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江湖寂寞（二）
十月十五。傍晚。 这一年的天冷。还是十月就下起了小雪。暮秋的雪，预示着接下来的季节将更加严寒。 峨眉山下的小客栈。 猎豹和雨枫出神地凝望着上山的那条小道。 小雪已下了一天，山道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洁白。 峨嵋天下秀，此刻的峨嵋只剩下了巍峨和苍茫。 没有人上山。这季节，谁都愿意躲在屋中，寻出去年冬天的火炉，生一炉火，感受家的温暖。 无人的峨嵋山，雄伟而寂静。 猎豹和雨枫站在窗口，一任雪花被山风吹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不在乎，如果寒冷能减少一些他们心中的担忧，他们情愿自己承受一冬的飞雪。 他们身后的桌上有菜，有酒，却没有人动筷。 筷子有三双，酒杯有三个。 他们在等白度。 白度已上了万佛顶，和唐二先生展开决斗。 他是否还能活着走下山？ 猎豹不知道，雨枫也不知道。 万佛顶是峨嵋山的巅峰。 寻常人根本上都上不去，唐二先生与白度都不是寻常人，他们在峨嵋山的巅峰决斗，是否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这一战的胜者，在对手倒下之后，面对群峰叠嶂，雄伟浩淼的山川，会有怎样的感觉？ 他们的胸中会有豪气腾升。 这样，在以后的战斗中，他们就具有了不败的信心和勇气。 这个，只有唐二先生与白度知道。 猎豹悄悄侧过脸看担忧的雨枫。 雨枫的担忧之外，还有矛盾，还有犹豫，还有需要作出抉择的痛苦。 猎豹将目光移开，再看那漫天的雪花。 他的脸色变得舒缓起来。 他相信白度。 江湖中的决斗胜负，并不完全靠武功，它还需要智慧、信心、精神，更需要明白自己战斗的目的。 白度战斗的目的是为了江湖安定，那么，冥冥中会有正义的力量融入他的体内，让他的力量强大。 白度的心中，还有股强大的精神鼓舞着他。 他一定会平安走下山的。 然后来喝酒，喝朋友的酒。 滕讯没有来，猎豹、白度不让他来。 孤独无助的桑竹君需要人照顾，江伊人已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自身的功力也不及昔日的三成。 他得留在寂寞山庄。 雨枫一定要跟来，白度同意了，他一刻也不愿再离开雨枫，他也不想重演过去刻骨铭心的相思。 猎豹当然无法说什么，他只是皱了皱眉。 是否他认为让雨枫同来，会有什么不妥？ 就算真的有不妥现在已没有办法，雨枫现在就和他一道在等白度，等那场决斗的结果。 雪轻盈飘飞。 有人说第一场雪最白最纯洁。 雨枫幽幽叹了口气：“雪真美”。 猎豹笑：“雪之后呢”？ 雪之后，阳光出现，美丽的雪景会变作泥泞，变作另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情形。它还美吗？ 猎豹看漫天飞舞的雪花，深沉地道：“雪花很美，但它只是遮盖住了原本丑陋的东西，它其实不能改变什么”。 雨枫怔住，默不作声。 猎豹再道：“人也一样，认识一个人只能凭感觉，有时这种感觉是极不可靠的”。 雨枫看着窗外，幽幽道：“是吗”？ “是。”猎豹点头，“我只希望这世间的悲伤，会被人的真情所打动，没有人能拒绝真情的，是吗”？ 雨枫叹息：“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本来就很多”。 猎豹盯着她：“至少人的心中不能失去真的本性”。 雨枫忽然不敢看猎豹的眼睛。 真的本性。真，其中包含着多少善与爱，以真的本性去对待世界，就会得到世界的真。 雨枫的心头有一些苦涩。 雪还在飘，天空静极。雪花是否真如它表面那般纯洁？ 迎着雪，白度沉重地走来。 他胜了，他凭借一种内在的精神获得了胜利。 脚步沉重，踩在积雪的山道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在雪中，人原来会有如此豁然的感觉。 雪花飘在天地间，人在雪花间。 那么，人就拥有了和这天地一样宽广的心胸，里面盛载了这整整一个世界，连同世界里的人，人的感情。 白度的心中，有着从所未有的轻松。 这一战，他究竟如何胜了唐二先生，他如何胜了比自己功力高出甚多的唐二先生？ 万佛顶在峨嵋山的巅顶，连平日都很少有人上去。 更不要说在这飘雪的季节。 这一战的经过，没有人知道。 这世上为人所不知的事情还有很多。 重要的是，白度活着，活着，又一次证明了邪不胜正这句千古不变的真理。 白度走来，脚步沉重，心情轻松。 他知道山脚下小客栈，有他的朋友和深爱的人在等他回去，他们已经备好了酒。 无论什么时候，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就是件幸福愉快的事情。 雪纷飞，白度的心中温暖如春。 猎豹和雨枫飞奔出去。 他们看见了已变作雪人的白度。 猎豹的眼睛湿润了。 他的胸中，有一团火热的激情在燃烧。白度活着，他击败了唐二先生。 白度是在经历了怎样的困苦之后才能击败他？ 是否在他的心中，闪耀着叶飞鹰、桑竹箫那不灭的光华，在他的心中已融进了他们的力量？ 猎豹含泪看着踏雪而来的白度，模糊的眼中白度的形象高大伟岸。 抢到白度面前，白度的眼中有着和他一样的热情。 “你活着。”猎豹激动地道。 “我活着。”白度平静地道。 两双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雪花温暖地落在他们身上。 温暖在朋友间传递，奔涌。 “好好活着。”猎豹道。 “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白度道。 此刻，他们心中的责任已升华为一种爱心。这种爱心，桑竹箫懂得，叶飞鹰懂得，滕讯懂得，白度和猎豹也懂得。 雨枫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立着。 她脸上的担忧转化为一种刻骨铭心的苦痛。 她仍在为白度那一战心忧吗？还是在为江湖中无情的残杀而痛苦，担心以后的战斗还会有很多？ 白度过来热情地拥住她。 雪花在耳边低语，激情在胸中澎湃。 白度道：“我回来了，我说过不会让你等太久”。 雨枫在他怀中悸动了一下，不说话，只任泪流。 白度呢喃道：“都结束了。我们也该去寻找我们的世外桃源”。 雨枫在他的怀中不愿抬起头。 猎豹在看天，天苍茫，雪纷飞。 这雪，真能遮住世间的丑陋？