着衰败的门庭望了一眼,淡淡的道:“他命管家先行来打点一番,许是钟六小姐这处太过寒酸,怕您入了内里不惯。

    也担心您看了会心中凄凉,觉得他冷血薄情,更不会与他亲近了。”

    钟将军因着钟紫茜的事颜面扫地,被同僚们所排挤,又因着家风不正在朝堂上被付太后训斥,还贬了职,如今虽还是将军的头衔,可手里却没有多少实权了。

    他本就对钟紫茜心存不满,身边还有往昔与施氏不和的妾室在枕边吹风,只怕……这钟紫茜的日子的确艰难。

    钟瑜抬步迈入,院子内里虽然还是往日格局,可是满地的落叶枯枝,从前繁花似锦的花丛有一些枯萎了,有一些已经被野草取代,院子里的石凳上也带着许多污渍。

    她简单的四处看了下,几个房间都门窗紧闭着,她和钟紫松的旧房间都挂着锁,那锁上已然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

    行至钟紫茜的房门前,钟瑜终于见着了偏院里第一个下人。

    那婢女年岁不大,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是个钟瑜不认识的生脸,手里端着个盘子,上面是几副面纱。

    钟瑜示意了问桃将她拦下,问道:“你是新来的?

    偏院里原来的下人们呢?

    我记得……钟六小姐身边的妙珍是自小跟着她一块长大的,怎么连她也不能留下来吗?”

    那婢女愣了下,方才管家过来嘱咐了一遍,她也知晓今天会有贵客到访,本就有些紧张,如今见着面前之人是从未见过的美丽尊贵,又被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说话便有些结巴。

    “我、我是半年前才进府的,偏院的下人们已经、走的走,散的散了……妙姨娘,她、她现下是桦公子那边的人了……”

    钟瑜疑惑道:“姨娘?

    她是钟紫桦的妾?”

    “是、是……蔓小姐出嫁之时,茜小姐得罪了贵人,这之后茜小姐过的不如意,妙姨娘她原本和桦公子也没什么关联,那时不知是怎么的,便、便被桦公子瞧上了,收了过去。

    那之后,妙姨娘便没再来过偏院了……”

    不知怎么被瞧上了?

    钟瑜在这个府里生活了几年,凭着原主的记忆,钟紫桦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算了解。

    虽说他也喜好美人,时不时逛个青楼,可也绝不是肖二公子那般饥渴之人,这个妙珍在钟紫茜身边这么多年都好好的,若不是她主动去招惹勾引,钟紫桦又怎会突然打她的主意。

    显然,钟紫茜要彻底倒台了,妙珍是急着为自己谋求出路。

    钟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妙珍跟在钟紫茜的身边多年,真是将她的作风学了个十成十。

    “那钟紫松呢?

    我见他的院子里似乎也许久没住人了。”

    小婢女见着钟瑜面色和善,显然不欲难为她,这会儿也放松了下来,回道:“松公子被老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

    这倒是也好,钟将军虽然苛待她,可是对待两个儿子,却向来十分上心的。

    钟瑜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道:“茜小姐现下如何了?

    可醒着?”

    小婢女点头,道:“管家刚刚进去过,她这会儿应是醒着的。”

    说完才想起来管家嘱咐过自己不要提起他来过,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

    钟瑜温和的笑了下,朝她道:“去忙吧,我进去和茜小姐说几句话就出来。”

    小婢女将手中的托盘向前递了下,道:“小姐带上面纱再进去吧,免得过了病气。”

    钟瑜瞧了眼她端着的面纱,在现代戴过口罩的人都知道,若钟紫茜当真得的是什么呼吸道传染病,这纱制的薄薄一层大抵也没什么用,不过还是顺着小婢女期待的目光取过戴上了。

    小婢女这才行了个礼,匆匆的离开了。

    钟瑜朝问桃道:“去开门吧。”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打了开,内里一片昏暗,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点装饰,灰蒙蒙的一片,看着死气沉沉的。

    钟瑜将问桃留在了门外,见她有些不放心,温声道:“无妨,她这病说几句话是不会过上的。

    何况她如今病的起不来身,也不会对我不利,你在外候着,若当真有事,我会唤你的。”

    进了内里,钟瑜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乍闻着是极浓的香料味道,内里却是掩不住的怪味,夹杂着腐朽陈旧的气息,似乎还有一丝臭。

    钟瑜皱眉四处打量,果然在桌上瞧见了一支正点着的香炉,再仔细看床边和地面上,似乎也有简单清理过。

    怪不得管家刚才来过一次,大抵这屋里已然是脏污恶臭的不能待人了,于是提前来收拾了下。

    床上的人背朝外侧卧着,带着污渍的被子盖住了半张脸,从外面只能看到野草般乱作一团的头发。

    钟瑜缓慢的行了过去,挑着离床榻有些距离的位置,拉过了一把椅子,见着上面厚厚的灰尘,从怀里取了方帕子出来,抬手扑了下上面的灰尘。

    “亲自来这般邋遢的地方,钟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这声音苍老嘶哑,虚浮无力,说完还吃力的喘了几声,似乎说上这几句话,都消耗了许多元气。

    钟瑜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床褥间,那人却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她整了裙子坐入椅中,又听床榻中的人道:“刚才管家来过……他说父亲以后还要仰仗你,让我和你说几句软话……哈哈,可我受如此待遇,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为何还要为这个什么狗屁的父亲考虑!”

    说着,被子里的人蠕动着,似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坐起身来。

    “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吗……可我偏偏不让你如意,我如今这个样子,死也不算什么了。

    钟瑜,我不会给你奚落我的机会的,我这便一头撞死在这,让你……永远都觉得遗憾……”

    床榻间的人伸着瘦如枯骨的胳膊,虚软无力的挣扎努力着,最终却仍是气喘吁吁的跌回了床榻。

    钟紫茜仰躺在床上,一下下的喘着,乱蓬蓬的头发打着结,一团团的覆在她的面上,令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钟瑜平静的看着她,声音淡淡的道:“我来见你,是想与你说几句话,你若觉得我是来嘲笑你的,当真想自尽,大可以自便。

    没有力气撞柱,咬舌也可以的。”

    钟紫茜呆呆的望着床顶,凄然道:“一个赢家对输家能说什么呢,不过就是嘲讽和污辱罢了。”

    “坦白说,钟紫茜,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一个竞争者的身份,自然也谈不上输赢。

    虽则过往你确实令人讨厌,但于我而言,你不过是个不重要的旁人,我从不想与你争什么,也懒的记恨你。

    若不是你害我性命,大抵我回京后根本不会理会于你。”

    “你害得我如此凄惨,竟还说自己不爱计较……从前你总是无声无息的,我却不知你内里如此阴毒,早知如此,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钟瑜觉得有些可笑,带了些嘲讽的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我无声无息的,好欺负,所以才来算计我的。

    若是一早知道我会还击,便不会来招惹我了,对吗?

    柿子专挑软的捏,也不知这阴毒之人到底是谁。”

    “我害你性命,不过是单刀直入的推你入水,你也没死不是吗?

    你害我,却是毁了我整个人生,我如今……全完了,钟瑜,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阴毒?”

    钟瑜不由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一抹同情,道:“事到如今,你竟还觉得走到今天是怪了别人。

    我确实在祝府时报复了你不假,可是我也只是将你曾经做下的事公之于众,你受到的也不过是你应有的惩罚而已。

    若你当时能诚心悔过,远离京城,寻一户普通人家嫁了,也是可以得到平凡的幸福的。

    可你没有,你不肯吃一点苦,你还妄想着嫁入豪门。

    钟紫茜,你与肖二公子勾搭成奸是我算计得了的吗?

    他将脏病过给你是我算计得了的吗?

    若要我说,你会有如今的下场,不仅与我无关,甚至也许都不怪肖二公子,怪只怪你自己作恶多端,如今,两世的孽债都找了上来。”

    床上的人一时无言,过了会儿才忽的意识到钟瑜说了什么,如见鬼一般瞪着灰败沧桑的双目,缓缓的朝钟瑜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